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經完全的暗淡了下去,整個蘇府在這個時候也漸漸的安靜了下來。空氣中彌漫的也隻是賓客散盡之後的酒香與煙火墜落的硝石味道。婚房的紅燭一直亮著,未曾熄滅過。守在外麵的兩個婢女支著耳朵想要仔細的聽聽裏麵傳出的聲響。但是卻也隻是惘然,這個時候的婚房,一片沉寂。

大紅的幃帳將精致的木雕黃花梨木床給隔離開來,整個床位都封閉到了一塊,變成了一個狹小而暗淡的空間,能見著的光亮也隻是外麵紅燭所透露出來的罷了。

葉楨抬頭,看著麵前一襲月色的江月白,嘴角微微的勾起,便笑著搖頭道:“月白,你應當...懂我的才是。”
“就是因為懂你…所以才不願讓你以後拘束於這小小的蘇府。”江月白卻沒有笑,而是歎息了一聲,看著麵前穿著大紅婚服明眸皓齒,美得令人心悸的葉楨,接著說道:“清九…你的天地,不在於此。而是在乎田園,在乎江河,在乎山巒之間。我不願,讓這蘇府,將你拘束。”

葉楨低下頭,沒有說話。過了一會,便歎息了一口氣,看了一眼倒在**不省人事的蘇子意,沉聲道:“既然我已經嫁進了蘇府,我便是蘇子意的人。所以月白…你走吧。我很感激你能來看我,但是…我不會跟你走。”

江月白的表情突然變得哀傷起來,那雙總是氤氳了清亮煙雨的眸子也半闔上了。

沉默了半晌,江月白的聲音才又再次響起。

“無論如何,我都要帶你走。”說著,他便伸手,將葉楨紅袍之下的手給抓起來,起身便就像帶她離開。下一刻,便發覺了葉楨手心傳來的反抗。但是他從不在意,隻是將手心的力度加重了些,以防止葉楨的掙脫。

“放手!”葉楨驚怒地,想要將手從江月白地手心抽出,但是迎接她的,卻是那人更加強大的力度。

“不放!”蘇子意一隻手將麵前礙事的幃帳給掀開,另一隻手拉著葉楨,頭也不回的便向前走去。這個時候守門的婢女,因為蘇家的規矩已經離開了,所以江月白才會這般肆無忌憚。

葉楨皺眉,身子不由自主的隨著江月白向前走去。跌跌撞撞的,快要到達門口的時候,在江月白之前大步跨了出去,還未等江月白回神,便低下了頭,在江月白拉著自己的那隻手腕上,狠狠的咬了一口。

再次抬頭的時候,正對上江月白那張駭然的臉。

—隻見葉楨那白淨的牙齒之間,一抹血色出現在其中。

他終究還是鬆手了。

月白色的袍子上,唯獨手腕間多了一抹暗紅。猶如一直凋謝的紅梅,層層點染。

“別讓我恨你。”葉楨冷冷的說道:“我是蘇家少夫人,你是江家公子,你我…不是同一路人。”說著,便轉身回去,在江月白暗淡的眸光之中,一步一步地回到了床沿,將幃帳理順,坐了進去。

江月白怔了好久。

最後,隻見他看了一眼坐在幃帳之中隱隱約約地葉楨,又看了一眼這間滿是喜氣的屋子。最後還是轉身了。輕輕的推開門,走了出去。也不在意自己手腕之間,那一直順手往下滑落的血珠,隻是離開的時候,輕聲說了一句,“清九,我從未曾與你說過,我…一直喜歡你。從第一次見到你便是了。”

說著,他的嘴角似乎彎了彎。似乎…並感覺不到,自己手腕的疼痛。

“這世上,哪有那麽多一見如故。不過是因為,我喜歡你。所以…隻要是你說的,我便都感興趣。你說的詞集,你說的古樂,還有你說的茶道…我都會仔細鑽研。你所說的一切,我都覺得,好有深意。隻不過...因為我喜歡你。”

說道這裏,江月白又轉身,看了一眼已經被重重幃帳給遮掩的葉楨,輕聲地,用她聽不到的聲音,低吟了一句,“明明…我連片刻的時間都未曾擁有過你。但是為什麽,卻總是感覺,你我已經錯過了千萬次。”

跳動著的大紅喜燭在這一刻似乎微微停頓了,連風聲在這一刻都變得渺不可聞起來。葉楨透過幃帳看著那道燭光裏的剪影,輕輕的,歎了一口氣。

……

……

江月白最終還是離開了,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偌大的新房裏,隻剩下葉楨與昏迷過去的蘇子意兩人。

但是這個時候,葉楨哪裏還有什麽心思,再去理會昏迷的蘇子意呢?她隻是望著江月白方才離去的方向,怔怔出神。

說起來,這半生,也何嚐不是作繭自縛。

隻一段情,卻短於朝露。

她微微低頭,看了一眼麵前地蘇子意,便將他給扶上了床,仔細的掖好被子。自己卻是下床,從床底下拿出象征著百年好合的合巹酒杯,朝著中央的酒桌走去。坐下,為自己倒了一杯酒,放在口中慢慢的飲著。

她的思緒飄飛得很遠,很遠。

但就是…不曾去到上京,不曾去到那個人的心底。

……

******

蘇府。

後花園假山。

一道黑色的人影自此浮現。

那人的身後跟著一男一女兩個人。

女的是夢生,男的的道天歌。

那人的樣貌卻是看不清楚,隻知曉這是一個男子罷了。那人的聲音微微的有些清脆,聽起來年歲不大。但是身形已經足夠挺拔。

隻見他轉身,絮絮叨叨的朝著自己身後的道天歌和江月白說道:“喂喂喂,你們兩個逆賊就不怕本官抓了你們去。讓本官替你們辦事也不知道態度好些,還在夢中就被你們給抓起來算怎麽回事?”

