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煜安排的黑騎來得很快,鴻臚寺安排的車馬準備得也很快。在申時未到,便將謝永暮送出了燕京城。夢生所擔憂的刺殺並沒有發生,老皇帝部下裏忠心耿耿想要為之報仇的人也沒有出現。整個南楚的朝堂,似乎都沉默在了覆蓋著燕京的一片純白之中。

出了燕京之後,謝永暮便秘密地和聶榮換了身份,扮作了太子的近衛,到了一輛不起眼的馬車上。離開時,他擁著醉酒的葉楨,望著身後那座巨大城牆的城池。

盡管已經和葉煜達成協議,但是謝永暮卻一直心聲警惕。他知道是那個中年的帝王究竟是多麽強大的存在,也知道在南楚的朝堂,他究竟有多大的控製力。所以在知曉自己已經暴露了的情況下,他便不在太子鑾駕上多呆。

車軲轆的聲響伴著馬蹄的聲響在有雪的日子裏顯得格外安靜,馬車一直未停。謝永暮為醉酒的葉楨披上了一件大氅,便掀開了車簾,任由刺骨的寒風吹到自己臉上。半闔著眼,看著四周呼嘯而過的雪白山色與前方馬車經過的車轍印,覺得像是無數已經見過的畫麵,在自己眼前回放。

就像五年前,自己被父皇拋棄,在漫天風雪之中踏上入楚的官道時,見過的畫麵。

……

……

出了城門沒多久,天色便已經黑了下來,離驛站還有些距離,在雪地裏趕路總共還是不方便,謝永暮便下令讓浩**地護送隊伍停下,在原地紮營。

流火不知道什麽時候從後麵尋到了謝永暮的位置,在謝永暮的馬車外重重的打了個響鼻。謝永暮微微一笑,便伸手摸了摸流火湊上來的頭,低語道:“老夥計阿,老夥計...我們終於要回去了,你也在興奮吧。”

“也不知道當初你看上的那匹白馬跟了誰沒,到時候本王替你買過來阿...若是買不過來,本王搶了便是……”

“嘿…到時候給本王生一窩小流火,載著我和九兒的孩子…”

流火看了他一眼,頗為享受地抖了抖脖子,似乎也聽懂了他的話。伸出舌頭,舔了舔謝永暮的手心。謝永暮嫌棄地甩甩手,看著自己手上的口水,拿出一張幹淨的手帕給擦了去。倒不是他真的嫌棄,隻是想著等會用別流火舔過的手去牽九兒,便覺得被流火那夯貨占了便宜似的。

流火見著謝永暮的樣子,不爽地打了個響鼻,在馬車外蹭了蹭蹄子上的汙泥,便跑到別處去了。謝永暮無奈地搖了搖頭,看了一眼還在昏睡的葉楨。

……

溫暖的火光從車簾外傳來,謝永暮稍稍打扮了一番,便從馬車上走了下來。他現在是“太子”近侍謝南,所以下了馬車之後便有人恭敬地上前說道:“謝大人,營帳都安好了,請大人過目。”

謝永暮看了一眼中央那個寬大的帳篷,再看了看四周在黑色樹枝下零星分布的白色帳篷,微微點了點頭。隨意走到一頂帳篷前,隨意查了查是否透風,便揮揮手,讓那人下去了。

夢生扮作的歌女款款而至,到了他的身後,柔聲道:“大人~”

謝永暮臉上便顯出了紈絝公子般的笑,擁著她走進了離自己最近的那個帳篷。一邊守著的黑騎見著他的樣子,嫌棄地別過了頭去。

走進去之後,謝永暮小心地將帳篷前的韋布放下,才問道:“如何?”

“看不出來。”夢生搖搖頭,“一路上都在打探,但是並沒有發現可疑的人。”

謝永暮略微皺了皺眉,便道:“確定都是葉煜派來保護的親信?”

