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葉楨起了個大早。

透過閣樓的窗戶,能看到東方的天才剛剛露出微微的光芒,但已經能感受到來自東方的灼熱,夏日的江寧城總是有些炎熱的。

葉楨看著房內冒著熱氣的洗臉水,和一應俱全的洗漱工具,心裏想著還是找再幾個下人,二狗一個人打理整個宅子還是有些吃力。

下樓的時候見到二狗正在打理宅子裏那方池塘,見著葉楨,二狗恭敬地福身說道:“公子,晨食了,您要吃什麽?”

“青菜粥便好。”葉楨這樣答道,有些懷念雲水村的青菜粥了。

二狗便轉身,去準備葉楨的早飯了。

返身準備回房的時候,便看見了正從另一間屋子裏走出來的夢生,眼睛沒有係著絲綢,能看見異於常人的瞳孔,眼眸中帶著一絲茫然,想來應該是早起的後遺症。雖然夢生跟著葉楨回來時,說是以丫鬟的身份伺候葉楨,但是畢竟是道天歌的師妹,而且和江月白的私交蠻不錯,葉楨也就沒有真的將她當作丫鬟一樣使喚,而是吩咐了二狗將她待作客人,所以夢生便沒有和二狗一同住在下人的屋子裏。

夢生看見葉楨起了,異色的瞳孔裏恢複了清明。摸摸自己眼睛,發現自己沒有係著綢緞,又看了看正欲回房的葉楨,見她並沒有想問什麽,也就微微福身,說了一句早上好。

葉楨點頭,繞過她,便想回到書房裏看書。夢生見她不說話,也就沒有自討沒趣,閃身去了後麵的廚房,看二狗做吃的去了。

吃過早飯之後,夢生便神神秘秘地出去了,葉楨以為她是要走,也就沒有讓二狗去找她,在葉楨看來自己隻是幫道天歌照顧一下她罷了,她離開與否,與自己無關。但是二狗卻不這麽想,他認為夢生既然跟著回來了,就是葉楨的人了,於是二狗去了夢生的房裏,看著夢生的行李並沒有被她帶走,這才鬆了一口氣。

二狗見夢生不是要走,於是便繼續去打理池塘,葉楨見他一人吃力,也就想著一起去做,因為自己在雲水村基本也是自己動手做事的,但是二狗卻不準,說她是主子,不能做這些下人的活。

葉楨實在說不過二狗,也就沒有再強求,兀自回房,繼續拿著早上未看完的書看了起來。

大約是巳時的時候,夢生回來了,帶著兩男兩女,說是自己以前買下來的奴仆,又說既然自己已經是葉楨的人了,自己的奴仆也就是葉楨的奴仆。葉楨瞧著著幾人容貌清秀,而且幹事也極為麻利,看起來也沒有什麽不妥之處,所以也就留了下來,幫著二狗一起做事,隻是心底留著一絲疑慮。

“公子,為這宅子取個名字可好?”二狗站在樓梯口問正抱著書看的葉楨。

“名字?”葉楨思緒一轉,一個名字便脫口而出:“一濁,就叫一濁園吧。”葉楨其實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想到這個名字,下意識便脫口而出了。

旋即一抹苦笑,掛在了嘴角。

謝永暮給自己取名’清九’自己就給宅子取名’一濁’,這委實有些......

二狗看見葉楨的樣子,也不敢肯定到底是不是這個名字,但是還是硬著頭皮再次問了一遍:“是’一濁’嗎?”

“嗯。”就是“九清一濁”的“一濁”。

二狗自小被賣到鳳棲樓,沒機會上私塾,也就不懂這個名字到底是什麽含義,所以聽到葉楨已經確定了名字之後也沒有說什麽,隻是朝著葉楨行禮之後便走了下去。

轉瞬,便能聽見二狗吩咐夢生帶來的人做事的聲音。葉楨臉上閃過一絲讚賞,倒是省去了一些麻煩的事,二狗倒還真是個人才。

中午的時候,一濁園已經被幾人完全打掃了一遍,後院的雜草已經被清理幹淨,屋子前的一方池塘裏麵也多了幾尾金魚,在正午灼熱的陽光下遊得歡脫。園子的門口也已經掛了牌匾,“一濁園”三個大字顯得頗為古樸,有一番書香的氣息。

午時過後,葉楨覺著有些無聊,便吃了飯就帶著夢生去了江月白的竹園裏。

竹園還是一如既往的清幽,遠遠地便能聞到草木的香氣。葉楨在門前站定之後打算讓小廝去通報。但是小廝見著是葉楨來,直接就將葉楨迎了進去,說自家公子吩咐下來了,是葉楨來的話不用通報,直接帶進來就好。葉楨心頭一暖,江月白倒真的將自己的事掛在心上了。

穿過門關,還沒進裏,便聽見了江月白爽朗的笑聲傳了出來:“清九姑娘,我就知道你今天要過來。”說著腳步聲便越來越近。

葉楨聽到江月白來的聲音,也就沒有再前進,而是在原地站定了,等著江月白出來。
“清九姑娘為什麽……”江月白見著一襲白衣的葉楨依舊是男子的扮相,下意識地問了:“依舊是男子扮相?”

