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山將白雪定格成了蒼茫的一片,黑色的樹枝上麵壓滿了白色的雪花,偶爾有小鳥撲棱揮動翅膀的聲響傳來。

一隊黑色的騎兵,護送著一輛馬車,緩緩從管道上走過。除卻馬蹄踏碎雪花、車軲轆將冰雪堪破的聲響外,便再無其他聲響。

這一路來,似乎就這麽一直,沉默著,沉默著......

至從渭南離去,葉楨又再走了一次來時的路。

飛鳥、遠山、光禿禿的樹林、以及,山間偶爾飄起的渺渺炊煙,都與來時的見到的樣貌別無二致。連雪花壓垮樹枝,飛鳥成群撲打翅膀的聲響,都仿佛未曾改變。

葉楨掀開窗簾,輕聲問道:“陳啟明,如今,本宮是到了哪兒了?”

“啟稟殿下,如今過了懷寧了,預計明日酉時的時候,便可以到扶風。”

葉楨點點頭,隨後便把車簾放了下去。隨後似乎又想起了什麽,又掀開問道:“懷寧的災情是否已經控製住了?”

陳啟明點點頭,“方才經過的時候,微臣未曾見到難民,想來應該是已經控製住了,公主殿下不必太過擔憂。”

葉楨這才又將車簾放下,隻是放下的時候,她似乎聽到了陳啟明的嘀咕,“不是說國庫沒有印量賑災麽,怎麽…連懷寧此地都已經控製住了。好像吳國那邊也有災情吧,不過......管他的,反正不是我的國。”

……

葉楨一愣。

她突然間想起,自己最初聽到災情之時,向謝永暮哭著鬧著要回燕京,謝永暮便交出了那張價值連城的絹書,讓自己不要走。留下來。

她還記得,謝永暮那個很是清秀的下屬,在之後,對著謝永暮說:“公子,因為您覺得您對她有愧,您便做這些事,想要補償。可是...那葉泓,對我們吳國...便沒有愧嗎?您也有您的國,您不能隻想著楚國,您…可是吳國的太子。因為您是弄月的主子,所以弄月會聽您的...即便,您讓弄月去死,弄月也願意。”

……

想來,弄月是真的做到了謝永暮吩咐的事情吧。

葉楨如今才覺得,那個時候謝永暮做出的決定,究竟…有多麽重要。

楚國受災,難道,吳國就不受災了麽?

而吳國本身的土地以及天氣都比不得南方的優越,受災之後…謝永暮又該如何自處?

況且炴帝駕崩...祁王作亂…

葉楨仔細一想…

竟是突生了憂慮。

最後,她想了想,還是將身邊的塵風喚來,低聲對他說了幾句。然後塵風便向陳啟明要了一匹快馬,與寧宇恒一同奔向了渭南的方向。

葉楨看著塵風黑色的背影消失在自己的視線之中,輕輕的歎了一口氣,在心底說道:“但願,能幫上什麽忙吧。”

……

******

白頭鎮是楚國與吳國接壤處的一個小鎮,因為不屬於兵家必爭之地,所以已經有很久沒有發生過戰役了。不過兩邊卻各自有自己的駐兵,小的衝突卻是在所難免。

不過近年來雖然小摩擦不斷,但是卻是未曾影響到半分白頭鎮人的生活,所以鎮子對於謝永暮一行人的到來,並沒有多大的反應。

鎮子上的青磚灰瓦還凝結著不曾化去的冰花,在冬日正午的陽光下微微折射了些許光芒。

謝永暮張著手指,望著天空那輪並不算刺眼的紅日,開始盤算著,自己進入吳國的土地之後,自己究竟該如何行事。

一縷淺淡的微笑浮上謝永暮的唇角,他已經五年沒有回到吳國的土地上了,但很奇妙的是,他卻並不覺得陌生。五年來自己通過密信,以及母後在背後的支持,對吳國朝內的滲透堪稱是一絕。否則他怎麽可能在自己父皇剛剛駕崩的時候,便接到消息。

要知道,他可是在離上京有千裏之遙的渭南阿。

*****

白頭鎮外有一條河,一條名叫勿渡河的河,這便是如今楚吳兩國之間的界河。在謝永暮到達白頭鎮之前,便已經搭好了一條能供一輛馬車通過的,窄窄的橋梁。

馬車駛過上麵的時候,有吱吱呀呀的聲音傳來,仿佛不堪重負,似乎下一刻便要支離破碎。

謝永暮從馬車上信步走了下來,橋對麵是迎接他的吳國官員。也是他這些年,在楚國之時,暗中培養的吳國官員。在這個時候,還能知曉他行蹤的,便是他自己的親信了。

那名官員似乎沒想象到謝永暮如此氣定神閑,畢竟上京城的局勢說是一日三變都不為過。所以麵對謝永暮如今的悠閑,他微微的皺起了眉頭。

謝永暮似乎看出來麵前這位年輕的官員心底在想寫什麽,但是他並沒有對他提點。事實上,如今的謝永暮確實不必再看誰的臉色行事了。

炴帝駕崩,他既然太子。

那麽如今,他便是整個吳國最為尊貴的人。

儲君儲君。

既然真君已死,那麽儲君,便就是真君了。

那位年輕的官員終究還是忍不住,多嘴問了一句:“太子爺,如今…是否連夜加程盡快趕往上京?”

