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熏風一吹,白頭鎮鎮尾那座小院裏的青槐便洋洋灑灑的落了一地,整個空氣中都擠滿了槐花的香味。

蘇子意此時方才從小院裏將抖落一地的槐花掃做了一堆,等著曬幹之後泡花茶用。寧宇恒從後院的井裏撈出昨夜裏放入的西瓜,此番拿起,倒是能趁著這樣的天氣吃個透心涼。塵風將方才從後麵菜圃裏摘來的紫莧洗淨,放在一旁備用。

縹緲的炊煙不一會便從小院裏升騰而起,被盛夏的熏風吹散。

木久從地窖裏提出了兩壇好酒,一壇放到了小院槐樹下的那方桌子上。一壇拍開了泥封,倒進了小紅麵前的水槽之中。那馬打了個響鼻,又伸出舌頭舔了舔木久的手心,這才低頭,朝著水槽裏麵的美酒吞咽而去。

木久笑了笑,轉身便瞧著了座上人已齊聚。旋即上前,為三人各自倒了一杯酒。神色一正,便道:“多謝三位連月來的相伴,這杯酒,木久敬你們。”說著,也不等三人回話,便將杯中之物盡數飲下,接著道:“但是不日小女子便要離開白頭鎮了...我們,便緣盡於此吧。”

蘇子意愣了愣,隨後臉色便有些苦澀了。

木久…

她可是最似她的人啊。如果連她都要離去...

於是他閉了閉眼,深吸了一口氣,輕聲喚道:“九兒…”這是他唯一可以明目張膽的這樣喚她的機會,“那麽,接下來,你要去哪?”

木久淺笑著搖搖頭,輕聲喚道:“木易哥哥,木恒哥哥,木風哥哥…我都知曉,你們是為了別人而來的。但是我畢竟不是她…雖然我出生鄉野,但是不巧,木久還是有些愚智...所以…以後的路,還是小女子一個人走吧。”

寧宇恒塵風麵麵相覷,倒是沒有想到她竟然是聰慧至此。隨後又自己推翻了方才的想法,既然她與葉楨這般相似…想來,發覺這一點,也是不難的吧。

寧宇恒微微歎了一口氣,便舉起了酒杯,自愧道:“倒是我們下作了些。木久姑娘,這杯酒…在下算是賠罪了。”

隨即,塵風亦是舉起了手中的酒杯,一同飲了。

木久自然是不會在意這些,因為飲酒而微紅的臉泛起了一個羞澀的笑容。她點點頭,也不故作謙遜。任誰名知曉自己隻是替代...這樣的心情也不大好受。

蘇子意此時方才歎了一口氣,朝著木久輕聲道:“九兒…你若是想走,我們也不攔你。但…我依舊是你的木易哥哥。以後若是有難,便拿著此物,去任何一家蘇記的商行尋助便是。”說著,便從懷中摸出一枚小巧的黑桐令牌。

木久也不客氣,便將他給自己的黑桐木令牌收下了。

寧宇恒見狀隻是搖搖頭,微微的歎氣。

他如何不知曉蘇子意的心意…

蘇子意是將木久真的當作了葉楨,所以這位心高氣傲的蘇家少主才會...陪著她在這白頭鎮荒廢了一個季度。寧宇恒不曾知曉,分明兩人是沒有多少的交情,但是蘇子意,怎麽就對葉楨這般的死心塌地。

……

酒罷,木久便牽著她的紅棗馬離開了。

也不曾留下什麽話,就是離開的時候,對著蘇子意三人笑了笑。

倒是早已傾心於她的鎮守公子,死命的想要她留下,或者...自己跟著木久走。但是最後被自家父親說叨了一頓,還是絕了這個念頭。

……

午後。

盛夏的蟬聲不絕,一聲接著一聲,將整個白頭鎮都變得有些喧鬧起來。一騎黑馬從鎮口的那石碑旁飛馳而過,最後,停在了小院的門口。

將小院的靜謐打破。

……

******

“敵軍?”

這個字眼落入蘇子意眼中,猶如一灘幽深的湖水被石子打破了平靜一般,將蘇子意方才還有些抑鬱的心情頓時都轉向了別處。隨後,他又瞧著了後麵那行字—

“由蘇家...資助!”

還沒等來使走,他便勃然大怒道:“簡直荒唐!”

寧宇恒與塵風聽見他憤怒的聲音,便從小院內直接走到了門口。正是瞧見一個前者馬的信使,神色慌張的站在正在看信的蘇子意麵前,那顫抖的身子,似乎下一刻就要落荒而逃。

見著兩人出來了,蘇子意也沒有隱瞞,對著兩人便飛快的念道:“有一騎吳國的騎兵,跑到紫茵城,將紫茵城進出的商隊和民眾都給扣押了,宣稱是不交贖金便不放人!”

“什麽!”寧宇恒皺著眉頭問了一句,“吳國…不是簽訂了協定嗎?”

