勿渡河上麵刮了一陣大風。

初春的日子裏這樣的風還是少見,將兩岸便茂密的蘆葦吹得搖搖欲墜。今年的雨水似乎比往年來得更多一些,大風吹過之後,整個白頭鎮的上空都明淨了些許,連夜色都變得有些發亮。

白牆灰瓦的小院裏,除卻偶爾傳來嘰嘰喳喳的鳥叫聲之外,便再也沒有其他聲音了。連那匹名叫小紅的馬兒都在這個睡了。

夢生一雙碎金色的眸子在月色下,帶著一股古老的尊貴。嫣紅的長裙將灰白的院牆襯得有些發紅,看起來有一絲詭異的美感。她身邊是一襲白色長袍的道天歌,清冷的月色籠罩在他身上,帶著淡淡的疏離。

夢生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便踏著青瓦掠向了小院中央那間屋子裏。

女子安靜的睡顏被月光籠罩著,看起來有一絲聖潔,好似落入凡間的仙女。但是夢生卻未曾仔細打量她的麵容而是皺著眉頭,將手中早已備好的迷香捏碎。半晌之後,她才上前,毫無憐惜地將她身上地薄被掀開。

細細的打量了起來。

身高相仿...

眉眼不似...

這手腳...

她皺了皺眉...似乎與記憶中的她,不甚相同。

突然,一個清淺的歎息聲自不遠處響起。夢生心中一驚,便下意識地想要施展輕功掠走。但下一刻,卻是讓她放下了想走的心思。

“是她嗎?”

微弱的燭光在這個時候亮起,夢生看清了發聲的那個人。

—蘇子意。

夢生腳步頓了頓,便沒有再走。她也輕聲歎了一口氣,向蘇子意問道:“怎麽會這麽問,若不是她,你們…怎麽會守著。別告訴我,堂堂蘇家的少東主,會對這種黃毛丫頭感興趣。”

“不…”

黑暗中又走出一個人,儒雅的麵孔被暖黃的燈光照亮,他看著**已經昏過去的女子,過了一會,才又解釋道:“我們,亦是不知曉,隻是...她是最像她的人。”

夢生一愣。

她沒有想到,麵前心高氣傲的兩人,也與自己一般,忘不掉一年前死去的那個女子。

“她叫木久,出生在鳳翔的鹿林鎮,自小是孤兒。因為自小聰慧,所以日子倒是過得不錯。”說著,寧宇恒嗤笑一聲,旋即又沉聲道:“這是…一年以來,我們尋到的,最似她的女子。”

“聰慧、識大體、善良、進退有度...”

蘇子意走到了夢生麵前,喟歎了一聲,繼續道:“夢生姑娘…你,能辨認出,她究竟是不是她嗎?”

夢生降頭低下,再次仔細的掃視了麵前沉睡的女子一番,最終還是搖了搖頭。

“容貌可以改變,嗓音可以改變…唯獨,骨骼無法改變。雖然身形相似….”說到這裏,她緩慢的搖了搖頭,沒有再說話。但是態度已經將她的看法表明了。

蘇子意終於將目光中的那絲光亮給沉了下去,歎息了一聲,便轉身離去了,走之前,對著夢生道:“為什麽…明明是看著她離世的你,還會相信,她依舊...活著?”

詭秘的夜風將夢生的紅裙掀起一角,她碎金色的眸子在暖色的燈光下顯得神秘而高貴。她用手勾勒了她耳邊的碎發,便輕聲答道:“受人之托罷了...而你們呢?堂堂的蘇家少東家,還有...寧家的大少爺。”

寧宇恒有些奇怪的看了她一眼,便輕笑道:“身為主子的奴仆,自然是時刻相信著,殿下,不會死去。”

蘇子意沒有回答她,而是很快的便走了出去。臨了門,才在夜風中丟下一句也不知算不算回答的話,“無趣。”

夢生聽見蘇子意那句消散在夜風之中的回答,那雙碎金色的眸子似乎閃過一絲別樣的光彩,過了一會。她看了看一邊守著未曾離去的寧宇恒,有些好奇的問道:“你們接著如何打算?”

“護著她罷了…”

“她?”夢生指了指**的人影。

寧宇恒點了點頭,似是歎息地說了一句,“總歸…有她的影子。”

……

夢生搖了搖頭。

看著離去的兩人,再看了一眼躺在**沒有知覺的木久,輕聲歎了一口氣。

“倒也真是好運…”

說著,便沒有再停留,腳步輕點便又飛掠上了牆頭,朝著那道月下的白色身影道:“走吧,不是她。”

道天歌聳聳肩,他就知曉是這樣的結果。

這樣的場景…在這一年裏,他已經經曆了太多次。

……

初春微涼的夜風從勿渡河上吹拂而過,將岸邊的蘆葦**吹起了波瀾。混著河邊那堅硬的石板橋,看起來有幾分奇異的美感。

道天歌亦步亦趨的跟在夢生的身後,他能感受到,前方女子有些煩躁的心情。但是他卻想不出任何法子來將她內心的煩憂解除,隻能是平靜的跟在她的後麵。隨時準備著,接受她的傾述。

