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時分,洪武路靠近秦淮河畔的街道上分外喧囂。

這是茗月樓附近的一個街區,商鋪林立,畫舫往來期間,好不熱鬧。

這裏有一個掛著‘茗月茶行’布帆的小商鋪,這是茗月樓專販售茶葉的地方,茗月茶行後方有一個小小的庫房,門從側麵開,便於出入,此時,一艘載著滿船茶葉的貨船便停在了那方小小的石橋下麵。

今日正好是十五的日子,謝家的船隊按例撥了一艘小船給茗月樓送茶葉。穿著灰色布頭的小販從小舟上搬下來一袋一袋的茶葉,放在了石橋下麵。茗月茶行的夥計見著謝家的船來了,便是打發了兩人去茗月樓報信,剩下的則是熟練地走到石橋處抱著才被卸下來的茶葉,朝著茗月茶行的庫房方向走去。

庫房外層看起來像是一個大藥鋪,巨大的架子上層陳列著一些檀木盒子,盒子裏麵是一些頗為珍貴的茶葉,之前江月白用於招待葉楨的茶葉便是從此處取得。當然,檀木盒子裏麵的茶葉不是賣的,而是用於鎮店收藏。架子的下層便是儲存各種普通茶葉的地方。此時茗月樓的夥計還在不斷地將用布包著的茶葉搬到架子的下層放著,再從布包中取出一些茶葉擱在櫃台的銅盤中,給掌櫃席君和負責這方麵的夥計過目,不過這時候除了負責這方麵的夥計和席君在檢查茶葉,作為東家的葉楨也在櫃台裏一樣樣地看著擺在銅盤裏的東西。

夏天的江寧城總是炎熱的,天氣很少涼爽下來。葉楨今天是一身簡單的士子打扮。白色的長袍與天藍色的腰帶、袖口沒有絲毫的繁瑣,但是依舊透露著大氣。茗月樓夥計在店鋪內外忙碌的時候,她也沒有閑著,而是打開架子上一個一個地木盒,仔細嗅著其間的味道,再時不時地做出一些指示。

“龍井、碧螺春、毛峰、廬山雲霧、普洱….這些珍品都有些問題。”查看完了櫃台上茶葉的葉楨正站在架子前麵,一邊翻看茶葉的情況,一邊說道:“席君,你來看看...另外,那邊的竹葉青有些發黴,估計是被水汽給潤的。茗月樓可不能給客人上這樣的茶......對了六安瓜片放在哪裏,昨日我聽白家少爺說咱們的六安瓜片味道不對,可不能砸了招牌......”,“是,東家”說著就有人回答了葉楨的話,前去查看葉楨說的問題。

“東家,這次入庫的茶葉除了一小部分被水汽給潤濕了的,都是極好的上品。”席君捏著一小戳的茶葉放在口中咀嚼了之後這樣向葉楨說道。

葉楨點點頭,表示自己的查看結果也是這樣,“之前有這樣的事嗎?”

負責茶葉收納的夥計回答道:“之前這樣的事也有,東家也不必擔憂,謝家會找人來換的,謝家的聲譽極好。”

葉楨聽到了夥計的話,也就沒有再多過問,而是從忙碌的庫房中走了出來,對著跟在她身後的二狗說道:“我看這搬運,大概還有小半個時辰,你去隔壁的酒樓叫上一桌酒菜,讓他們準備好點,要有肉。今天天氣炎熱,大家都會很累,你再去茗月樓後廚讓蘇大姐準備一桶冰鎮了的涼茶,帶回來給夥計們解解暑。”

此從幾日前與羅雲媚打了官司後,葉楨便開始接手茗月樓的事物。席君不愧是江月白都讚賞的人,他將茗月樓管理得井井有條,在葉楨接手時,省去了葉楨許多麻煩。本來今日葉楨是不用來的,席君的能力足以處理好這一切,但是葉楨自己想了解一下茗月樓的茶葉來源,所以便頂著酷暑跑到了茗月樓後麵的庫房來了。

吩咐二狗去匯豐樓準備後,葉楨便朝著卸茶葉的石橋處走去,席君與一個夥計見狀便跟了上去,這條街道上麵充斥著茗月樓的夥計來往的身影。一路前行,葉楨幫著兩個力有未逮的夥計扶了扶箱子,兩個夥計連忙道謝,葉楨隻是笑笑說沒事。

跟在葉楨身後的席君見著葉楨的動作,一臉擔憂地說道:“東家,您還是得嚴厲一些,否則這些小兔崽子見了您可都是沒大沒小的。”跟在葉楨身後地另外一個管理茶葉的夥計也附和道:“是啊是啊,東家別讓夥計們看您不起。”

“無妨。”葉楨笑著說,“這樣其實也挺好的。”

