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我作甚。”夢生搖頭說道:“何況幫他也就是幫自己。歸根結底,我也是在為自己考慮。有謝永暮的人手吸引那暗衛司和監察院的視線,天門才能蟄伏在暗地,別忘了月前邊境發生的那場戰事。”

“分皇一脈不願意就此沉寂下去,食他人種下的苦果。”

“渭南對我天門來說是金山,卻也是一盆汙水。那老皇帝葉泓念著先秦的舊情,故而僅僅是要了三個承諾就放過了渭南。而現在呢,葉泓已駕崩,小皇帝還能念及舊情嗎?分皇一脈將手滲到了楚國的國庫,趁著小皇帝注意力在謝永暮身上,現在收手還來得及。”她苦惱著說道。

“將來一查國庫虧空一事,天門不死也要褪層皮。雖然我已經脫離了天門,但父親始終還是在門內,雖是不想收拾這個爛攤子,但我卻不得不為父親仔細謀劃謀劃。”

如果謝永暮在這裏,看見她麵上的表情,一定會讚歎她的演技,暗許此人年紀輕輕表演功夫卻爐火純青,不愧是與那位大合八荒的秦帝的後人。謀劃,謀劃你個大頭鬼?

但是道天歌卻是不明白她心中到底有什麽想法,畢竟他們已經失散太久,而今的他怎麽知曉這三年來夢生的經曆。聽到她絲毫不做作地在自己麵前表達對分皇一脈的不滿,突然覺得。這個被自己逃婚的小師妹,自己已經看不懂了。他皺著眉建議道:“輕眉,當初,為何你要更著那謝永暮,你應該知曉,你我的身份,不應該與皇室之人接觸太多。”

夢生輕挑眉角,被紅綢掩蓋的眸子綻出一絲冰冷的光芒,有些自嘲地笑道:“我的好師兄,如若你當初不逃婚,我也就不會與謝永暮一道了。”

道天歌麵上的鬥笠似乎被風掀起了些許,能隱約看到光潔的下巴,沉默著沒有說話。

夢生靜靜地看著他。

道天歌避開了夢生那雙碎金色的眸子,將頭轉向了別處,然後才有些追憶地說道:“師妹,你已經很久沒有回渭南了。”

夢生無言地搖搖頭,心想自己回去的時候你可不知道。

師妹,你已經多久沒有這麽叫我了。

輕眉輕眉,不就是一直提醒我,讓我回到渭南,繼續成為看輕天下須眉的天門少主麽。可是師兄,既然那件事已經發生了,當時你既然這般待我,為何還期望著我能夠不計前嫌地回到渭南,與那二供奉和平相處。

    “……師父,已經太久沒有看到你了。”道天歌絲毫想不到夢生地內心獨白,繼續目光飄忽,話頭轉向此前夢生說的事情,“你想要插手謝永暮的事情我沒有意見,但是這對於師父來說並沒有多大的用處。謝永暮的事情拖得夠久又能如何,二供奉插手國庫這件事遲早都會被查出來。就算現在收手,但是你能保證消除所有的痕跡嗎?”

聽到道天歌的分析,夢生陷入了沉思之中,問道:“那依你的意見?”

“暫時先把這件事壓著,你我先去尋江文林。那江文林雖然退下了戶部尚書的位置,但他在戶部呆了二十年,手裏肯定會有應對的方法。”道天歌靜靜說道。

“至於謝永暮,現在這個階段他並沒有多大的危險,畢竟明麵上的身份還在,隻要吳國一天未亡,這個太子文風鼎盛的楚國,始終會被朝堂上那些儒家官員保下來。何況他在楚國經營多年,怎麽可能就這點根基。”

“這是持重之道。”夢生皺眉道:“此前在守拙樓我將你帶走,現在我擔心守拙樓的管事並不能避開暗衛司的查探,天門會提前進入小皇帝的目光之中。”

道天歌有些疑惑夢生會再次提到守拙樓,但略微一頓後,還是幹脆應道:“師妹……守拙樓有我的人,我會盯著點。”

夢生猛然轉過頭看著他,心間突生了罅隙。

天門下屬產業分為兩脈,一脈在分皇,一脈在保皇。道天歌是分皇的人,但是守拙樓這般重要的產業自然是在夢生父親這個正統的大秦後人手中。而今道天歌卻直言他在守拙樓中有人…這令夢生感到一陣煩悶。

師兄,難道你對父親的不滿,已經到達這樣的地步了嗎?

她不懂聲色地問道:“你要回守拙樓?”

