第五章 出征

這是一條熟悉而又陌生的路,石板縫間已經滿是雜草,宮牆的牆角也被填滿,草叢中不時傳出來奇怪的聲音,不知道隱藏了些什麽。

龍焰終究是又來了,來到這座困住龍風的宮殿。

厚重的宮門上積滿了灰塵,門環長滿銅綠,門板上隱約可見密密麻麻的小孔,那是雨雪和風沙留在樓蘭的印記,也是歲月無情的刻痕。

有多久沒有來過這裏了呢?是不敢來,還是根本不想來?龍焰不禁這樣問自己。

龍焰推開門,看著滿院淒涼。

院子裏鋪滿了厚厚一層落葉,它們是季節交替的祭品,一層一層堆積起來的屍體,記錄著逝去的那些不知數目的日日夜夜。院子裏的雜草貪婪地侵占著每一道石縫,罪惡的欲念驅使他們成長,維係著他們的生命。

龍焰走進院子,踩在枯葉上,沒有一絲聲音,突然,他覺得腳底一陣柔軟,不禁低頭看,是一條在枯葉下納涼的蛇被他踩中,此刻正弓著身子尋找著攻擊目標。龍焰猛地後退一步,拔劍在手,那蛇也不再動作,就這樣與龍焰僵持著,不一會兒,蛇放平身子,吐著信子,緩緩爬走,消失在一片枯黃之中。愣了許久,龍焰漸漸清醒過來,收回劍,歎息一聲,繼續往內走。

一個人在這裏住了許久,會變成什麽樣呢?

龍焰推開房門,一股黴變的氣味撲麵而來。正對著門的一張桌上,雜亂地扔著許多酒杯,旁邊的凳子或倒或歪。窗戶都從裏麵被封死,縱然是白天,屋子裏仍然是漆黑一片,胡亂擺放的各種器物似乎也許久沒有人動過,屋內掛滿白色的綢帶,雖然沒有風,卻也亂擺亂舞,加之屋內潮氣極重,讓人感到陣陣寒冷,這間屋子也更加陰森恐怖。

沒有多想,龍焰邁著細小的步子往屋裏走,突然腳底下一聲脆響,龍焰這才發現,地上滿是碎木塊,有的上麵還有依稀可見的血跡。

“酒在桌上,要喝自己倒,順便也給我倒一杯。”屋子的一個角落裏傳來龍風的聲音。

龍焰倒了一杯酒,循著聲音往裏麵走,“劈啪”一聲,木材崩斷的聲音。

“那麽多人挨了打,還有你這個不長記性的,扔過來!”龍風的聲音中透著冰冷。

龍焰繼續朝前走,一道勁風迎麵而來,龍焰猛地閃過,一塊木頭徑直撞向龍焰身後的花瓶,花瓶頓時碎了一地。

“身手不錯啊,那個花瓶是中原瓷器,可不便宜啊,但是我不會讓你賠的。把酒扔過來!”

適應了房間的黑暗之後,龍焰終於看清楚了斜臥在木榻上的龍風,頭發散亂,宛如魔神,或散在身前,或披在背後,相同的是發梢微微顯露的花白,桀驁的臉上滿是疲倦,顴骨突起,眼窩深陷。這還是以前的龍風嗎?

龍焰不禁有些心酸,他停住腳,抬手一扔,龍風順勢接住,慢慢遞到嘴邊,輕呷一口。

“你該走了,這裏不是你久留的地方。”龍風的聲音也多了一絲疲倦。

龍焰抬起腳,準備往裏走,可是他剛一抬腳,龍風便一把扭斷了木榻上的一塊木板。

“風,是我。”

手,鬆開,酒杯,掉落。灑落的酒染濕了大片木榻。

龍風丟掉手中的木板,慢慢起身,從黑暗中走了出來。

“你來了。”

龍焰低下頭,說:“是,我來了。”

龍風輕撫就近的一條絲綢帶子,說:“每過一天我就會在房梁上係一根帶子,數著你接我出去的日子,一百零三天,你終於肯來見我了,我馬上就可以出去了嗎?”

