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

腳步聲由遠及近,帶著規律的節奏,不急不緩的,似乎能一下接一下敲在人的心上,於是就帶有了一種難以言說的沉重感。

秦山剛起了半邊身子,聽見腳步聲就又坐回去,茫茫然將臉轉向了那人來的方向。

趙月一離開,高跟鞋就走了過來,莫非她一直就離得他們不遠,專等著有機會單獨接觸秦山?

那個女人,是誰?

很快,又有一陣甜甜的香水味鑽進鼻子,秦山更加確定,此人他過去從來沒遇見過,可她為什麽要伺機來接近他?

大概隔了有三米遠吧,腳步聲停了,住院區的走廊一下子就安靜下來,遠處醫生病人說話的動靜,顯得是那樣遙遠。

隻有輕微的呼吸聲,她不說話。

秦山忍不住了,開口問:“你是誰?”

沒有直接的回答,她反而問他:“你……竟然也是個失明的人?”

“嗯?”秦山一怔,隨即苦笑:“我,也是個失明的人。這個‘也’字,您指的是什麽?”

來人說:“我是昨天下午到的寧市。這兒發生的一切,我都親眼見到了。可惜的是,傅聞青沒能送她媽媽最後一程。”

這女人的聲音,雖然很柔軟,聽起來有絲綢從耳膜上劃過的舒適感,卻也帶著絲綢的冰涼。她說的每一個字都仿佛透露出一種高傲的情緒,秦山雖然看不見她,也本能地認為她應該從來不會笑,沒錯,她很冷,盡管沒讓他覺得那是冷漠。

不過她的話,還是令秦山有些惱火了。一個素不相識的陌生人,說她目睹了一位老人的離世,到底是出於什麽目的?

秦山也用他固有的冷淡口吻回答:“您要是不明說是為了什麽事來找我,就恕不奉陪了。既然您知道了這兒發生過什麽,就理應理解我此刻的心情。抱歉,我隻想一個人呆著。”

這相當於吃了一個閉門羹,女人卻不著惱,秦山甚至聽見她用鼻音發出了一聲笑,原來她是會笑的。

她說:“你不是問我,我是誰嗎?你現在不想知道了?”

秦山心煩地答道:“你想說就說,不想說也無所謂。”

又是一聲輕笑,她說:“傅聞青給我看了你們參加預選賽錄製的視頻,我很受感動,所以親自從燕京飛來,考察一下你們這兒的真實情況。”

“什麽?您,您該不會是……”不聽則已,一聽秦山哪還坐得住,幸虧盲杖就握在手上,他一撐就站了起來。

女人的聲音更柔軟了,是因為摻入了友善的笑意:“沒錯,我就是友誼賽組委會的秘書,我叫曾玉敏。秦山,很高興認識你。”

“您真的是曾秘書?您這是,到寧市來看望舞蹈團了嗎?”秦山問著,喉音發顫。

這實在是太出乎他意料了,傅聞青人還在燕京,曾秘書就一個人跑到這兒來了,那麽傅聞青和她的溝通,是不是算成功了?

見秦山如此吃驚,曾玉敏有些不好意思,主動說:“小傅是個非常執著的女孩,她的身上,總透著一股能感染他人的精神,哪怕是非常頑固的人也能被她打動。說實話,從進入這一行起,我就強調要講原則、不偏私,我對於任何比賽的參賽者,都是不講人情,隻講才能的。不過這一次,我認為我可能是過於鑽牛角尖了,人情該講的時候還得講,特別是遇到特殊情況,遇到像你們這樣一個群體時。”

秦山大概聽懂曾玉敏的意思了,他能意識到在伴舞團一事上,組委會那邊出現了轉機,但從她的話裏又能聽出,傅聞青應該還不知道這個轉機,換言之,曾玉敏與她在燕京的交流,肯定不是很愉快。

“可惜,”秦山暗想,“周老師昨晚走了,如果曾玉敏真有好消息,送來得也太遲了。”

