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嬴磐

人,是氣質卓越的良人。劍,是寒光四‘射’的好劍。月,是彎如刀鋒的冷月。夜,是淒涼如水的深夜。

許多說書人,都喜歡這樣去形容人物、背景,來為一場戰鬥烘托。然而,倘若他們親眼見到血‘肉’齊飛的慘烈,也許心悸顫栗的同時,又會生出別樣的念頭!

人,很帥氣,一襲白衣如雪,卻是一個殺人的人。殺人的人,再帥,也隻能稱作凶手、屠夫,而非良人。

劍,很明亮,鋒刃流‘波’似水,卻是一把染血的劍。染血的劍,再亮,也隻能稱作凶器。但和人不同,它依舊是一把好劍!

能殺人的劍,就是好劍!

當月的銀輝又一次灑下,普照著大地。那種‘蒙’‘蒙’的清冷,是月神的憐憫、慈悲。

究竟是月‘色’太美,還是人‘性’凶殘。

出鞘的長劍,倒映著柔美的月華,卻鑒證了最淒美的一幕!

劍嘯風中,氣刃九步。當劍洗心一躍而起,如同閑庭舞劍的公孫,綻出一朵銀輝的白蓮。那些意圖褻瀆出泥青蓮的雄鷹,果真如同撲火飛蛾般脆弱!

一十八劍半,三十二顆人頭。

沒有‘浪’費哪怕半點內力,原本劍洗心此刻也存不下多少餘力。

一式九劍,已是凡間劍師的巔峰絕藝,他卻隻出了半式。就像名家的潑墨,揮灑尚未盡興,白紙已經到了盡頭...

鏘!

長劍出鞘的聲音這才傳開,他複又將‘波’形利劍‘插’回了劍鞘。

側目,冷冷斜睨著一側樓船。隻是一眼,劍洗心沒有半點多餘的動作。那甲板上翹首以望的兩‘女’三男,卻徹底慌‘亂’了起來!

完全不在一個檔次。若非這京畿帶給劍洗心的無形壓力實在太大,若非他本身重傷近廢。隻要一個眼神,他就可以讓那幾人生不如死。即便是現在,他若願意,隨時可以血洗整條長街!

片片碎裂的骨骼不停磨合,至今未愈。劍洗心淡然走進了一座臨近的青樓,也不在乎空氣裏濃鬱的腥氣。

那些老鴇小姐、甚至嫖客基友,看向他的目光都產生了微妙的變化!

“好!這位兄弟,當真是我輩楷模。若不介意,今日兄弟的‘花’銷,就算在本人頭上。”

秦人好武,更重勇士。擊殺官差,不論在哪個世俗王朝,都是大罪。但偏偏,劍洗心剛一入店,立馬就有一名昂藏大漢,拋出了友誼的欖枝。

甚至,其餘幾位坐在大廳、左擁右抱的公子哥、遊俠兒。看向那名大漢的目光,並非什麽嘲諷、鄙夷、甚或者愕然,而是赤‘裸’‘裸’的惋惜、懊惱、和妒忌。

看得出,倘若不是被此人搶了先,已經打上重犯烙印的劍洗心,簡直就是這些人眼中的香餑餑,要爭相延請。

淮河長街,無法無天,一至於斯!

雷龍咆哮,君莫滯笑。

天劫的先兆,猶可預期。於狂暴來前,總要醞釀。哪怕是六九天劫、九九天劫,讓人絕望,總還會留下足夠反應絕望的時間。這未嚐,不是上天的另一番仁慈,一線天道生機。

隻當天劫落下,那種迅猛的姿態,卻根本為了毀滅,如何管你可曾準備妥當。

閃電有多快?普通低等位麵自然之雷光,已經足矣媲美高階修真者全力遁行的速度,千萬裏瞬息。高等位麵的天罰之雷,比前者更甚,已經達到了連楚翔都要靠著遁破虛空、才能堪堪略快一線的程度。

閃電不是光,而是一種類電磁脈衝,但這不代表,如此疾速就能被人忽視。實際上,在天雷落下的時候,連袁天罡都隻能提前策劃、龜縮躲避,何況是毫無防備之人!

陽炎宗完了,君莫笑完了。陽炎宗是天下第二沒錯,但僅是玄元大陸天幕之下的第二,而非什麽仙府神國。至於君莫笑這個號稱玄元第二正道強者的家夥,更是拍馬也及不上早就超凡脫俗的楚翔。

所以,當雷霆的轟鳴咆哮聲傳至耳中,當看到那萬丈雷龍破雲而下,君莫笑甚至連半點反應都來不及做出!

上蒼的怒火,天道的審判,不是凡人能夠承受!這條整整三十六道天罰之雷匯聚的雷龍,已經不是什麽例行公事之雷劫,而是天道被人戲耍的憤怒!

轟!

一聲巨響,劈山裂地!