一陣酸楚湧上心頭,龍焰忍著將要掉下的眼淚說:“風,對不起,我知道我冤枉了你,但現在我還不能放你出去。”

龍風愣了一下,但馬上恢複了淡定神色,說:“其實也沒什麽,住了這麽久,我也習慣了,你走吧,我想一個人待著。”

雖然沒有一聲抱怨,但龍風的失望還是可以看出來的,他邁著緩步走向牆角的木榻,說不出的落寞。

龍焰望著龍風的背影,說:“我要出征大宛,你有什麽需要盡管開口就是,宮裏沒人敢怠慢你的。”

苦笑一聲,龍風轉過了頭,說:“這裏的宮女和侍衛都是我趕走的,能有什麽需要呢?倒是你,大宛曾力挫康居和高昌,縱然零丁國實力強大也不曾敢輕易發兵,樓蘭在大宛那裏沒有吃過大虧,但也從不曾占過便宜,你要小心。”

說完這些話,龍風黯然地轉過身,在木榻上輕輕坐下,端起倒在榻上的酒杯,把玩起來,頭也越錘越低,不再理會周圍的一切。

龍焰亦轉身走出屋子,正準備關上門,但他馬上停住了,他知道,曬曬太陽也許對龍風有好處。

一條火龍推著太陽撞向西方的地麵,火龍在空中不停地翻騰,點點天火墜落到地麵上,燃燒著整個大漠。黃沙,塵土,礫石,河水,都在一片火光中模糊搖曳。駱駝刺和紅柳在天火中搖搖欲墜,但它們是智者,它們沒有用生命去與天火抗衡,而是將火光融入腳下的土裏,再吸收進自己的身體,開出一朵朵燦動的花,與夕陽交相輝映,甚至,更加奪目。

校場。

盔甲和兵器似乎都在一點點融化,融進地下,消失,掩埋。鋒利的槍尖齊齊指向天空,黑色的盔甲被擦上了油,太陽光被盔甲反射到槍尖上,由上而下,閃到最末的那一點,跟太陽光撞在一起,迸出一串炫目奪魂的寒星。

龍焰和水修明高站在點將台之上,旁邊還有一座祭台,祭台前放著一個黃金製成的盆子,盆子裏放著一柄匕首和一大塊黃金,黃金代表著財富,匕首,則代表掠奪,而這個祭台,正是用來祭旗的。

太陽越爬越高,到了正午,溫度高的能把人熱昏過去,但是卻沒有一個人伸手擦臉上的汗,因為,祭旗儀式馬上就要開始了。

這時候,軍陣中走出一個赤膊大漢,他一步步走上點將台,不看龍焰和水修明一眼,仿佛他就是這裏的統帥。早已等候在一旁的一名刀斧手奉上一大碗烈酒,那大漢也不推辭,抓起碗一陣猛灌,喝到一半,把酒一灑,酒碗扔開老遠,軍陣中爆發出震山的叫好聲。

樓蘭古訓,出征之前,必先斬一己方士兵祭旗,來激發其他士兵的鬥誌,這個大漢就是自願以血祭旗的人。

那大漢趴在祭台上,頭一歪。刀斧手到跟前問:“要不要把手綁了?”

“綁手起來忒也麻煩,就這樣來,下刀!”

刀斧手舉起大刀,大漢也閉上眼睛。

“壯士好走!”

