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壽宴
柳無雙點了點頭,當然不能駁兄弟的麵子,說道:“嗯,你小子有點鬼門道兒,好好給我四弟治病,治好了我重重有賞。若是治不好——”
“爹,你別嚇唬他。”柳鳳在旁說道:“老是這個樣子,看以前那些請來的大夫,都嚇得半死,哆哆嗦嗦的連脈都把不穩,還怎麽看病?”
“啊,有這回事?”柳無雙撓了撓頭,訕訕地一笑,伸手拍了拍孟有田的肩膀,故作親切地說道:“好小子,那個,給俺四弟好好治病,否則——算了,你就好好治病吧!”
柳鳳直翻眼睛,顧秀珍笑得身子顫動,但眼神卻在孟有田和柳鳳身上轉著,不知在想些什麽。
……
大廳裏已經擺好了酒席,前來祝壽的客人們推杯換盞,劃拳行令,一片熱鬧的場麵。
柳無雙坐在正中央,剛剛抽過大煙,他精神十足,眼睛放著光,全身舒服極了。不抽煙,他就會覺得渾身的舊傷陳病一齊湧上來,就會覺得自己老了許多,他怕自己老起來。人在年輕的時候,總是想法使用權自己老成一些;而真到老的時候,又千方百計地讓自己年輕。人就是在這種矛盾當中,一天地老下去。
大煙可以麻醉一個人的神經,也能夠給一個人帶來無法形容的振奮。柳無雙在打打殺殺中過了十幾年,渾身的傷病,起初也隻是為了減輕病痛。但大煙這個東西,你沾上了就難以擺脫。不管你是為了排解憂悶。還是療傷解痛,或是隻為了麻醉自己,結果卻是差不多的。
在綠林中,人如果有了資格,那就一定要擺,如果不擺,就沒有人能瞧得起他。這個道理。柳無雙很明白。所以,他向所有人擺資格。他笑吟吟地坐在那裏,等別人來敬酒。等著那些手下來向他拜壽。他有這個資格,而一個人的資格,除了身分、地位。還包括年齡。一個人到了一定的歲數,身份就變了,地位也就不同。
“大龍頭,我敬您一碗,祝您壽比南山。”綽號叫“花和尚”的首領麵色通紅,起身舉起了大碗,這家夥年輕時得了鬼剃頭病,頭發掉個精光,當了土匪索性報號叫花和尚。
“多謝。”柳無雙端起酒碗,隻是抿了一口。卻沒幹。
“大龍頭,我敬您一碗,祝您身體康健,長命百歲。”一個矮個子和同桌的互相使了陣眼色後,站了起來。
柳無雙笑著點了點頭。舉碗又喝了一口。這個首領綽號“矮個子“,因為他矮,連媳婦也沒人給。雖然個子小,但此人心眼卻多得很。
按照綠林的規矩,凡是上山“吃橫飯”的人,都要給自己起個號。這個名不用百家姓的字。免得山裏山外混淆,隨便叫什麽都可以。比如:不服勁,大龍子,二毛子之類的。有了報號,不準再叫從前的名字。因為當土匪的人,都是有仇家的,或者是官府緝捕的,一是怕泄漏,二也是覺得臉上無光,怕親戚朋友遭牽連。
“爹,女兒給您拜壽,祝您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福如東海,壽比南山。”柳鳳除去了一身勁裝,穿著一身比較隨和的衣服從後堂走了出來,鄭重其事地給柳無雙磕頭拜壽。
“哈哈,閨女快起來。”柳無雙舒展了眉頭,臉上掛滿了自豪欣慰的笑容。
“大小姐英氣逼人,大龍頭後繼有人哪!”“大小姐橫槍立馬,前幾日給日本人吃了個大虧,大長綠林之威。”……
眾人為討柳無雙高興,一片讚頌,柳鳳隻是淡淡地笑了笑,在柳無雙身旁坐下。
顧秀珍坐在柳無雙另一側,微斜著身子,低斂雙眉,微抿著嘴,穩重沉靜的模樣。坐在酒席裏的孟有田眯起了眼睛,這個女人不簡單,識得進退。剛才熱得象一團火,現在又是一副賢妻良母,溫婉識禮的模樣。突然,顧秀珍眼瞼一抬,似乎看了孟有田一眼,嘴角一動,一種意味不明的微笑讓孟有田不由心中一凜。
酒宴越來越熱鬧,借著酒興,這些草莽慢慢地露出了本來的麵目。衣冠不整,舉止粗野,猜拳行令,大呼小叫,竊竊私語,什麽樣的都有。一個身軀粗壯的漢子,敞開了緊身小襖,亮出了那身疙裏疙瘩的肌肉;一個瘦皮猴兒,仰靠椅背,架起兩條細腿不住抖動,撚著幾根胡子,象是向眾人暗示,他對一切都胸有成竹;一個蒜頭酒糟鼻子的家夥,捏著鼻子上的酒刺,將一個個小膿塞子擠出來,撚成一團彈向半空;其他的人,也是奇形怪相,不一而足。