夢生再次搖了搖頭,“我也說不準……”

“罷了...暫時這樣吧,聶榮會將他引出來的。”謝永暮擺擺手,沒有在意,而是沉吟了一番之後,便繼續說道:“將九兒帶過來。”

夢生瞥了他一眼,便扭著腰嬌笑著走了出去。

……

外麵守著的黑騎見著夢生竟然這麽快便出來了,在一旁盯著那頂帳篷,嘿嘿的笑著。想著原來那人竟然是......兩個黑騎對視一番,見著對方眼底與自己相同的意味,便不厚道地笑了起來。

但是沒過多久,他們便又見著夢生扶著一個容貌豔麗的女子過來了。剛剛不屑的嘲笑瞬間便又沉寂了下去,隻得在心底暗罵那些個大人物太奢侈了...連著這樣寒冷的天氣還這般享樂。

葉楨在夢生的攙扶下進了帳篷後,謝永暮便小心翼翼地將她扶到了鋪著厚厚錦被的軟墊上,然後又將炭火盆中的煤火挑得更旺了些,在她身邊坐了下來。

夢生深深的看了一眼謝永暮,便又走了出去。

……

……

炭火的溫暖將白賬內的寒冷漸漸驅散,偶爾會從炭火盆中傳出輕微的爆裂聲響。白賬外,兩個黑騎正受在門口打著嗬欠,想著沒過多久便會有人前來換班了。一隊黑騎在中央那頂寬大的帳篷外仔細的巡邏著,領隊的那個校尉在心底誹謗著現在在深宮裏安睡的年輕陛下,想著為什麽要讓最精銳的騎隊來守護著敵國的太子。而且...還是那般千叮萬囑。

他在心底想著...若是這太子在過了邊境之後,便死在了那個流寇的手上,那是最好不過的事。但是陛下卻讓著自己帶隊來保護他…陳啟明微微地歎了一口氣。他確實不太懂那位的心思。

看了看天色,陳啟明便帶著隊到了一邊已經睡了半夜的士兵營地裏,與已經守著軍紀醒來等著替班的黑騎兵換了崗。

就在交接的時候,他卻聽見了一聲響鼻從一邊的密林裏傳來。陳啟明臉色一案,便對著麵前的八個黑騎問道:“誰的馬沒關好?”

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確認了自己的馬已經被自己拴好之後,才有一人上前去,小心翼翼地說道:“大人...卑職們的馬在入夜時便已經關好了...而且剛剛那聲音,不像是咱隊裏的馬。”

陳啟明疑惑地看了一眼方才響起聲音的方向,便有人知意地上前,為自己請命,說道:“卑職願意前往查探。”

“去吧。”陳啟明點點頭,麵前那人便踏著雪去了。

……

“大人!”

一聲尖叫從密林之中響起,驚起了一陣飛鳥。

陳啟明臉色一變,心思還沒跟上腳下就已經動了。抓起身邊那匹馬的韁繩便翻身上馬,噠噠的馬蹄聲甚至壓過了剛剛那人的驚呼聲。在陳啟明身後的黑騎見著自家大人這樣的動作,紛紛轉身,去臨時搭建的馬廄裏將自己的馬牽出,翻身上馬,便趨勢著身下的夥伴去追尋自家大人的背影。

……

一匹上好的健馬在林間狂奔著,在他後麵綴著一隻棗色的瘦馬。那馬身上似乎還綁了什麽東西,但是在黑暗的天色裏看得甚是不明。

流火望著前方那匹母馬,腳下越發地矯健起來。雖然他已經老了,但是麵前那匹看起來甚是美麗的馬兒似乎很是勞累了。流火從她的喘息聲中便可聽出來,所以他才會這般賣力地邁開自己的瘦腿,去追逐他眼裏那個甚是完美的**對象。

而流火身後卻是跟著一個用輕功奔跑著相逐的黑騎,這人便是方才驚呼的那人。他手上拿著一根黃色的令旗,令旗上麵沾滿了泥土,看起來似乎有些寒酸。

但他卻將手中的令旗捏得緊緊的,想著剛剛倒在地上的那個信使,對前麵那個越來越遠的棗色瘦馬越發的憤恨起來。他不知道那匹馬是怎麽會在冬天**的,也不知道那馬是怎麽將信使從軍馬身上踹下來的。但是他知道…那馬追逐的軍馬身上綁著的消息,一定很重要。

不是什麽消息,都能插上黃旗的。

聞訊趕來的陳啟明遠遠的就看見了倒在地上的信使和還在追著馬的黑騎兵,便吹了聲口哨,讓前麵那人停下,回來照顧脫力的信使。而自己則是加快了身下馬兒的速度,朝著前麵追去。

……

流火畢竟老了,而那匹軍馬也已經累了。

沒過多久,陳啟明便追上了已經和軍馬並列齊驅的流火。用自己多年的馴馬技巧,將狂躁的軍馬給安撫了下來,嫌棄地看了一眼**的流火,想著那太子近侍的馬也和他自己一樣,也是個色鬼。果然是有什麽樣的主人,便有什麽樣的馬。

但下一刻,卻見著了已經平靜下來的軍馬身上的東西,臉色倏忽之間便變得煞白。

這麽多的黃旗……

這得是多少災情阿!