夢生皺皺眉,身邊的道天歌便開口說道:“那張大人…你能不能解釋一下,為何我與師妹前來的時候,你會…穿著夜行衣呢?”

那人不說話了,神色有些氣短。

夢生這才開口說道:“張大人為什麽會這副打扮,我們也不想多問些什麽了。但是張大人,既然你是與我們抱著同一個心態來的,便不要藏私了,趕緊將人帶走便是。”

聽到這話,那男子才從黑暗之中出來,一張帶著羞澀笑容的臉便從假山之後浮現。

“罷了罷了,暗衛司的人,今夜是不會行動的。我不能出手助你們,也不會出手阻攔。隻要你們能說服她…怎樣,都是你們的事。”

說著,他便又隱匿回了暗處,不再說話。

夢生與道天歌微微對視點頭,便隱匿著身子,朝著葉楨所在的地方走去。

而方才那個黑色的人影,見著他們離去的背影,嘴角卻是勾了勾,自語道:“唉...本官怎麽就這麽心善呢...唉也不知道,那公主到底會不會跟他們走。嘿...方才江月白,可都是失敗了。”

說著,他身子便朝後靠了靠。接著說道:“張澤羽啊張澤羽,你喜歡別人就不知道明說。唉…看著他攜自己的愛侶前來求助,還得幫上那麽一幫。

怎麽…看到他,連自己的使命都忘記了,就忍不住想要幫他呢。無論…他喜不喜歡自己。張澤羽啊…你怎麽就這麽窩囊。比蘇子意…都還要窩囊。”說著,他的眼前仿佛又出現了十年前,在翰林院第一次見到那人的樣子。

—眉清目秀,神色張狂。

宇恒,其實…南弦這個號,一直都隻有你喚而已。

也隻有張澤羽這個暗衛司的指揮使,才會有這麽大的能量,將葉楨周圍的守衛都給調離。也隻有他,才會有這麽大的力量,將蘇子意,給迷昏在這婚房裏。

暗衛暗衛。

也不知道,蘇家裏有多少的人,是暗衛。

也就是這個時候,夢生和江月白,已經閃身進了婚房。

時間已經過了子時。

跳動的紅燭已經燃燒了過半,葉楨一個人坐在圓凳上,神色木然的喝著酒,仿佛飲下去的並不是酒,反而是水一樣。她就靜靜的坐在那裏,明明身穿鳳冠霞帔,身邊也是大紅雙喜高高掛起。但是她就往那裏一坐,這滿屋子的喜氣,便與她再無半分關聯。

夢生進來的時候,見著的,便是這副模樣。

葉楨見著兩人進來了,也沒有說話,隻是抬頭掃了他們一眼,便又笑了,接著喝酒,似乎麵前的兩人並不存在一般。

夢生也不在意,隻是朝著道天歌低語了兩聲,道天歌便等在了門口,而自己卻是坐到了葉楨的對麵,挑起葉楨手中的酒,朝著自己嘴裏灌了一口,問道:“你真的不願走?”

葉楨點頭。

夢生便笑了。

但是卻不說話。隻是繼續喝著她的酒。

葉楨微微有些奇怪,倒是沒有想到夢生前來,竟然是並不與江月白這般,想要勸說自己。反倒是像一個多年未見的酒友,再次相遇在沒有半分生澀的在一同喝酒,似乎錯過的時光都已經停滯,那些裹足不前的時刻,隻是曉夢蝴蝶。

過了半晌,夢生才開口說道:“葉楨,我和師兄…在下個月就成親了,到時候希望你能來。”

葉楨聽到這話,臉上波瀾不驚的表情這才微微的變了變。但是驚異了片刻之後,她便笑了笑,朝著夢生點頭賀喜道:“恭喜二位了。到時候…我會前來的。”

夢生便起身,轉身離去。

似乎…她一開始,就未曾想過,要來勸說葉楨隨自己離去的事情。

道天歌見著夢生的動作,有些詫異,但是還是選擇了支持,見著夢生轉身了,自己便跟著她一同轉身離去了。

……

等出了之後,道天歌才問道:“不是…要帶他離開嗎?”

夢生溫柔的笑了笑,滿眼的碎金微微**漾著醉人的光。她抬頭,看著道天歌,輕聲說道:“你看,我們這樣有殺父之仇的人都能成親,為什麽葉楨和謝永暮不能在一起。”
“可是…”道天歌皺了皺眉,覺得師妹和自己,與葉楨和謝永暮並不相同。但是想要反駁的時候,卻是怎麽都找不到說法。隻能是伸手,將麵前的夢生摟住,深怕這刺骨的寒風傷著了她的身子。

……

屋內,獨留一人。

淚流滿麵。

其實…我最想見到的,還是你。

都這個時候了…你,看來是真的不會來了吧。

……

“轟隆!”

一聲驚雷,從遠方傳來。

緊接著,便是劃破黑暗的閃電,將整個夜空的微微照亮。

也將葉楨那流淚的側臉,照得煞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