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酒,他們…值得我們付出這般大的代價麽?”

這句令周圍騎兵都憤怒的話在謝永筍的麵前,似乎顯得並不那麽重要。因為…他身邊的親衛兵看到,自家的祁王殿下...聽到了這句十足的諷刺話語之後,顯得...似乎有那麽一絲開心。

謝永筍當然在開心。

如果說之前葉楨說的話讓他還有很深的懷疑的話,但是江月白的話一出口,便讓他心中的懷疑,消失了一大半。

就如同江月白的問話一般,這位落魄的祁王殿下,也在思索,自己的身上,究竟是有什麽,值得天下第一商會—蘇家青睞的地方。

別看他現在的名分是吳國的王爺...但是誰都知曉,如今坐在那把金椅上的男人,是最想他死去的。所以…他的王爺身份,其實是並沒有什麽用的。

謝永筍目前的境地很不好。

他被發配到極北之地已是有三月有餘。

來到極北之地之前,他還心存著一絲僥幸。想著謝永暮並沒有將自己直接處死,反而是保留了自己的王位,隻是將自己的封地改到了吳國的極北之地。而且…自己帶來的五百騎兵,並沒有被謝永暮所打亂,插入其他的軍士。所以…在最開始,他還是心存著一絲希望,能夠再回到上京那座匯聚了天下權勢的城。

但...自從來極北之地的路途中,自己的王妃卻蹊蹺的死去了…他這心,便開始提起來了。

今日死的是王妃...那明日呢?

會不會輪到自己這個王爺?

極北苦寒,千裏冰封在這百年都未曾散去。雖然名義上是吳國的土地...但是實際上,這片土地上,是並沒有什麽人的。在堪比兩個郡的土地上…卻隻有著…一個不足萬人的城鎮。以及寥寥幾片,可以供給糧食的地方。

環境嚴寒,地廣人稀,缺糧少食。

這,便是極北。

由於在離開上京之前,謝永暮便遣人將謝永筍名下所有的產業一一的查封了,所以謝永筍到達極北的時候,除卻自己身上一直帶著的銀票,便在無其他財物。

本來他身上剩下的銀票倒是夠五百人開銷的,但是...謝永筍卻是決定了一直操練這支隊伍。以做最後的底牌。所以...在不足三個月的時候,他身上的錢財便消耗殆盡。而春耕收上來的賦稅…以極北這樣的地方,能有多少的賦稅?

所以...來到極北三個月,謝永暮從最初那位尊貴無雙的王爺,生生的,變成了一個善獵的獵人。而最開始武裝起來的騎兵們…這個時候也將此前剛剛從商隊處買來的各式裝備,再次賣了出去,以資難地。

其實就算是謝永筍落魄到這樣的境界,打獵的事情也是不必他做的,但是如今。身邊隻剩下五百餘人,若是不好好收攏一下忠心…所以謝永筍才會放在王爺的架子,與軍士們同吃同住。將自己…變做了一個善獵之人。

……

他這番作為...其實也心存了一個心思。

他還不確定,謝永暮究竟有沒有,放下對自己的殺意。所以...這個時候,他必須與軍士們在一起。這樣以來,就算是謝永暮的人尋到了他頭上,他也有足夠的力量護著自己離去。

故而...葉楨出現的時候,他…才會這般緊張。

不過現在嘛,他倒是感謝著麵前兩個人的出現了。

—前提是,他們的來意,真是如葉楨所言。

……

……

離開林子不遠處,便是謝永筍一行人駐紮的地方。

王府在城鎮之上,還離這裏有一段距離。況且謝永筍這些日子都是與軍士同吃同住,即便是回了王府,也是一片冷清的樣子。所以謝永筍並沒有邀請兩人去他在極北的新王府,而是就近邀請了兩人來到他的軍營。或許…還有另外一層意思。

—防止兩人逃跑。

葉楨並沒有在意謝永筍打的到底是什麽主意。既然她的話已經開口,便絕無回轉之地。所以見著謝永筍將自己與江月白帶到營地,也沒有多說什麽,隻是請謝永筍為自己準備熱水,以供自己梳洗一番罷了。

這一番下來,也已經是到了夜晚。

謝永筍似乎是將最後的賭注都押在了葉楨和江月白的身上,在如今困難的時候,他竟是在軍營裏開起了宴會。

—雖然這宴會看起來有些不倫不類。

沒有朝臣,沒有貴族...

但是最主要的是,他表現出了足夠的誠意。

此時,葉楨已經換了一件雪青色的袍子,依舊是男裝打扮,除卻那雙細看會令人沉醉的眸之外…全身上下,便再也找不到什麽出彩的地方。

她舉著一杯酒,朝著中帳首位的謝永筍敬了一杯。

她麵前是一個穿著黑色盔甲,正賣力得舞劍的男子。最後目光落到麵前有些簡陋…卻看得出來是精心烹製的膳食之上。在心底,微微的歎了一口氣。想著…這位祁王,似乎比自己想象之中,混得更慘。

江月白也是麵色微變,他與葉楨想的不同之處在於...謝永筍竟然是這般接待自己和葉楨了...若是片刻之後葉楨所說的價碼,並不能讓他滿意的話…

他眸色微斂,便有些心不在焉起來。

中帳內,曛黃的燭燈閃了閃,還在恍惚之中的江月白,便聽到了葉楨口中的話。

“王爺,我們可以為您支付您所需要的...任何軍需物資…您看如何?”