手起刀落,那大漢頓時身首異處,頭顱掉在地上,滾落在一旁,斷頸處湧出殷紅的血,順著祭台上滿是黑色血痕的條條溝壑流進了金盆裏淹沒了黃金和匕首。

沒有人說話,也沒有人移動,眾人用沉默的方式為那勇敢的士兵送行。

血腥味撲麵而來,龍焰的身體不禁一陣搖晃,他有些支持不住了,但是現在才剛剛開始。

水修明見時候差不多了,給龍焰遞了一個眼色。龍焰一步步走到祭台前,強忍住對血腥的厭惡,將地上的頭顱捧起,恭恭敬敬地放在屍身前,行跪叩禮,之後拿來這次出征用的帥旗,抓起旗子的一角,浸入金盆之中。

溫熱的感覺從手心傳來,濃重的血腥味更是直鑽鼻孔,龍焰的眼角隱隱有淚水,但他始終忍著,因為他是王。

感覺到帥旗的一角被鮮血完全浸染後,龍焰舉著帥旗走向旗杆,一串串血珠斷了線般地掉落,滴在石板上,滲進石縫裏,就在這時,風突然間大了起來,帥旗被吹起來,染血的那一角不偏不倚地蓋在龍焰臉上。

水修*中一緊,他有些擔心龍焰是否能忍得住。

龍焰猛地停住,身子看起來有些不穩,但很快就定下身形,走到旗杆前,親手將旗子綁在上麵,仍然有血不斷滴下來,而那帥旗,因為鮮血,在大漠的烈日與狂風下,顯得越發妖豔。

“樓蘭的勇士們,寶劍鑄成,殺敵飲血,你們每個人心中都應該有一個信念,保家衛國,開疆拓土,而那也正是我的理想,現在,我希望你們,藐視死亡和絕望,拋棄一切雜念,拿起你們的武器,為了信念而戰,為了樓蘭而戰,為了戰爭而戰!”

“樓蘭萬歲!大王萬歲!”

滿臉血紅的龍焰宛如天外魔神,震山的朝賀響徹大漠,飄向遙遠的天際,化作萬丈晶光,灑向大漠,灑向雪山,灑向樓蘭的一切。

幾隻野駱駝漫步黃沙之上,悠閑地啃食著略帶青色的枯草,仿佛所有發生的一切都跟它們無關,遠方的沙塵越滾越厚,想要把洪荒之時便已分開的天和地再次連接起來,讓這世界恢複到以往的混沌。沙塵中隱隱閃出刀光劍影,滿是天神混戰糾結的怒氣。

帥旗上的血不知何時已經幹了,凝固的血液被烈日和熱風磨成齏粉,從帥旗上抖落下來,灑進無邊大漠,灑進這片令人魂牽夢縈的黃沙之地。

“啪”的一聲,一顆白玉棋子落在象牙棋盤之上,牆上的燈火也隨之搖曳,宮門緩緩打開,光線透過門縫,落在棋盤上,那白色的棋子頓時折射出奪魄的光芒,與棋盤上寥寥無幾的黑色棋子形成極為鮮明的優勢對比。

宦官輕輕走到曹叡身後,附到他耳旁,說:“陛下,人已經在殿外了。”

“宣。”曹叡的聲音中滿是慵懶,仿佛懶得多說一個字。

一個人彎著腰走進殿內,剛要行禮便被曹叡揮手止住。

“朕召你前來是為了軍機秘要,你就不怕如此拘泥禮節被外人探去了機密?”

黑子終於落下,但是卻沒有了白子落地時霸氣淋漓的聲音,落子之處,也分明是故意避開了白子,在氣勢上,已然是輸了。

“臣知罪,不知陛下召臣前來有何事吩咐?”

“大軍不日將出征大宛,朕問過朝中眾臣,他們皆以為你不是最佳人選,但是朕偏偏要給你這個揚名立萬的機會,此戰一旦成功,你便可名垂青史,你覺得呢?”

“謝陛下成全!”

“成全歸成全,你可不要讓朕失望,讓人落下話柄。退下吧,好好休養幾天,開戰的日子,越來越近了。”

“是,臣告退。”

“啪”,白子又落在了點睛之處,棋盤上的局勢已經算是定了下來了。

殿門合上好久,黑子卻遲遲沒有再落下。

曹叡似乎有些不耐煩了,他端起身旁的茶,輕呡一口,問:“怎麽不下了?”

