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水湖上,醉仙閣的畫舫已經飄了一夜,如同平日裏最尋常的樣子一般。

兩岸已經枯黃的弱柳在冬日的寒風下越顯蕭瑟,樹葉被風吹落了一地,洋洋灑灑地飛入了金水湖中,伴著波紋向遠方飄去。精致的畫舫將水波劃破,趁著晨光,慢悠悠地靠了岸。

沒過多久,便有神清氣爽的公子哥們結伴從畫舫上下來,坐上了回家的馬車。

醉仙閣倒是與一般的青樓楚館不同,在畫舫中過夜的公子都是燕京城有名的風流才子或者是某個高官的後嗣,但也僅僅是借宿罷了,並不能與醉仙閣的姑娘們發生什麽實質的關係。

葉楨是被一陣吵鬧聲吵醒的。

她昨夜睡在了謝永暮在醉仙閣中的屋子裏,推開窗便能夠看見下方的街道。

這個時候天色剛剛亮起,但是燕京人已經完全蘇醒了過來,下方的街道上小販的叫賣聲不絕於耳。隱隱約約還有早點誘人的香氣傳來,讓人精神一振。

看著隔斷的屏風後,謝永暮還側著身子沉默地躺在軟塌上,依舊沉寂在睡夢之中。

葉楨小心地下了床,不敢發出半分聲響,去擾了他的清夢。畢竟她知曉,昨夜他因為要部署救人的計劃,導致了他在子時才能夠歇息,所以這個時候的葉楨並不想將他喚醒。

隨意從他的衣櫃中拿出一件藏青色的衣衫換上,梳洗之後,又看了看昨日夢生為自己化的妝容並未曾散掉,才滿意地笑了笑。

葉楨習慣性地推開窗戶,想讓沉積一夜的濁氣被清晨的清風吹散。卻未曾想,一陣喧鬧的聲響卻是將她一驚。

她下意識地聆聽......

“嘖嘖…這排場…”

“不愧是我大楚下嫁公主。”

“這位大哥…究竟是怎麽回事?”

“嘿嘿…難道你不知道,今兒個是我們長公主出嫁的日子。”

“難怪呢…我說怎麽大清早的,便有城衛到處巡邏了。”

“十一月初三…好日子,宜嫁娶...”

“……”

三樓的高度令葉楨聽得有些模糊,隻是依稀聽到幾個“公主”、“出嫁”、“巡邏”…的詞,等到她見著了下麵不知何時被係好的紅綢之後,聯係了剛剛聽到的詞,才想起來。

今日,是十一月初三。

是長公主葉楨,下嫁吳國祁王的日子。

她微微地歎了一口氣,想著...如今自己不在,也不知道是誰替了自己,遠嫁吳國,成了那祁王的王妃。也不知道…那個女子,是否是自己願意的。

……

“長公主…不是已經…”

“誰知道呢…”

“那出嫁的人是誰?”

“據說是榮王府的小郡主葉容…”

“……”

葉楨這裏倒是聽了個一清二楚,於是便開始在自己腦海中搜索著“葉容”這個名字。想了一會後,才依稀記起…

葉容...

似乎自己隻與她見過四五次吧,而且還是在幾次皇家的賜宴下見的。記憶裏的她幾次都是穿著鵝黃的衣衫,手上串著一串金鈴,笑起來可以看見兩邊的小虎牙。

倒不像是個有城府的女子,也不知道能不能全盤接過我的布置。

葉楨皺了皺眉。

還在思索著葉容其人的時候,又聽到背後一陣窸窣的聲響。

謝永暮醒了。

她便轉過身去,看了一眼睡眼朦朧的謝永暮,便笑著打了聲招呼,“早。”

“早。”

他笑著回道。

……

洗漱之後的謝永暮也來到了窗邊,看著葉楨若有所思地盯著下方那些隨風飄揚的紅綢,便從背後將她擁住,將頭抵在她的柔肩上,調笑著問道:“怎麽,九兒覺得不公平?”

葉楨感到肩上一沉,卻也沒有推開謝永暮,而是挑挑眉,勾著唇角回道:“對啊,你看…若我不跟你,便是十裏紅妝相送,多大的排場啊。”

“真是辛苦九兒了。”他將她被微風吹亂的鬢角勾起,繼續說道:“在下無財無勢,九兒肯委身下嫁於我,真是我謝永暮百世修來的福分。”

葉楨無奈地搖了搖頭。

“九兒,若是嫁我,皇後的鸞輿可是比區區一個公主排場來得更大,莫說十裏紅妝,便是百裏,我謝永暮也絕不皺一下眉。”

葉楨自然是沒有將謝永暮的話當真,畢竟十裏紅妝已經有夠奢侈了,若是百裏...指不定是一件怎樣勞民傷財的事。所以她也就笑笑,道:“你不還沒有成為皇上嗎,現在就誇下海口…若是到時…….我可不依。”

謝永暮在她耳邊輕輕地呼了一口氣,柔聲道:“九兒真的願意讓我用百裏紅妝嗎?”