這時,水香肖三走進來,說道:“當家的,大成子來了。”水香在土匪中相當於事務長,負責站崗、放哨、接人、待客等事務,這種大排宴席的時候,最忙的就屬倉房先生和他兩個人了。
柳無雙笑著點了點頭,柳鳳皺了皺眉,臉色略微有些陰沉。
不大一會兒,大成子走了進來。高個子,方臉,方額,穿得整整齊齊,走起路來挺胸抬頭,渾身上下都透著帥勁。
“大成子,你這個幹兒子怎麽當的,客人都到齊了,隻等你一個人。”矮個子笑著打趣道。
大成子趕緊拱了拱手,然後先規規矩矩地給許明山問好拜壽,才解釋道:“路上遇見一樁買賣,順便給您老人家多湊份禮物。”
柳無雙微微頜首,指了指旁邊的座位,笑罵道:“滾來了就好,先招呼眾位兄弟,再坐下喝酒。”
大成子是顧秀珍的遠房表親,顧家也曾經是個大戶人家,後來被一夥土匪洗劫,家破人亡。顧秀珍倒也不是尋常女子,她慕柳無雙的名聲,塗麵要飯找到了九龍堂,跪了一天一夜,打動了柳無雙,平了那股土匪,為她報了毀家之仇。這已經是五年前的事情了,後來她先在九龍堂做飯打雜,再後來嫁給柳無雙,男男女女之間的事情,就不必細說了。
吳元成是三年前來投奔顧秀珍,借此在九龍堂落下腳的。說起來,這家夥的頭腦不簡單,據說還上過一年的國民黨中央軍校,行軍打仗有些章法,在九龍堂漸漸也混出了點名聲。隻是初到時,這家夥的思路有些偏差,以為附庸風雅能討柳鳳歡喜,拿著把扇子亂搖,遂被柳鳳厭惡地稱為搖扇子的家夥。
而且柳鳳討厭他,還因為他好耍小心眼,有些事情做得不光明正大。人長得倒是人五人六的,也沒少巴結她,經常不短地送些小物件討她歡心,可她看見大成子就心情不悅。
顧秀珍曾經幾次勸柳無雙收吳元成作義子,不過,柳無雙從來沒有在人前承認過,但也沒說不行。因此,大成子人前人後仍稱柳無雙為幹爹。九龍堂的弟兄都知道他們的關係,也常常抬舉大成子,遇事給他幾分麵子。
這時,大成子挨桌敬完酒,走了過來,親熱地和許鳳打著招呼,討好地說道:“鳳姐,我知道你喜歡騎馬,一直留著心,過些日子弄幾匹好馬送給你玩。”
許鳳翻了翻眼睛,說道:“好馬呀?你若是敢從日本人手裏奪幾匹東洋大馬,我倒是還稀罕一些。”
大成子被噎了一下,強笑道:“日本人也沒什麽了不起,要是撞到我手上,也叫他們討不得好。”
搖扇子的家夥人五人六,要毀九龍堂的女人熱情親切,這完全顛覆了孟有田心中的預判。鬧哄哄的場麵他也不太喜歡,有些無聊地看了看同桌的馮誌,這家夥倒是甩開腮幫子胡吃猛喝,還和一個胖子聊得熱乎。
“馮兄弟,有空兒教教俺那個跪腿德合勒!”胖子和馮誌碰碗酒幹,抹了下巴豪爽地說道:“摔的吧唧一下,過癮,帶勁。”
馮誌連連點頭,說道:“肖四兄弟,咱倆對脾氣,嗯,以後常切蹉,常親近。”
這時,肖三走了進來,衝著胖子瞪了瞪眼睛,說道:“酒少喝,喝多了又該撒酒瘋,這喜慶的日子,你可別添堵添亂。”
胖子身材魁梧,能把肖三裝下還有富餘,但肖三一說話,胖子立刻蔫頭耷拉腦,低聲說道:“知道了,哥。”
嘿,這哥倆差別也這麽大?孟有田看得有趣。肖三是一個身材矮小的幹瘦男子,與他兄弟肖四的身材大相徑庭,似乎吸收的營養都用來長心眼了。他的臉上似乎永遠帶著人畜無害的笑意,不管是對下人,還是對肖四爺和柳鳳。而且,他的另一個特長似乎是自來熟兒,不過三兩句話,便能和上至官吏,下至貧民,聊得十分熱乎。
“孟兄弟,咱倆喝一個。”肖三又恢複了那副笑臉,走過來說道:“今天人多,怠慢了,改天咱單獨暢飲敘談。”
“肖三哥客氣了。”孟有田趕忙站起,和肖三碰了碰杯,一飲而盡。
“爽快,對我的脾氣。”肖三笑得暢快,湊近了孟有田,輕輕拍著他的胳膊,低聲而短捷地說道:“小心著點,有人要拿你說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