……

說著說著便是走到了石橋下麵,負責卸貨的謝家夥計見著葉楨來了,朝著葉楨行了個禮,“秦公子,您好。”說著便是從懷中掏出了此次茶葉的進項記錄朝著葉楨遞去。

葉楨點點頭,算是回禮。

跟在葉楨身後的席君連忙上前,接過了夥計手中的賬冊,就地翻閱了起來。

借著席君翻閱的空**,這個夥計又對著葉楨說道:“秦公子,我家少爺說了,若是見著您來了,就將此物交到您手上。”說完便轉身進了船艙。

不多時,夥計便抱著一個不起眼的黑木盒子走了出來,對著葉楨說:“這是少爺的心意,請秦公子您務必收下。”說著便打開了盒蓋。

霎時,盒子內的東西便展現在了葉楨的眼前。

盒內盛著的是少量的茶葉。外形勻整,條索緊結壯實,稍扭曲,色澤油潤帶寶色。

這…

分明是武夷岩茶。

別稱是大紅袍。

大紅袍得名與秦朝雲起十八年。一個叫做丁顯的舉子上京赴考,路過武夷山時突然得病,腹痛難忍,巧遇天心永樂禪寺一和尚,和尚取其所藏茶葉泡與他喝,疼痛即止。考中狀元之後,前來致謝和尚,問及茶葉出處,得知後脫下大紅袍繞茶叢三圈,將其披在茶樹上,故得“大紅袍”之名。

“這…”葉楨一臉遲疑地看著盒中地茶葉,軟亮勻齊,葉底紅邊明顯...分明是大紅袍的極品。葉楨想了良久,雖然很是喜歡,但最終還是說道:“這太珍貴了,我不能收。”

葉楨身後的夥計見著葉楨不肯收下這茶葉,也就從她身後走了出來,往謝家負責人的手上遞了一錠銀子,“我家東家性子就是這樣,您別在意。”臉上盡是一片諂媚之色。

那人卻是沒有收下銀子,而是眉頭一皺,便盒上了蓋子,將盛著珍貴茶葉的黑木盒子狠狠地往水裏扔去。

頓時,秦淮河麵便被砸出一個巨大的水花。

“你在幹什麽?”葉楨怒喝一聲。

她是極愛茶的人,自然是舍不得這樣的茶就此流向秦淮的。便準備往河裏跳下去,去搶救被謝家夥計丟下去的大紅袍。卻是沒想到之前丟大紅袍的謝家夥計見著了葉楨的動作,搶在了葉楨的麵前跳了下去。沒過多久便又抱著黑木盒子爬上了岸來,朝著葉楨說道:“秦公子,這茶……您還要麽?”

葉楨眉頭一皺,生怕他又將茶葉丟了下去,連忙前進了幾步,從小廝的手上拿過了茶葉,“這茶,我收下。”說著便是打開了盒子,想看看茶葉的受損情況,看看還有沒有補救的可能。

一打開,卻是發現其內沒有一絲的水珠,茶葉沒有遭受一絲的水汽,被保存得好好的。

葉楨不禁帶著疑問的眼光看著麵前的小廝。

“秦公子,我家少爺擔心您不肯收下,這才出此下策,請您多多海涵了。”說著便朝著葉楨拱手,“這是我家少爺讓我這樣做的。盒子經過特殊改造,不會漏水。”

葉楨聽到這人的回答,不禁啞然失笑。

這謝定安......

怎麽如此了解我?

“東家,這賬本沒問題。”席君的聲音在葉楨的耳後響起,他終於是核對完了茶葉的狀況,將賬本遞給了葉楨。葉楨卻是笑著搖頭,說不必,她相信江月白,所以她相信席君也就沒有再次查看賬冊的情況。

席君見著葉楨沒有查看賬本的興趣,也就將賬本還給了剛剛下水搶救茶葉謝家的夥計手裏,再往謝家夥計的手心塞了一塊散碎的銀子,“請收下。”

那夥計渾身上下都是水,但是臉上卻是沒有一絲的不自然,一臉淡然地收下了席君給他地銀子,臉上的表情絲毫不變。

倒是葉楨此時覺著有些炎熱,便搖著竹扇走到了此前搭建的涼棚內,坐了下來。

午後的白雲悠悠而過,一船的貨物終於是下完了,二狗也已經提著一桶的涼茶過來。謝家的搬運工和茗月樓的夥計也都聚集到了二狗的身邊,拿著大碗舀了一碗的涼茶往口中送去。一大碗涼茶下肚,眾夥計皆是發出一聲發自內心的暢然歎氣之聲。

二狗將涼茶放到了石橋下麵,自己帶著一個用精致白瓷做的茶壺走到了涼棚前,將涼茶遞給了避暑的葉楨。葉楨仰著脖子將涼茶一飲而盡,也學著夥計們的樣子,長長地歎了一口氣。夥計們聽到葉楨的聲音,皆是發出了善意的笑聲。倒是席君,見著葉楨的神色,雙眼移到了別處,表示出了對葉楨的不忍直視。

隨後,幾個夥計提著飯菜走了過來,招呼起了在河邊的人,讓他們停下手中的事,先來吃飯。葉楨象征性地在這周圍轉了一圈,又回到了涼棚下麵。席君與二狗坐在與葉楨不遠處的一張桌前,拿著一本小冊子在做著整理,他們吃的其實與眾人也是差不多的食物,不過對於其他的人來說,自然是好上一些。

葉楨的飯菜當然是與他們不同的,她的桌上擺著的都是此前謝定安親手做的吃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