他沉著臉將一旁的流火驅走,便將那匹已經脫力的軍馬牽起,往來路走去。不是他不想飛奔,而是一邊的馬已經受不住這樣的奔跑。剛剛他大概檢查了一番,知道這馬已經不能再跑了。

……

陳啟明於下屬騎馬而出的聲音將整個營地都吵醒了,所以在他牽著馬,和剛剛匯合的黑騎兵一起回到營地的時候,整個營地的燈光已經亮了起來。在中央的太子帳前,更是燃起了有些灼熱的篝火。

陳啟明沉這臉看著扮作謝南的謝永暮向他走來,伸手拿出已經有些站不穩的軍馬上的書信,突然間便心生了怨懟。

這時候,不遠處唯一的一頂沒有電燈的白帳也亮了起來,一個有些還揉著睡眼的女子掀起了韋布,從裏麵踏步走了過來。在外麵的黑騎認出那是剛剛入夜時跟著夢生進去的葉楨,便沒有怎麽阻攔,而是任由著她到了前麵。

葉楨錯愕地看著麵前那有些耀眼的篝火,想著自己隻不過是在湖心亭睡了一覺,怎麽一覺醒來就已經這般晚了。她也模模糊糊知曉自己從燕京出來了,但是也沒有想到自己醒來的時候是全然陌生的環境。所以醒來的時候,便下意識地想要尋找謝永暮,問問他到了哪裏。

恍惚之間,卻突然見著十幾枚黃旗從身邊晃過。她腳步一頓,便停在了陳啟明的麵前。仔細打量了一下麵前的情況,見著一匹插著黃旗的馬,又看了看陳啟明身上的校尉軍服。以及,那個看起來有些熟悉的侍衛手上的書信。

她皺了皺眉,便伸手抽出了“謝南”手中的書信。兀自將其拆開了來。謝永暮在心底綻開了一個有些無奈的笑容…想著...九兒的身份,怕是保不住了。

“大膽!”

陳啟明的怒喝聲響起。他雖然囿於謝南的身份,但是對於謝南身邊的女子卻是沒有半分懼怕的。況且她竟敢私自拆開密信...這樣的罪名即便是鬧到了那位太子爺耳裏,也是自己占優。所以他才會直接大膽地便大喝了出來。

葉楨抬了抬眼,便再也沒有搭理他,而是接著一邊的火光,閱讀起手上的信來。

“安慶大雪連綿十日未絕......”

“豫章大雪延綿八日有餘......”

“懷寧冰雪壓垮民房數百間……”

“宿鬆受雪災人群逾過萬人……”

……

看到前麵的時候,葉楨表情並未有什麽變化,因為此前她已經微微有了預料。但是見著後麵豫章,懷寧,宿鬆,鳳翔,直到整個扶風都插滿了黃色的災難旗,葉楨的臉色終於變了。

她本是做好了會出現災情的打算的,但是災難太大了,已經遠遠超過了她的預估。

本以為最多三個州,想來朝廷應該可以拿出這筆銀子。

但是...如今,卻是整整多了一倍!

“安慶!安慶!”葉楨捏緊了手上的書信,牙間也被自己緊緊的咬住。唇角有鮮血溢出,一邊的陳啟明見著她有些癲狂的樣子,竟然是不知道說些什麽。

謝永暮繞到了她的背後,將她眉間的抑鬱揉散。在她耳邊,輕聲道:“九兒,怎麽了?”

感受到背後的溫暖,葉楨一瞬間便知道了後麵那人是誰。她閉了閉眼,猛吸了一口空氣也未曾讓眼角的淚水收回眼眶。臉色有些發白,怎麽都不肯說話,而是顫抖著,將自己手上的書信遞了過去。

隨後,便急切地向陳啟明吩咐道:“準備一匹快馬,本宮要回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