對弈之人慢慢伸出手,輕輕落下黑子,問:“陛下覺得他能勝任出征一職嗎?”

曹叡輕輕放下茶杯,拈起一枚白子,用力點在棋盤之上,一條長龍赫然而現,將黑子吃了個幹幹淨淨。

“凶多吉少。”

劈裏啪啦一陣亂響,黑白棋子散落滿地,曹叡負手而去,留下對弈者一臉的無奈與沮喪。

火光搖曳,上好的象牙棋盤,透過火光,隱隱可見一絲絲血紅,映在那殘缺不全的棋局之上,滿是憂愁與哀怨。

殘陽如血,黃沙如龍。

軍行數日之後,樓蘭大軍來到了與大宛交界的一片荒漠,因為一個恐怖的傳說,這裏成了樓蘭與大宛的棄土,兩國並不在意這片荒漠的歸屬權,似乎是誰想要就可以隨時歸為己有。

這裏經常會發生一些人畜失蹤的怪事,有人猜測是土匪,但是有時候人數多達數千的官軍到了這裏也會莫名奇妙地失去音訊,於是有人便傳這裏有邪神,一旦有人打擾邪神休息,就會被抓去地獄做苦力。傳說使得這片土地無人問津,在這個暴力爭奪土地的大漠,這裏居然得到了少有的安寧。

但是,不論這裏有沒有邪神,今日,大軍必須從這裏經過,因為這裏是到達大宛的最快途徑。

天灰蒙蒙的,仿佛已近黃昏,實際上大軍才剛剛出發不久,此時頂多是正午,但這裏的氣氛卻極為壓抑,空氣中濃重的濕意讓人窒息。

一陣馬嘶,水修明策馬揚鞭而來,停在了中軍龍焰所在的位置。

水修明來到龍焰麵前,道:“斥候報,這片方圓兩裏的荒原名叫白骨堆,據碰到的遊民說,邪靈盤踞於此,無論是人還是牲口它們都不放過,千百年來葬命在這裏的人畜不計其數,白骨堆滿荒原,由此得名我們入此不深,不如退回去,繞道而行。”

龍焰道:“光天化日,何來邪靈之說,行軍打仗,更不能相信鬼神之說,這裏的天氣極為怪異,馬上說不定就下雨了,繞道而行怕是來不及了,不如就此紮營。”

水修明有些擔憂,道:“那些人不像是在在危言聳聽,我看還是小心為上。”

龍焰淡然道:“莫說沒有邪靈,縱使真有,我兩萬軍馬,不信鬥它不過!”

水修明還想要說些什麽,但是他知道,龍焰決定的事情,沒人可以改變,於是掉轉馬頭,讓斥候去傳令安營紮寨。

天越來越陰,安排停當之後,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閑來無事,龍焰和水修明走出營地,往白骨堆深處看看。

白骨堆內有著許許多多半人高的沙堆,非常整齊,可見不是風吹日曬形成的自然沙丘,因為這裏的沙堆要更細更高一些,僅靠風吹,下麵的沙子是支撐不了整個沙堆的重量的,搭帳篷時,有些士兵為了省力,直接把木棍插進那些沙堆裏,竟然也沒有要倒的意思,可見足夠結實。

有人猜測是因為沙子中混有鹽堿,結成硬塊,支撐住了一個個沙堆,但是始終沒有人用嘴巴去嚐嚐,究竟是否如此,竟也不得而知。

白骨堆深處裏飄來陣陣煙氣,那一個個沙堆如同一座座墳墓,在黑暗與光明的交界掙紮徘徊,在煙霧裏若隱若現,陰森可怖。

士兵們埋鍋造飯時挖出一堆堆白骨,有牲口的,也有人的有的士兵則挖出了金玉瓷器和部分絲綢錦緞的碎片,惹來不少豔羨的目光和嘖嘖的驚歎聲,但是,也有士兵挖出了早已鏽蝕的兵器和盔甲,不禁增加了人們心中的恐懼。一些不知情的士兵紛紛猜測這些人畜死於此地的原因,有人說是兩軍交戰,還有的人說是商隊遇到了盜匪,可惜那一根根白骨不能講話,證明不了誰對誰錯。

