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永暮察覺到刀光的那一刻,已經離他很近了,是得連他都未曾來得及反應,連側身躲過,都是奢侈。

這個時候街道上的行人不多,[相厭]門口更是隻有他與葉楨兩人。但就在此刻,各種聲音都被這突如其來的刀光給模糊成了一片。道路兩邊離這進的人群則是快速拋開,而離得遠的,便是大聲呼喊,有孩童尖叫的聲音傳來。

接著,便是在謝永暮不知情之下而潛行的黑羽衛,不知道是誰大喝了一聲,“有刺客,保護公子!”

葉楨下意識地回頭一看,在充斥著刀光劍影中,一道黑色地人影向她身後的謝永暮撲來。明晃晃的刀光將她的臉頰映上了一片銀白。周圍一陣陣尖叫中,她下意識地便想為他擋了這一刀。

在暴亂麵前,所有人都做出了最本能的反應。

可她還沒有付諸行動的時候,一雙有力的大手便將她拉了過去,當在了他的身前。葉楨一驚,心便已經涼了一大半,瞬間全身如同浸泡在雪水中一半冰涼。她在心底苦笑幾聲,何必拉我呢?你不拉,我也會為你擋了這一刀。但那刀光卻是不等她悲戚,在下一刻便已經到了她麵前。許是見到了她的麵貌,那刺客生生的便將手中的彎刀給移了半寸,從她的胸前轉移到了左肩。

疼痛瞬間刺透全身,葉楨想要仰天呼喚,但是遍及全身的疼痛卻隻能讓她低低的呻吟了兩聲,最終沉寂在滿身的冷汗裏。

這個時候謝永暮也已經反應過來了,待發現自己身前的人是葉楨時。下意識地便想要推開...

—他不想,不想拉她的阿。

可是這個時候也來不及與她說些什麽了,他隻得目光一狠,便推掌成刀,調集了全身的內裏將麵前那個刺客給狠狠劈開。那刺客顯然沒有預料到自己砍錯了人,也沒有預料到竟然有人能夠擋掉自己的這一刀。麵對著謝永暮含怒而發的這一掌,他隻能是選擇遠遠避開,接著這一掌的力量,他便遠遠的飛到了別處。

此時,黑羽衛才堪堪登場,見著刺客離去,向謝永暮稟報了兩句之後,便前往刺客的方向了。

……

……

謝永暮怔怔的抱著自己懷中的女子,看著她因疼痛而越加蒼白的臉頰,以及她故作堅強不願說話的隱忍…還有,別過頭,不肯再看自己的眼神。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知道自己如今該是為她止血,而並非向她解釋。但是...見著她那雙明明沒有任何悲傷,卻流淌著絕望的眼神。

—他怎麽都無法動手。

直到背後店鋪裏,有小廝遞上了幹淨的綢布和傷藥時,他才反應過來,仔細檢查了一番,便開始小心翼翼的,如同對待一件稀世珍寶般的,為她進行簡單的治療。

但剛剛動手,懷中女子卻抬起她未曾受傷的右手,冷冷的將他的手掌打開。而是自己抓起了那張綢布,往自己的傷口上一抹,動作粗魯得似乎不是對待自己的身子一般。這個時候,葉楨才開口,目光卻未曾看著他,而是望著遠方喧鬧的人群,似是囈語般的說了一句,“永暮,我本便是想幫你擋的。就算你不拉,我無論如何也會替你擋的。”

他的心,突然間便塌了一塊,一股深深的悔恨從手心一直蔓延至心底。見著她痛不欲生卻對自己毫無責備的話語,他的心突然間便涼了下來。隻要見著她身上那抹耀眼的血色,他便越發的悔恨。也越發的疼痛,他甚至覺得,若是疼的是自己,那該有多好。

看著她咬破嘴唇,有血珠從她唇上滲出。自己手上還有她左肩流下來的血,一滴一滴地,落在他的手心。如同滾燙的熱油,在他心間燙出一個又一個疤。

就像她想要替他擋刀是一種本能,他將她拉來,替自己擋刀也是一種本能。從小學習的帝王心術讓他知曉,若是有人行刺,那麽直接拉自己身邊的人過來擋掉便好了。無論自己身邊的那人是誰,都是可以替你擋掉致命一擊的對象。

這是他從小便訓練的項目,是深入骨髓的下意識行為。

這,便是最為殘酷,最為無情,最為真實的為帝之道。

可是見著她虛弱得向後倒去,左肩上不止得鮮血,以及她笑得淒涼的唇角。他不禁問自己,這樣的為帝之道。真的是對的嗎?