一陣深沉次的顫栗從耳邊直接傳到了心底,她臉上一紅,道:“這等勞民傷財的事兒,還是少做為妙。”

謝永暮便在她耳邊輕笑了兩聲,隨後放開她盈盈可握的纖腰,“九兒,我們該用早膳了。”

“好。”葉楨點點頭,便跟在了謝永暮的身後,轉身出了屋子。

……

這個時候的醉仙閣還沒有開門,但是一樓的大廳已經零零散散地坐了些正在吃早點的人。這些人當然不是前來吃飯的客人,而是昨日謝永暮讓禾粟召集的人手裏,留在醉仙閣歇息的人。

其中有身著青衫的走卒小販、也有穿著錦服的中年商賈、更有書生打扮的文士...

這些人昨日已經見過了葉楨,因為她一直打扮是男子,所以謝永暮對她的介紹便是深得自己信任的謀士秦酒。故而這個時候也沒有人驚訝,隻是默默地向兩人行了一禮,繼續用著自己的早膳。

葉楨點點頭,便隨著謝永暮到了一邊的圓桌旁坐下。自然是有手腳麻利的小廝上早點的,所以謝永暮也沒有吩咐什麽,而是和葉楨小意地交談著。

吃過早點沒多久,聚集在醉仙閣的人群便慢慢地散去。

這個時候,醉仙閣的大門,才終於開了。

葉楨瞧著醉仙閣門臉上也被係上的那一片紅綢,最終還是微微地搖了搖頭。

雖然天家至高無上,需要處處彰顯皇室氣韻,但是卻也不可這般鋪張浪費。不過這樣的做法已經延續了上千年,縱然是葉楨,也不能抵過宗人府的那群老皇親的,估計還是要以這樣的排場出嫁。

所以她也隻是搖搖頭,不曾指責些什麽。

……

……

午時過後沒多久,葉楨便聽到了一陣整齊的腳步聲從窗下傳來,她向聲音的方向看去。

一列穿著大紅色鑲黑絲的儀仗隊便從白虎街正街的城門裏走了出來,前方八人分作兩列排頭,而後跟著短衫打扮的馴馬人,手裏牽著十八匹鞍馬。再後,便是穿著大紅色迎親服分做了三列六行的迎親隊伍,手上皆捧著精鐵製成的甲胄、其後,則是二十一匹戰馬駝著六匹價值連城的絲綢、再往後,則是八十一隻羊羔、乳酒以及四十五瓶黃酒。長長的隊伍,從城地這頭,轉到了那頭,連綿數裏。

這便是祁王所下的聘禮。

—倒真舍得。

葉楨這樣感歎道。

祁王所下的聘禮是按著古時公主出嫁的規製所製辦的,看似沒有絲毫的金銀器物,略顯寒慚。可是葉楨卻是能夠認出,祁王在這一支迎親的隊伍裏,下了多大的氣力。那些人身上穿的,手裏拿的,哪一件不是真正具有真材實料的東西。比起金銀來說,好得太多了。

況且...這些迎親的人,除了領頭的那幾個管事,其它的人可都算是聘禮。以後全部都是王妃的人,都將劃入王妃的名下。

所以葉楨才會這般感歎一句。

……

公主出嫁,自然是和升鬥平民不同,嫁人前,會在城中的主要街道遊行一圈,才會出城門,前往吳國,迎親的隊伍亦如此。所以葉楨才會看到此前的迎親隊。

大概過了兩個時辰。

迎親隊也繞完了全程。

等在宮門的公主儀仗隊也出了九華門。這個時候已經是黃昏了,天色也漸漸暗了下來。但是公主的出嫁隊伍卻點了一盞宮燈,將前方有些昏暗的路照亮。

公主出嫁的儀仗隊比迎親隊伍更要大上不少。

前方是排作兩行共計十八人的儀仗隊開道,其後,則是由內務府校尉抬行的公主鸞輿。再往後,便是榮王府送親的側妃、夫人、命婦等乘輿跟在後麵。最後是護送的騎馬軍校,浩浩****地跟了一路,他們將保護公主這一路的安全。

……

葉楨聽到謝永暮呼喚聲的時候正好是看著公主的鸞輿從窗下經過,鸞頂上的金紗隨著微風吹拂,偶爾,能看到坐在鸞輿內那位替身公主的容顏。

不過葉楨倒沒有那樣的好運,但是通過那層薄紗,葉楨也能隱約見到鸞輿裏麵葉蓉的身影。

—端正淑儀,不失公主風采。

葉楨這才點了點頭,去了謝永暮呼喚她的地方。

這個時候天色已經很晚了,謝永暮見著了葉楨,便調侃著說道:“九兒,你還說不想我百裏紅妝來迎娶你,看你看那葉容出嫁的表情,我便知道,九兒還是豔羨的吧。”

葉楨俏臉一紅,便別過了頭去。

她趴在窗口看了一日,確實有豔羨的成分在裏麵。

畢竟......哪一個女子沒有風光大嫁的隱秘心願呢?

就算理智提醒她,但是...卻依舊忍不住這般想。

謝永暮看著葉楨有些酡紅的臉頰,便為她倒了盞茶,指著天色說道:“九兒,我們…該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