說這裏是荒原是不太公平的,進來之後才知道,其實這裏並不荒涼,雖然沒有河流,但是這裏的草木好像都生長的特別好,青草的葉子居然顯露出異樣的暗青色,可見水土肥美,但是,由於那些恐怖的傳說,這裏沒有人來放牧,進入這裏之後,野獸也不見了,蛇蟲鼠蟻更是銷聲匿跡,唯有白骨堆深處不時傳來幾聲鴉鳴,淒厲的像要撕開內髒。

龍焰歎一口氣,望著密密麻麻的軍帳,道:“修明,想不到你一語成真,終究是我做了這樓蘭的王,但是你知道嗎?其實我並不喜歡做這個王,為了這個王位,我囚禁了龍風,雙手也沾滿血腥,我並不快樂你知道嗎?”

水修明說:“你變了許多,變的漸漸像個王了,我知道你並不快樂,你跟龍風都不快樂,先王給了你們兄弟倆對方應該有的生活,我想他也應該知道這會讓你們不快樂,但是他這麽做應該是有他的道理的,以後的路還長,相信終有一天,我們可以知道先王的用意的。”

龍焰一笑,說:“我們一起長大,一起習武,一起接掌整個樓蘭,你給了我許多幫助,說真的,我還有點舍不得你,但是,此戰之後,我便禪讓於龍風,帶著東鄉,到羅布泊上隱居,到那時候,樓蘭就靠你了。”

“禪讓給龍風?”水修明似乎有些不敢相信。

龍焰點點頭,笑道:“不錯,他有稱霸的決心,隻要你在他身邊輔佐,相信他會成為一代明君的。”

水修明急道:“可是他殺了先王,如果被朝中眾臣知道……”

“不要說了!”龍焰一拂衣袖,臉上閃過一絲怒色:“知道這件事情的人,除了你我,都已經殉葬了,所以,隻要你不說,我不說,沒人會知道,龍風犯的錯,他自己會用行動來洗刷,不用別人說三道四。你隻要用心輔佐他,別的,什麽都不用管。”

水修明低下頭,不再說話。

龍焰看看天空,說:“這天下,將是樓蘭的天下。”

火光衝天而起,營地傳來一陣呼喊聲,龍焰和水修*中一驚,急忙往營地方向趕來。

有人突襲嗎?

此時的軍營早已亂成一鍋粥,士兵四處逃散呼號,黃光遍地都是,一根根牛腸子一樣的暗紅色的怪物。從那些怪異的沙堆之中蠕動而出,它們醜陋的頭上有兩個角一樣的突起,嘴巴張的老大,隱約可見尖利的牙齒閃爍著寒光。雖然這些怪物剛剛往沙堆外爬時行動遲緩,但是出土後動作便迅速敏捷,發瘋地攻擊旁邊的人和馬。

一個士兵發足狂奔,像要躲開身後緊追不舍得怪物,卻不防另外一條猛地躥出,如同一根緊繃的弦,將那士兵絆倒。他一頭撞向一個沙堆,一條剛剛爬出來的怪物見有人靠近,立刻揚起頭噴出一股黃色的**,那**沾了士兵滿臉,他哀號著拍打著自己的臉,身體不住掙紮,聲音卻越來越弱,整個腦袋沒過多久就被化掉,空氣中彌漫出濃重的腥臭。一群怪物一擁而上,飽餐著還帶著溫熱的軀體。

有的怪物咬中了士兵的護心甲,可它尖利的牙齒卻奈何不了堅硬的盔甲,於是馬上順著牙齒噴出那黃色的**,盔甲馬上破開一個大洞,那怪物毫不費力地鑽透士兵的軀體,對著五髒六腑大快朵頤。