江月白身子一顫,便微微的有些吃驚。想著此刻自己與葉楨還在謝永筍的手上,她…為何是膽大至此,竟是許下這樣的諾言,要知道,江家…根本不可能千裏迢迢的,穿越吳國的大半個國境,將東西運過來。

謝永筍麵色一喜,接著,便又冷了下去。

他不是傻子,這樣的條件自然是他夢寐以求的,但是此刻…他也知曉…自己這個落難的王爺,手中…其實並沒有什麽,可以讓蘇家或者是...江家惦記的底牌。

所以,他看了一眼周圍,便將左右給斥退了下去,偌大的軍帳之中,跳動的燭火下,也隻剩下他們三人。這時,謝永筍才眯著眼,似乎是隨意的問道:“那兩位…想從本王這裏…得到些什麽呢?”

葉楨笑了笑,沒有記著回答,而是看向了江月白,似乎用目光與他說了些什麽之後,才緩緩開口道:“王爺,您…是知道的。我蘇家,乃是以商為生...其中的大頭,便是出自於…軍需。”她頓了頓,接著道:“如今嘛…當今陛下,是簽訂了互不犯邊條約…這對於平民來說...確實是稱得上善舉,但是以此為生的我們…”

謝永筍麵色一冽,便冷冷的開口道:“你是想讓我出兵…去攻打楚國,讓蘇家,在其中,撈盡漁翁之利?”說著,他便將手中的美酒狠狠放下,接著道;“本王如今剩下的皆是騎兵…你讓本王帶著騎兵去攻城?你走吧,本王...不需要這樣的盟友。”

葉楨搖搖頭,緊接著道:“殿下誤會了。草民並非是這個意思…草民的意思是...想讓您手中的軍士,冒充中央軍,去騷擾南方的城。這樣…楚國的那位陛下就會認為吳國撕毀了條約,便會出兵。而此時,貴國的皇上...也會認為是楚國撕毀了條約...這樣…的話…”

她沒有將話完全說完,但是已經是足夠。

簡單來說,便是謝永筍將他的人馬都給帶出去,佯攻楚國,嫁禍給謝永暮,造成吳國私自撕毀盟約的表象。楚國見著了謝永暮竟然是撕毀條約,自然是也要出兵的...雙方反轉之下,便皆認為是對方撕毀盟約。

從而引起兩國的戰爭,作為軍需供應商的蘇家...自然是在戰事之中賺得盆滿缽滿。

謝永筍反應過來葉楨的意思之後,臉色才稍稍變好了些,於是他接著問道:“這樣的事情…為何你們不直接雇傭一批人來做?”

“蘇家絕不染指軍隊,這是祖訓。”葉楨快速的回答道。

“楚國的朝堂?”

“無妨。”江月白淡淡的插了一句,“我江家...還是有些微不足道的能力。”

謝永筍點點頭。

“若是...事後被認出來了…”

“無妨。”這次是葉楨回答,“蘇家不大,但是庇護您…還是綽綽有餘。”

謝永筍的臉一白,雖然她說的是事實…但是在此刻,確實是…有些刺耳。隨後,他便再次確認道:“為什麽…一定是本王?”

“因為...隻有您手上,有真正的軍隊。楚國邊郡的將軍們,都不是無腦之人,認得出...究竟是不是正規軍。若是我們去雇傭了一批人…怕是事未成,我蘇家,便已經被滿門抄斬了。”

謝永筍聽到她後麵的話,有些詭異的笑了起來。

“既然你也知道是滿門抄斬之事…”

“天下熙攘,皆為利來...王爺,我蘇家...可是天下第一商行!”

謝永筍眸光一閃,隨後便認可了葉楨的解釋。

沉默了一會之後,他才幽幽問道:“既然事情不難…那麽,我便是應了吧。還望秦姑娘和江公子,早日將你們所承諾的東西,送過來。”

“最遲月餘,我蘇家,便會將三成的軍需送到。”說到這裏,葉楨狡黠地一笑,接著道:“也就是三個月左右的量。接下來的...會在您完成了約定之後…陸續送到。”

謝永筍聽到這樣的話,突然間意識到了什麽,於是他寒聲問道:“三個月?秦姑娘…難道,你們所承諾的僅僅是一年?”

“嗬…”葉楨冷冷的笑開了,“否則呢?您不會以為是…永遠吧。”

說著,她深深的看了一眼坐上的謝永筍,麵無表情的說了一句話。

“蘇家,絕不做虧本的生意。”

軍賬之中的氣氛突然間便凝滯了起來,連著跳動的燭火,在這一刻似乎也凝固了起來,再也沒有閃動分毫。

過了良久,謝永筍突然笑開了。

豪爽道:“應是如此。”

……

此後的氣氛自然是賓主盡歡,葉楨與江月白皆是有意逢迎,而謝永筍折是放下他王爺的架子刻意結交,所以到了散席的時候,三人似乎已經變成了無話不談的知交好友。

隻有在後來...從軍帳之中出來的時候...江月白才發現,自己這位老友的後背...在這一場的虛與委蛇之後......

滿是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