“為何要連夜加程?”

謝永暮淡淡的反問了一句,繼而道:“本王既然是太子,晚歸一日,未必還有人敢占了我位置不成?”

“這…”那穿著青色官服的年輕官員麵色一滯,隨後在心底嘀咕道:“祁王殿下已經動手,如今…太子爺若是不早日趕回上京主持大局...怕回去了,那把椅子,也有人坐了。”

心底的話卻是不敢和謝永暮說的,但是年輕的官員現在已經開始想著,要怎麽才能在這場博弈中保得周全。最後又想到,自己橫豎就是個小人物,上京的局勢怎麽變化都是與自己無關的,自己隻要小心翼翼,別出什麽大差錯便行了。

就算自己是太子爺提拔起來的人,但是不出錯,料想也沒人能夠說自己什麽不是。

謝永暮沒有注意到身邊年輕官員的心思,他隻是回頭,望了一眼河的那頭。那邊有一片白楊林,樹木都直直的,直指天空,如同一把把向天刺去的長槍,那般森嚴。

但是他的目光卻未曾在此處停留,而是又望向了那邊白楊林的背後。盡管,那背後什麽也看不到。但是跟在他身邊的弄月知曉,那是…楚國的方向。

馬車又停在了謝永暮身邊,他看了一眼背後被風雪覆蓋地來路,微微地歎了一口氣,便掀開了簾子,又坐了上去。

弄月提著一壺溫好的酒,坐到了馬車車頭,把酒遞給了車廂內地謝永暮,輕聲問道:“公子,當初離開渭南您是那般心急,為何到了白頭鎮,你卻一點也不著急了呢?”

謝永暮溝了勾嘴角,沒有說話,隻是淡淡的飲了一口酒。隨後才緩緩說道:“誰說本王不心急了。”

“嗯?”

謝永暮搖了搖頭,沒有向弄月解釋他的疑惑。

而是在心底想著,回去早了,豈不是證明,我謝永暮,迫不及待地想要那把椅子。

這日子,還是要仔細算著,可不能回去早了,也不能回去晚了。

早了,怎麽知道,哪些人,可以重用呢?

……

*****

上京。

往年的隆冬時節,帝都多雨。上京這座臨著滄月江的雄城,在每年的十二月以及一月的時候,都會呈現出一個煙雨飄逸的風景。

尤其是在城南臨街的一片臨河鋪子。這個時候天氣雖然冷,但是臨街的茶樓酒肆都會開辟出一段露台來,供遊人欣賞。冬日的蒙蒙細雨灑在滄月江之上,在其中緩緩經過的商船,看起來也格外有味道。

臨近除夕的時候,這一帶便變得喜慶起來,處處紅綢,連寒冷的冬雨也未能阻攔漫天的喜慶。

但是今年,卻格外不同。

吳國帝王在此時駕崩,全城素縞三日,連著平日裏那煙雨朦朧的景色也無人問津。就在這樣的時候,從楚國,遠道而來的那位公主,終於是踏上了上京這片城池。

準備,與那位剛好因為成親而被召上上京的祁王殿下,成婚。

炴帝駕崩全城素縞三日之後,沒過多久,便又在全城掛上了紅綢。不得不說,這真像是一場鬧劇。但是事關國體,就算事情再如何發展。這婚,也是一定要成的。

從上京城滄月江的碼頭開始,沿著往東的十裏河道,兩側的岸上都已經張燈結彩,豔紅的綢緞延綿紮了十裏不絕。其中還點綴了些不滅的彩燈,到了酉時之後,若是盛著畫舫從滄月江上緩緩駛過,便能夠見著兩岸的燈火如玉帶般閃耀。

……

葉容一雙纖纖玉手輕懸在大紅色的廣袖之外,本是有些青澀的曲線,被身上那件華麗的嫁衣給襯托了出來,一頭青絲輕挽,朱唇微點,眼眸顧盼流波,眉如遠黛。她坐在楚國的驛館內,看著外麵張燈結彩的景色,啜了半口溫熱的茶。

想著,自己千裏迢迢從楚國來,以為自己麵對的,隻是那位據說脾氣很好的親王殿下罷了。沒想到,自己卻是趕上了炴帝這件事。

隨後看了看手中,從秘密渠道傳過來的飛信,嘴角掛起了一個古怪的微笑。

也不知道,那位驚才絕豔的公主殿下,為自己安排的,究竟是怎樣的一些人...

而那位自己將要嫁與的親王,又會是怎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