一個士兵猛回頭,發現一條怪物淩空向他飛來,醜惡的嘴像在嘲笑他脆弱的生命,他急中生智,揚起手中的彎刀,刺向那怪物的大嘴,那怪物突然從頭上的兩個突起之間迸出一股閃電,那士兵抽搐了幾下,倒在地上,大批的怪物飛撲而上,亂啄亂咬,血珠肉末四處飛濺。

無人照看的戰馬撒蹄狂奔,被地下鑽出的怪物鑽破肚皮,一點一點地拉進沙土,漸漸不再動彈。

整個軍營亂成一團,到處都是慘呼聲和那怪物咀嚼的聲音,怪物越來越多,四處亂咬,龍焰和水修明揮劍已斬斷數條,可怪物卻越殺越多,漸漸將龍焰和水修明包圍起來。

水修明揮劍亂砍,帶翻了一個裝滿炭火的鐵鍋,燃燒的木炭散落滿地,有些木炭掉在那怪物的頭上,燙得它們一陣怪叫,不停地在沙地上摩擦著被燒灼的皮肉。

龍焰頓時想起,萬獸皆懼火,況且這怪物沒有皮毛,被火燒著不死也好不到哪裏去,他舉起一根火把,猛地向外一揮,驚得那些怪物紛紛後退,大喜道:“眾軍聽令,此物懼火,所有士兵燃起火把,原路退回,快撤!”

眾軍抄起火把,那怪物果然不敢再靠近,陣腳才漸漸穩住,眾軍慢慢回撤,那怪物遠遠地跟著,不敢靠近,卻也不肯放棄。

龍焰指揮著眾人撤退,背後卻被人抱住撲倒在地上。原來,就要撤出荒原時,一條怪物忍不住了,猛地躍起,向並不設防的龍焰飛過來,水修明在背後將他撲倒,背後卻被那怪物咬了一口。

毫不猶豫地,龍焰手中的火把掄在那怪物的頭上,又是一陣怪叫,龍焰聞到了濃重的焦臭味。

受傷的怪物不停地扭動著暗紅色的軀體,龍焰抽劍,將怪物斬為數截,縱然如此,那些斷軀還是不停地扭動,可怖之極。

不知是何時,月亮慢慢爬上天幕,白骨堆內的動靜小了許多,但血腥味卻越來越重,淒厲的鴉鳴似乎一直都沒有停下來過,不過此刻聽起來更加清楚,更加驚心。夜風漸緊,卻吹不走心頭的惡夢。

炭火燃起,驅散些許嚴寒,對著火光,龍焰發現手中劍居然泛出幽幽藍色,他抓起一把沙土,灑在劍麵上,又用白布仔細擦拭劍身,過後,那白布竟破開一個大洞。

龍焰收回劍,抓起一塊破爛的盔甲,看了看,將盔甲丟在地上,問:“軍中情況如何?”

一名副將答道:“所幸我們進入白骨堆不深,傷亡應該不會超過一千。”

“短短片刻,便傷我軍士近千人,不想國中竟有如此妖異之物。怪不得白骨堆裏不見飛禽走獸,青草也顯露出怪異的暗綠色,有血肉滋潤,自然根粗葉壯。當初我應該聽將軍的。”

說到這裏,龍焰滿是歉意地望著軍帳內處的床鋪上,那裏,水修明牙關緊咬,麵色蒼白,身子不停抽搐,顯是極為難受。

軍醫官用冷水在水修明的頭上擦拭之後,道:“大王,將軍渾身滾燙,卻又不是普通的發熱症狀,應該是白骨堆裏的怪物所遺留在將軍體內的毒液所導致,這怪物以前聞所未聞,臣也無能為力啊。”

龍焰眼中寒芒一閃,道:“不管你用什麽辦法,一定要救活他,不然……”

“報!大王,我們在白骨堆不遠處發現一戶人家。”斥候突然闖進軍帳。

軍醫官如遇大赦,道:“大王,這裏既然有人居住,想必他們必有能克製怪物的方法,也許能救將軍。”