曾玉敏卻說:“我是先去的亮星星殘疾兒童藝術學校,我沒有驚動任何人,就站在學校圍牆外看了看孩子們。後來聽說周遠在醫院病危,連校長也趕了過去,我就急忙也跟到了醫院。小傅和我說過,她的媽媽一輩子懷才不遇,臨終前將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了這場比賽上。所以在周老師彌留之際,我悄悄進去,將你們預選賽的結果告訴了她。她是否聽懂了,我看不出來,但是我會永遠記得,她那時是在微笑,並且笑得很美。”

“周老師臨走之前,已經知道了預選賽的結果?她……她沒有遺憾?”強烈的心酸感再次湧上來,秦山實在忍不住,眼淚又一串串往下落。然而這時的哭泣,相比之前竟少了許多傷感,秦山發現他的悲痛中出現了喜悅的情緒,並且坐在病房門口感覺到的,一陣陣的涼意也減輕了,似乎從房間裏出來的空氣,帶著淺淺的溫暖……

曾玉敏給秦山足夠的時間緩和心情,然後說:“其實傅聞青走後,我就總覺得我是有哪裏做錯了,在想著需要再做點什麽以補救。昨天才剛下飛機,又接到京藝附小紀朗校長的電話,他和我詳細談了傅聞青的事,說小傅也去找過他,並且是剛走。他的學校接受推薦,同意接收三名殘疾人小學員,打算就先做一個試點,看看單純在舞蹈專業上,能否讓殘疾人與健康人同堂學習。”

“真的嗎?這一切,都不是夢?”和傅聞青一樣,秦山聽完曾玉敏的話,也產生出了如夢如幻的感覺。他猜出事情已有轉機,卻料不到是這樣大的轉機,刹那間,他黑暗的世界照進了光明,是希望之光,並且再也不會熄滅。

可是,預選賽的結果究竟是什麽?曾秘書隻是告訴了周遠,秦山還不知道呢。

“我和小青,是不是能進入到明年三月的中期培訓了?”秦山急切地問。

可曾玉敏再說話的語氣裏帶著抱歉:“雖然我願意幫助你們,卻不意味我就能打破比賽規定,為了私人情感而做違規的事情。”

“這……這又是什麽意思?”秦山完全搞不懂了,曾玉敏給了他希望,可又不告訴他希望在哪兒。

曾玉敏朝他走近了一些,好聞的香水味更濃了,她握住了他一隻手:“秦山,傅聞青還真沒和我提過,連你這個齊格弗裏德王子也是一位盲人。從你們的表演視頻裏,我沒見到你有任何視覺上的障礙,這就更加堅定了我要幫你們直通米蘭拉斯卡拉歌劇院大舞台的決心。”

“直通?曾秘書,您,您剛才說的是直通?”秦山又有些難以抑製內心的激動了。

曾玉敏點頭說:“沒錯,就是直通。迄今為止,去米蘭參加城市友誼賽的舞團也隻是健康人舞團。那麽我們為什麽不能為了弘揚中華文化,讓全世界都看到我國殘疾人積極奮進的精神麵貌,而破例為你們舉辦一場加演呢?秦山,你們和亮星星小舞者們的表演水平,登上拉斯卡拉沒問題,當然,更加勤奮的訓練還是有必要的,屆時我將請專家來為你們進行更為專業的指導。”

“這也就是說,我們,我們贏得了比賽?”暫時忘記悲傷,秦山簡直要歡呼了。

曾玉敏搖一搖他的手說:“比賽從來就沒有真正的輸贏,隻有更好,我們追求的,是競技精神。”

*

秦江開車和秦山一起去飛機場接傅聞青。

此時傅聞青正坐在飛機上,朝寧市飛來。她帶著鼓舞人心的好消息,迫不及待地要讓媽媽、讓孩子們、讓所有人知道,可她也料不到,秦山也有好消息,等不及地要讓她知道。

站在人來人往的機場,秦山聽著飛機起飛和降落時的轟隆聲、航班進出港的播報音,還有南來北往的人潮湧動聲,兩隻眼睛仿佛又能看見了。

他見到一個身材嬌小、長相秀美可愛的女孩子,正推著一張輪椅向自己走來。輪椅上,生病的周遠在對著他微笑,一陣陣夏風拂過臉頰,為他送來了清幽的花香。

-全文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