他終於驚慌失措了,終於害怕了。第一次害怕自己懷中這個人,便就這樣,這樣消失不見。抱著她的身體,卻覺得她並不在自己身上。輕地好似一片鴻毛,起風之時,便會隨著風兒飄落。自己便再也尋不到。明明懷中還有著她微涼的溫度,可是他卻覺得,自己已經與她,咫尺天涯。

—她,會不會就這樣消失?

想到這裏,謝永暮不禁將懷中的她抱得更緊了些,腳下的步子也更快了些。但是想到方才那刺客,謝永暮又不得不再次把目光渙散到四處離去,誰知曉那刺客會不會再次折返。

今夜本是他引出刺客的釣魚之夜。但怎曾想,那人竟然是敢在這般熱鬧的街上動手,直接將他逼得了個措手不及。他知道自己身邊還潛了等著尋找下一輪機會的刺客,所以他現在怕了。就算他知道那些人不會對她動手,但是他依舊怕了。

怕自己無法再護著她,或者…他怕自己,還是會在本能的情況下,將她再次拉出,變成自己的擋箭牌。他深深的歎了一口氣,便將暗處的人喚了出來,將她交到了那人手上。

就算他再不願,但是他依舊是吳國的太子爺,出了這樣的事,他必須受理。

就算他不在乎。

可是黑羽衛在乎,整個北吳,也都在乎。

他必須保證自己的安全。

這是他身為北吳太子的責任。

良久,他才對著她離去的那個方向,輕輕的說了一聲:“對不起。”

隻是,時間不能回頭。

……

……

弄月送葉楨回邵府的時候,葉楨明顯發覺他對自己的態度好了很多。隻是她私以為,若是自己為他擋了那一刀,才謀得這樣的態度,那她寧願不要。

回到邵府,便讓所有人吃了一驚。見著夢生院子裏那些人又是準備水,又是準備傷藥的忙碌樣子,葉楨很想笑,可是最終隻能是勾勾嘴角,到了**,便昏死過去。

……

……

昏昏沉沉之中,她恍惚聽見了許多喧鬧的聲音,在她耳邊一一綻開。她很想大吼一句,讓他們不要再吵了,可是身子上的無力卻是怎麽都消除不去,怎麽都說不出半句話來。

她似乎回到了江寧城的時候。

有樹葉隨著風飄**起來,露出樹下粉牆的一角。身邊坐著謝定安,他穿了一件竹青色的袍子,和自己一道捧著茗月樓的涼茶飲著,在說些織染布料的事情。

說天洗藍的衣料要用暗藍彩星石染,還說她身上綁著的那根藍色的腰帶要經過大大小小十幾道工序。

可是說著說著,他便不見了,身邊的涼茶也不見了。

然後麵前的畫麵又糊成了一團,漸漸變得黑暗起來,似乎又一團重墨,在自己的眼前暈染開來。

她覺得自己很冷。

隨後便發下自己身處一處曠闊的河流之中,無力的捶打著水,但是無果後,隻能是認命般的沉入水中。

噫,這不是在秦淮河被王五逼下水那一次嘛。

她如同一個冷眼的旁觀者一般,冷冷的注視著沉入了水底的自己。她知道自己最終會被謝永暮救了,所有她不曾擔心。

碧洗的天空與冰冷的河水似乎混做了一處,謝永暮將她從水中救起。

毫無意識的她,似乎在問,“謝永暮,你究竟,要騙我多少次?”

“騙到...你死為止。”

他抱著渾身濕透的她,這樣說。

她似乎見著了,那遍地的紅心草。

……

她又夢到了那個開滿合歡花的樹林,一片一片的,如同天邊最深沉的紅雲。隻是渡舟人不見了,她抱著膝,坐在岸邊好久,都未曾見到那個看不清臉麵的人。

也不知道是過了多久,才有一個隱約的聲音傳來...

“你恨嗎?”

她的大腦一片空白,怎麽都想不起來那聲音說的到底是什麽。

那聲音便接著問,“你恨你的真心錯付了嗎,你恨他要你為他去死嗎?”

記憶如同潮水般湧向了葉楨的腦海,她想起了在相厭前,他麵對刺客毫不猶豫地將自己拉出去為他擋刀的動作,也想起了自己此前本便是想為他擋去那一刀的動作。她想了很久之後,才緩緩說道:“不恨。”

“他這麽待你,你都不恨嗎?”

……

一滴冷汗從葉楨的額頭滴落,滑倒了枕頭上麵。她強打著精神,撐出了一個縫隙,想要看看周遭的情況。隻是屋內的光線似乎太過耀眼,葉楨隻能用渙散的目光看著上方的流彩漆繪。想著自己這到底是怎麽了。

明明隻在肩頭中了一刀,怎的,就這般嚴重?

(抱歉,卡了有點久。但是寫出來了自己還是比較滿意的...唔,本書會在暑假前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