龍焰歎一口氣,道:“隻有這一線希望了。”

在斥候的帶領下,繞過幾個沙丘之後,眾人來到一個木屋前。這裏極為隱蔽,若不是屋內的燈火,相信斥候也不會輕易發現這裏。

龍焰輕叩柴門。

“誰啊?”一個蒼老的聲音,帶著一絲詫異。

龍焰答道:“老人家,我們是過路的商客,想在這裏借宿一下,不知道方不方便。”

“過路的,誰會從這裏過。”老人嘀咕著提著燈走了出來,他打量一下龍焰,拉開了柴門。這時他才看到龍焰身後鮮亮的鎧甲,差點沒趴在地上,大驚道:“你們是兵!”

龍焰解釋道:“老人家,你放心,我們不會傷害你的,我帶兵到這裏,在白骨堆裏遇到一群怪物,傷亡慘重,見你定居於此,想來必定有克製那些怪物的方法,特地來請教。”

老人讓進眾人,說:“老漢我活了這一把年紀,從來沒聽說誰能從那些怪物嘴裏討點好處。白骨堆裏的那些怪物名叫腸蟲,平常不出來,隻是在天陰時偶露崢嶸,大漠裏的人對它們非常敬畏,一般不會去惹它們的。”

龍焰問:“沒有禦蟲之法嗎?”

老人打著燈在地上看了許久,揪起一株小草,道:“這種草曬幹以後,燃燒的時候會發出濃煙,腸蟲被這煙熏過之後會昏睡一段時間,這時候它們就沒有什麽攻擊性了。”

龍焰接過那草,在鼻子下嗅了嗅,小心地收到腰間錦囊中。

就在這時候,那老人突然驚呼:“你們怎麽還抬著一個?!”

龍焰道:“這是我們的將軍,被腸蟲所傷,發了高熱,不知道有什麽解救的方法。”

老人聽說如此,馬上讓開路,順手扯下門前掛的一捆幹草,說:“把他抬到屋裏,放在老漢的**。”

眾人一陣手忙腳亂,安頓好水修明。由於木屋太過狹小,隻留下幾個貼身侍衛守在屋裏,其他的人都在屋外等待。

老人自顧忙起來,在一個大罐裏裝上水,將幹草泡在水裏,用大火煮上,嘴裏還跟龍焰解釋:“你們的將軍肯定是中了毒了,用這堿蒿子煮的水,內服加外敷,幾天就可以休養好了,不過,暫時是不能行軍打仗了。”

龍焰掏出一塊金子,硬塞到老人手中,道:“多謝老人家救命之恩,我知道你一定不願意收這塊金子,但是請你務必收下。”

老人推脫不掉,隻好將金子收起來,問:“不知你們是哪一國的軍隊啊?”

龍焰不便隱瞞,就說:“我們是樓蘭國的軍隊。”

老人聽說是樓蘭的軍隊,馬上興奮了許多,道:“這裏也還是樓蘭的地界啊,可惜太過荒涼,又有不少關於腸蟲的恐怖傳說,所以就荒廢了,我們的大王也就不重視了。對了,你們應該有機會見到我們的大王吧?”

眾人不知道說什麽好,龍焰隻好回答:“我們可以見到大王,不知道老人家你問這個有什麽事情。”

老人道:“如果有機會,請你們轉告大王一聲,樓蘭的這片地方不用他老人家操心,老漢我替他守著呢!”

說完這些話,老人自顧笑了起來,龍焰不知道該說什麽好,隻好陪著笑。

就在眾人說笑之時,屋內傳來一聲輕微的劈啪聲,像是有人踩斷了放置在屋裏的幹柴。

龍焰循著聲音望向屋子的角落,那裏的確放著一堆幹柴,而聲音應該就是從那裏發出來的。龍焰微微頷首,示意侍衛去看看。

近侍抽出刀,成半圓形向那堆柴包圍,老人一見眾人架勢,頓時緊張了起來,不由自主地站了起來,一臉很擔心的樣子,而這個小小的變化並沒有逃過龍焰的眼睛,他越發斷定,那柴堆裏一定有古怪。

龍焰猛地示意眾侍衛動手,就在此時,從柴堆裏閃出一條人影,侍衛們不敢怠慢,一擁而上,立馬將那人拿下,就在眾人按住那人的時候,一聲淒厲的嘶嚎劃破夜空。

竟然是一個女人!