葉楨微微一笑,說道:“無他,男裝總是好辦事一些。”

江月白理解的點點頭,沒有深究,然後注意到在葉楨背後的夢生,臉上閃過一絲訝異,沒想到夢生到真的去了葉楨那裏。

夢生也注意到江月白正在看她,也就微微福身,算是問好。

“這兩日幫姑娘查探了這幾個月的失蹤人口案子,但是並沒有發現能與姑娘符合的人。”一邊走,江月白就一邊向葉楨說這兩日查到的消息。“我已經致信了我在燕京的朋友,大約在七日後就能收到回信了。”

其實葉楨對此事不急的,查找身世這件事,本就是不易的,自己在醒來在雲水村,要查也是從那邊開始,這裏查的話,可能也是查不出什麽的,但是葉楨還是感動於江月白在盡心盡力地幫她查找身世,於是對江月白深深地鞠了一躬:“那麽,多謝江公子了。”表示自己的謝意。

江月白看見葉楨的動作,連忙側身避開,上前一步,扶起了葉楨,說:“你是天歌的朋友,也就是我的朋友,朋友之間,何必如此。”

說完之後聽見來自後發的一身冷哼,見著夢生一臉不高興的神色,江月白尷尬地笑笑,他忘記了夢生和道天歌之間微妙的故事。

“江公子也不必如此勞累,您隻需無事事幫我查探便好。”

“無事,你也不用叫我’江公子’,這樣不就太生疏了嗎?”

“那,月白可好?”

“好。”

相顧一笑。

葉楨其實很不想利用江月白做些什麽的,江月白人太善良,對自己這個才認識幾日的人便以心相交,能助不貪圖任何報酬地幫助自己,這樣的人,自己真的要將他拖入這個巨大的謎團之中嗎?

但是葉楨也就是想想,終究還是想知道自己的過去,不想孑然一身地生活著,她想要家,想要回到自己的家,雖然不知道自己的家在何方,但是總還是惦念著。

和江月白聊天的時候是絲毫感覺不到世間流逝的,等葉楨回過神來,天色已晚,秦淮河上的燈火已經亮起了一大片。

葉楨朝著江月白道別之後,便帶著夢生回去,吃了晚飯之後便吹燈歇息了。

此時,一濁園隔壁的宅子裏,依舊是燈火通明。

夢生一反白日裏與葉楨相處的常態,嬌笑著對在燈花下看信的謝永暮說話。

“你就那麽在意葉楨?”玉蔥般的手指便從謝永暮的手中抽過了那封江月白寫給燕京朋友的信,拿在手中細細把玩。“不僅送了她一個宅子,自己還秘密地居住在了一邊。”

謝永暮被抽走了信,也沒有生氣,隻是淡淡地對著夢生說道:“你還是快回去吧,萬一她醒了,豈不是要懷疑你。”轉而從桌子裏的抽屜裏拿出了一個棋盤,在上麵擺出了一個棋局。

“你讓我帶過去的那四人,又不是真的那麽簡單。”夢生毫不在意謝永暮說的話,而是反問道:“她取名’一濁園’,你怎麽看?”

“什麽怎麽看?她取什麽名字都是她的自由。”說著在落了一個黑子。

夢生像是聽見一個笑話一樣:“自由?一濁園裏除了二狗,都是你的人,談何自由?”

謝永暮搖搖頭,目光淡然:“我又沒有限製她的行動。”

夢生無奈,這樣也叫自由?也就隻有你會這麽想吧。

“估計明日裏她就會來拜訪你這個鄰居了,你就不擔心。”夢生的語氣有些玩味:“若是她發現了這一切都是你……”

“到時候不出現就好。”謝永暮的聲音還是一如既往地冷。

“若是一直不出現,她起疑心你又當如何?”

棋盤上黑白縱橫,白色的棋子被黑棋殺得七零八落,眼看著就要敗北。

“不會。”說著,再落一子。“我又豈會讓她發現。”

夢生看著眼前這個不似平日裏睿智的謝永暮,搖搖頭不再言語。再看了一眼他才模擬下的棋盤,黑子雖然已得大勢,但白子依舊有一線生機。謝永暮,你的理智,去哪裏了,“你該去燕京了,聶榮始終不是你,日子一長,你可就危險了。”

“不用你提醒,我知道我的路。”謝永暮的聲音有些冷,“你也回去吧,省得葉楨懷疑你。”

“那我,還是回去吧。”省得你擔心她懷疑我。

說著,便極為輕快地走了出去,踩著雲梯爬上院牆,翻回了一濁園。

依舊呆在房裏的謝永暮此時已經放下了手中的棋子,自己又何嚐看不出自己的反常。眼裏一直都隻有這天下大勢的自己,居然會為了一個失憶的公主做這些瑣事,而且,心底還有著一絲愉悅。

我這眼,究竟是何時被她遮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