道天歌應道:“我手下的那些兒郎,並不需要我盯著他們做事。”

“我會為父親嚐試做很多我不想做的事,就算我本身並不喜歡那些事。在這個過程中,我希望你能回到我這邊。”夢生伸手,將自己麵上的紅綢解了下來,一雙碎金色的眸子直勾勾地盯著道天歌鬥笠之後的眼,用很低的聲音說道。

“我很想回到五年前,那個時候渭南漫天飛雪,你穿著白色的衣衫站在雪地裏練劍,將一幫婢女迷得暈頭轉向。卻因為我不喜,便沒有再與那些人來往,還換上了你以往最不喜的藏青色袍子。”她頓了頓,然後說道:“我不知道當時你到底是真心還是假意,但是...我始終還是記著的......”  

道天歌明白她的意思,並沒有沉默太多的時間,隨後將夢生手上的紅綢拿起,仔細地為她係上。沒有說話便腳步輕移,離開了。

天門的女婿果然還是謫仙般的人物,在輕功這件事上擁有絕對的美感。隻是任憑道天歌略帶邪性的性子,在消失的一刹那,還是輕飄飄地留下了一句,“當初......是真的。”

繞是以夢生三年來閱盡風塵的心性,依舊被道天歌這句真心驚起了滿心的波瀾。此事已在她心底埋藏太久,這次借著機會說出來,本沒有想到會得到這樣的答案,卻出現了意外之喜。

這讓平素裏厚臉最愛調戲他人的夢生也紅了耳根。

最終,她揮了揮衣袖,嘀咕道:“小姐妹們說得沒錯,天下間的男子,都盡是花言巧語的。”

她看著下方垂花門那個與謝永暮麵容極為相似的人。這個時候夕陽已經斜斜地映進了慶和苑,低低地將那剪了一半的灌木影子拉成了原來地長度。她麵無表情,心裏卻在暗中歎息著,謝永暮,是否便是這般的滿足,令你不惜放棄你苦苦經營多年的楚國係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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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在江寧的謝永暮與葉禎自然是不知曉這場發生在鴻臚寺的談話,他們現在已經在蘇子意的安排下,住進了蘇家下屬的河洛客棧。

這個時候江寧已經快要暗下去,金色的夕曛透過遠山的裁剪落到了江寧之上,遠遠的,隻能看見天邊夕陽最後的一絲輪廓。但江寧城卻越發地熱鬧了起來,淮河之上,總多點染了金粉朱漆地畫舫一艘艘地下了水,渺茫的歌聲從精致的畫舫上隱約傳來,繞了江寧城一圈。

謝永暮拉著葉禎坐上一架青色的馬車,在車夫的打趣下,來到了江寧城東郊的玄武湖。

玄武湖方圓近五裏,背靠紫金山,是江寧眾人在春日裏最愛的踏青地。玄武湖分作五洲,環洲、櫻洲、菱洲、梁洲、翠洲。洲洲堤橋相通,渾然一體,處處山水相映。有詩雲:“錢塘莫美於西湖,金陵莫美於後湖。”

更重要的是,葉禎想要來看。

而坐在馬車上的葉禎,心緒有些複雜。

她用眼角的餘光看著在自己對麵坐著的謝永暮,目光漂浮,找不到焦點。

她本以為,在雲水村時,謝永暮說要帶自己來看玄武湖,隻是說說而已罷了。但沒想到...現在卻是成為了事實。她長了張口,似乎想要說些什麽,但是最終,也隻是張了張口,將疑問......埋進了喉。

謝永暮沒有注意到葉禎的表情,而是將目光放到了窗外的景色。

外麵是很普通的楚國一級官道,用青石板加固的道路沒有被轉動的車咕嚕擾起半分灰塵。黃白相間的白樺樹像是被某個工於心計的花匠修剪過一般,有一種渾然天成的美感。偶爾有微風吹過,能夠看間幾葉被風撩撥的樹葉遵循風的軌跡飄飛。

這樣的景致...

真美。

這樣的景致,為什麽沒有在吳國出現呢......

謝永暮自嘲地笑了笑,已經決定了不是麽,這樣的想法...還是不要再有了吧......

看著遠方粼粼的波光與翩飛的飛鳥,他這才將暗青的窗簾卷了起來。回頭,朝著葉禎淺笑著說道:“九兒,玄武湖,要到了。”

心緒難平的葉禎被謝永暮這一聲九兒驚擾得有些落魄,她匆忙望向謝永暮的地方,才發現他正笑著看自己,嘴角還掛著一抹若有若無的微笑。

沒等葉禎開口,謝永暮又說道:“九兒,我在紫金山買了兩間茅屋,以後,就委屈九兒和我在一起成為農夫了。”頓了頓,他又說道:“以後,我們就住在這裏好不好。”

葉禎聽到這句話,秋水般的眸子突然間便映起了別樣的波瀾,甚至比那玄武湖還要美上幾分。謝永暮沒有打擾葉禎,而是靜靜地看著她,等待著她的回答。

“今早公子出去,便是為了這件事?”

謝永暮點點頭。

一縷水汽,在轉眼之間便氤氳了她的眼。

謝永暮,這......是你的真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