不過...夢生本就不是柔柔弱弱的女子,所以連道天歌自己也不知道…自己這份等待,會持續多久。

這一年裏。

謝永暮坐穩了帝位。

剛剛上位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此前謝永筍的支持者全部打入監牢,最後以叛國的罪名在上京城最熱鬧的那條大街上被殺頭。據說那天...留下的鮮血將整條街道都沁濕,整整過了七日,濃鬱的鮮血味道才開始散去。

此後沒多久,便又與楚國的國君簽訂了五十年內,絕不犯邊的條約,自行將邊疆的戍兵撤退了百裏,以示不犯秋毫。而楚國那位國君也有意思,見著了他的動作,竟然也是將戍邊的將士給向內挪了百裏。

最後,年末的時候,這位吳國的年輕帝王,更是殺心大起。不顧左右勸阻,竟然是親自上了戰場,將東部那一批來無影去無蹤的馬賊給永遠的埋葬在了格格木森林。

不過有一點令天下人奇怪的是…這位看起來殺伐果斷的帝王,幾乎對女色不起什麽興趣,竟是將自己身邊的人全部換成了男侍。最多就是…在太後的催促下,隨意尋了些女子入宮。但是傳言說…這位帝王,似乎並未曾寵幸半分。所有偌大的後宮...竟然是沒能為謝永暮誕下一個皇嗣。

而此前的謝永筍…被他尋了個由頭打發到了極北之地。但遠嫁而來的那位王妃...卻是在去往極北之地的途中途中身死。

楚國麵對自家公主死在了吳國的事情…似乎並沒有想象之中那般震怒。隻是象征性的向吳國爭取了一些通商的利處罷了。實質性的東西,也未曾得到多少。

奇怪的是...這樣的結果在燕京竟然沒有引發什麽,似乎一切的騷亂都被一隻神秘的手給壓了下去。

謝永暮接手了吳國之後,也按照了約定,並沒有對渭南出手。那位尚才弱冠的楚國帝王,似乎也沒有動手的意思。整個渭南在這一年來的動**之中...似乎變成了最大的贏家。

……

******

上京。

謝永暮穿著一件淺白的衣衫,坐在上京城南一個小酒館內。夜色裏,微醺的燈光將他的身子籠罩得有些許溫暖。身後站著的是麵無表情的弄月。

高懸的孤燈,打著嗬欠的小廝,溫熱的烈酒。這一切…看起來似乎與這片土地上最為尊貴的人絲毫不搭調。

但是謝永暮似乎沒有在意,隻是飲著自己桌上那壺酒,沒有說話,也沒有看人。似乎他麵前的酒,就是他的全部。

這個時候,一個年輕男子挑開了門前的布簾,走了進來。

看了一眼四周的景色,便朝著謝永暮所在的地方走去。弄月想動手製止,但是謝永暮卻笑著搖了搖頭,直到那年輕的男子坐了下來。

那男子也是有趣,也沒問謝永暮請不請他喝酒,便自顧自的用謝永暮的酒給自己倒了一杯。飲下後,才咂了咂口,似是陶醉。

半晌後,他才笑道:“兄台哪裏來?”

“過客罷。”

那男子接著笑道:“看兄台深夜獨自飲酒,想來應是心有鬱結,不知可否說與在下聽一番?”

謝永暮挑了挑眉,他倒是沒有想到自己第一次從那座沁涼的皇宮裏出來,便遇到這般有意思的人。

他已登基一年有餘,但是卻未曾臨幸任何一人,這讓他的母後都已經沉不住氣,朝堂上的官員更是每日諫言。每天都對著勸誡自己選秀納妃的人,他已經有了淡淡的疲倦。

麵前這男子,麵色雖是年輕,但是眸子裏那抹滄桑卻是怎麽都掩飾不住,應該也是一個有意思的人。倒是比他每天在朝堂上見到的那些死氣沉沉的家夥有趣得多。

於是他暫時放下了心中紛雜的思緒,飲了一杯酒後,才搖頭道:“若是說出來了,便能解決的,便不是鬱結了。”

那男子嘿嘿笑了一聲,看起來倒是有幾分風流的態勢。隻見他又蹭了一杯酒,便道:“既然兄台請在下喝酒...那在下啊..就自不量力一番,算是換作酒錢吧。”

謝永暮饒有興趣的盯著他。

“公子...應是為情之一字惱著吧。”那人雖然是用疑問的句式,但是口中的話卻是極為篤定。他頓了頓,隨即道:“公子…今日到此地來,怕是為了紀念一人吧。”

謝永暮怔住。

隨後歎了一口氣,緩緩道:“不錯,今日…是第一次見她的日子。”

“見公子眉宇間的氣度,怕是這世間的女子,少有不能擁之入懷的吧…”那人繼續道:“想來公子心中的佳人...應是遭遇了什麽不測吧。”

謝永暮緩慢的點頭。眸光透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痛。

“那恕在下鬥膽問一句,公子...您...究竟,是為誰執著,為什麽...而執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