蘇子意搖搖頭,接著道:“更重要的是…他宣稱...是由我蘇家資助的!”

寧宇恒這一刻臉色便變了。

蘇子意怒目微瞪,瞪著手上的書信吼道:“這是…要我蘇家的命啊!”

“我蘇家怎麽可能去資助吳國出兵呢?這仗一打起來,天下動**的...根本不可能做生意…如此這般,真是荒唐至極!?”說著,他又沉沉的歎了一口氣,“可是...這樣的無稽之談,在陛下的眼中...怕是...唉!”雖然此前一直做著軍需商的位置…但是如今和平了,就算少賺些...也是求之不得的啊......

雖然憤怒,但是也不至於失去理智,後麵的話自然是沒有說出來...

寧宇恒細思了一番,便是懂了蘇子意的擔憂。

蘇家這個天下第一行商做得太久,家產不知幾何。前年的學災讓國庫失去的元氣到現在都沒有補回來...若是這個時候,蘇家剛好出了什麽…連先皇的遺旨也無法保全的差錯...

寧宇恒一想,便是明白了蘇子意方才是為何這般的憤怒。

他歎了一口氣便直言道:“先回燕京吧...與陛下解釋一番...至少,要先做出一個姿態來。”

蘇子意聽到這話,冷笑了數聲,“我回了燕京?怕是再也出不來了!哼,這些年我蘇家不知得罪了多少豪門大閥,如今回京...不知有多少人想要致我於死地!如今有了這樣的一個借口...不知多少人會緊咬著不放,借此將我蘇家給打壓下去!”

何況...先皇在九兒去之後…便又消失不見了。他那樣尊貴的人物...當年肯許下一個諾言便是不錯了。如今再次出麵…

蘇子意想想,都自己暗自歎氣。

寧宇恒沒有說話,塵風見機將一杯清茶給遞到了蘇子意手上,讓他先暫時鎮定下來。

過了一會,蘇子意才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對著信使道:“你回去吧!告訴我父親,我上前線了。燕京那邊…就不去了。”

信使來的時候倒也沒接到什麽讓蘇子意回京的命令,所以聽到蘇子意的吩咐便如臨大赦一般,快速的騎馬離開了。

蘇子意這個時候才微微的平靜了下來,對著身旁的寧宇恒和塵風便道:“寧兄,塵兄…接下來我便不與二位一道了。各自珍重便是…”

寧宇恒知曉他如今的心急,所以也沒說什麽客套的話,便與塵風心靈相通的去了小院裏。一人給他牽了馬,一人為他整理了衣物和幹糧。

沒多久,蘇子意的馬蹄兒聲便將白頭鎮的寧靜再次踏破,一路向北而去。

******

酉時水雲城。

這個時候的天色恰好,微醺的日光暖洋洋的照射在水雲城的上空,不似正午的灼熱,帶著一縷令人沉醉的暖意。水家的種滿了荷花的那處產業已經是開滿了粉荷,在夕陽的映射下,整個湖麵都泛著暖黃的波光。

空靈的琴聲自湖麵之上飄**而來,將整個荷花湖都帶上了一縷雅致的氣息。一條小舟從湖麵上遊**而過,四周的荷花便朝著兩邊退開來。身著白衣的公子,將最後的一個音調按完,便收琴起身,朝著岸邊身著水青色長衫的公子揮手作別。

在他身旁,一位穿著雪青色衣衫的公子卻是笑了笑,彎腰伸手,從一旁折了枝半開的粉蓮,隨意地斜插在了一旁灌滿水的瓷瓶之中,朝著麵前的白衣公子道:“月白,走吧。”

江月白便笑著點點頭,歎道:“竟是遊玩了半月有餘。”

“是啊。”葉楨接過,“這水公子…倒真是好客。”

江月白讚同的點點頭,但是旋即又問道:“清九…我們其實可以在此地...留更久的...為何你…要走得這般焦急?”

葉楨聽到他的問話,臉色便沉了下去,從懷中掏出一頁書信,遞給了江月白,在一旁解釋道:“那謝永筍…真的,動手了!”

江月白臉色一變,目光旋即是陰沉下去,低語呢喃道:“他…怎麽敢?”

葉楨歎息著搖頭,隨後歎道:“走吧…去紫茵城,先見上那謝永筍一麵再行商議吧。”

江月白也隻好是無奈的點點頭。

他們沒有注意到,方才才與他們揮手作別的男子,手中…卻也是接到了一紙書信。

……

七日後,一個穿著鵝黃色嫩衫的年輕女子,牽著一匹棗紅色的駿馬便上了葉楨的船。

那馬上了船,便直直的朝著葉楨奔去,親熱的在她身上蹭了蹭。葉楨笑著摸了一下它油光水滑的肚子,笑罵道:“流火,你真是...越來越豐腴了。”

而那女子,對著葉楨輕聲的喚了一句,“師父,木久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