老人突然失去了理智,衝上前來,推開眾人,罵道:“你們想幹嗎!?你們這群強盜兵!”

龍焰分開眾侍衛,欠身道:“老人家,不要怪他們,隻是這個姑娘藏在裏麵,我的侍衛為了我的安全著想才會冒犯她的,請不要見怪。”

近侍們紛紛欠身向老人和那姑娘行禮,並低著頭退開好遠。

老人將那姑娘摟在懷裏,好言安慰了許久,才對龍焰說:“這是我唯一的孫女鶯兒,她的爹娘都在風沙中丟了性命,無論如何我都要好好照顧她,她是我的命啊!”

龍焰再次欠身,他看到鶯兒衣衫襤褸,臉長的還算清秀,就是被灰塵汙染,看的有些邋遢,一雙眼睛滿是畏懼地看著周圍的一切,但是卻清澈無比,看不出一絲被世俗紛擾汙染的氣息。龍焰將手慢慢伸進懷裏,掏出一塊白玉,雙手遞到鶯兒麵前,道:“姑娘,對不起,我們無意冒犯,這塊玉請你收下,當作是我的賠禮。”

鶯兒見龍焰伸手過來,嚇得把頭埋進老人的懷裏,許久才慢慢望向那玉,看了一眼,滿是不解。龍焰這才發覺自己的世俗,鶯兒生活在這裏,自然不像外界的女子那樣,這樣用黃白之物來求取她的原諒,簡直是一種侮辱。想到這裏,龍焰慢慢收回那塊白玉,一臉愧疚地看著這祖孫二人。

老人看著鶯兒,說:“這孩子當年與她爹娘一起進大漠,遇到了風沙,他們在風沙裏迷了路,等風沙停了以後,我們進大漠找到他們的時候,她的爹娘早已經死了,隻有這孩子活了下來,我清楚地記得,他們夫妻的手臂上滿是刀子的傷痕,血也流的幹幹淨淨……”

龍焰心頭一震,他知道,鶯兒的父母是用自己的血救活了自己的親骨肉。而自己呢?印象裏,父王對自己好像一直都是那麽的殘酷,讓自己舔嚐血腥,登上王位,或許,他根本沒有考慮過自己的感受,又或許,他也像鶯兒的父母一樣有著慈愛心腸,隻是他不敢表露。

老人繼續道:“後來鶯兒雖然救活了,卻大病一場,變的不會說話了,心智也永遠停留在小孩子的階段,她是個苦命人啊。”

龍焰輕輕扭過頭,眼角漸漸有了濕意,良久,他向老人一行禮,道:“老人家,我們還要行軍,我們的將軍恐怕不能跟上了,所以想先把他留在這裏,你代我們照顧一下,不知道可不可以。”

老人看看眾人,沒有說話,隻是點了點頭。

龍焰見老人答應,帶領眾人走出屋子,向營地折回,木屋中的燈火在黑暗裏極為惹眼,龍焰不禁回頭多看了幾眼。

一個近侍突然問道:“大王準備如何對付腸蟲?”

龍焰看看他,輕笑一聲,道:“天產此物自有其道理,我們不去惹他們最好,尋找禦蟲之法不是為了報仇,隻是為了防身。傳令眾軍,明日傷者回朝,派一千軍護送,餘下的繞行,向大宛開進。”

大漠一片昏暗,但是被風吹起的塵沙卻依稀可感,漆黑之中,沙子滾動,“沙沙”作響,滿是詭異,天昏地暗卻有白霧繚繞其間,若有若無,若虛若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