首當其中的君莫笑,就連最基本的反抗都沒有,直接在紫‘色’的電漿中氣化。那永遠掛在臉上、儒雅的笑容,亦被定格成永恒的愕然。

陽炎宗,有金仙否?肯定是有的,但偏偏業已飛升。

陽炎宗,可有滯留人間的元神高手?應該是有的,遲滯飛升時間,對於真正的傳承宗派高人,算不上什麽難事。而這,更是宗‘門’立世的根本,誰不希望自家藏著一兩件威懾‘性’武器呢。

浮雲,一切都是浮雲。在堪比九九天劫的審判雷龍麵前,除非金仙下凡,否則神馬都是浮雲。

又是一個閃爍,楚翔掩去了生息,出現在百裏之外。

失去目標氣息的雷龍,在最後一次目標氣息出現的位置,引爆了全部力量!

靈‘性’,這種東西太飄渺。哪怕已經初步具備意識,雷龍依舊隻是天雷臨時聚成。不得不爆、不能不爆。

站在遠處眺望,百裏的距離阻攔不了楚翔的目光,整座十萬丈、通天徹地的陽炎山,已經徹底被濃鬱的電漿包圍!

比之恒星內核高出不知多少倍的溫度,連三昧真火都要甘拜下風。護山幻陣、山‘門’絕壁,縱使陽炎主峰整個被前輩大能煉製成了靈寶,也隻堪堪在電漿中撐了一瞬...

熔岩,到處都是熔火噴發。熔化的岩石山洪一樣朝著四麵奔騰,甚至最初的洪流還未湧到山腰,整座山基都已經化成了熔火海洋!

於是乎,滾滾火‘浪’奔湧的勢頭生生止住,徹底變成了飛流直下的崩塌、傾瀉!

無有太多掙紮,力量對比別若天淵。楚翔依稀捕捉到幾個相當磅礴的氣息,一閃而逝。那幾股氣息,已經完全超出了金丹、丹動期修士的範疇,理論上達到了真仙三分之一的威能!

可惜,那幾個不知活了多少萬年的老怪物,大概隻比山‘門’多堅持了半秒,連元神都沒能逃脫,徹底化成了灰灰。

天地之威,豈是凡人能夠抵擋?就連楚翔,憑借本尊的空間規則掌控,實力在諸神之列亦屬深不可測,也不願正麵與之抗衡。

悲劇,此可謂陽炎宗有史以來最大的悲劇。除了一些離開山‘門’曆練的低輩弟子、以及少量駐外執事。玄元大陸正道第二宗,在短短不到兩秒內,煙消雲散。

自此之後,凡世修真界再無陽炎二字...

雷光閃耀,電‘波’衝擊!

一圈紫‘色’的‘波’紋以不遜於雷龍的速度朝著四麵擴散,所過之處,萬木凋零、岩石枯竭、寸草不生。

焦黑的大地,泛起一條條深紅的脈絡,那是部分岩層被熔化。

楚翔仍舊站在百裏之外,任由餘‘波’脈衝掃過,身形仿佛淡了一下,複又凝實。

他的目光,緊緊盯著化成熔火海洋的陽炎山。忽然,一道赤金的光芒眨眼從滾燙的岩漿中衝出,以不比雷龍遜‘色’的速度,遠遠遁走!

幸存者?!不!那是一件梭形的器物!一件真正的仙器!

楚翔動了,連雷龍都能挑逗,何況是無主仙器?

顯然,天罰並未能傷及仙器本源,想來也是,連凡間靈器都有器靈,莫說仙器。明哲保身的前提下,這樣大範圍的衝擊,哪怕處在核心,仙器也不可能和血‘肉’之軀、土木岩石一樣脆弱。

但是,注定了,這件承載著陽炎宗曆史、痕跡的仙器,今天必定易主!

隻一次閃爍,楚翔直接出現在仙器前方。把手一撈,自然而然,將收勢不及的仙器納入袖中。整個動作,行雲流水,就像是那柄梭形仙寶自動送上‘門’來!

也不加以煉化,楚翔的身影,又一次無聲無息的淡去。

此地動靜之大,早已盡成為凡界大能、乃至仙界巨擘們的焦點。楚翔很強,但還沒有自負到認為憑一人之力,就足矣橫掃仙界。至少,目前他並不願憑白招惹陽炎宗的前輩真仙。

仙的實力劃分,和神是本質不同的,二者各有所長。總體而言,真仙相當於下位神,聖人則相當於神主。當然,僅指相對境界,非是具體實力。這就譬如,楚翔絕對有信心,憑借化身之身,滅掉一名上位真神本體、本源。但倘若讓他直麵大羅金仙,估計是凶多吉少。

大羅金仙,不比上位神祗更強。可對於楚翔而言,事實就是如此殘酷。個中區別,具體而微,短短幾句話,說不清、道不明。

就在楚翔消失後片刻,幾股浩瀚的意誌,從天而降。以陽炎宗毀去的山‘門’位置為中心,開始朝著八方掃視。十萬裏內,所有生靈,俱都顫抖著、本能的朝拜!

“時空之梭,被人奪走了。”

冰冷的殿堂,鋼鐵的氣息。一座‘精’鋼澆鑄的宮殿中,一張玄鐵鑿成的寶座上,一名線條輪廓剛毅到極點的男人,忽然睜開眼睛,如是說道。

男子的瞳孔,呈現出龍族常見的琥珀‘色’。他的眼神,先是冰冷,而後緩緩炙熱。隨著越來越灼的目光,整個黑暗、‘陰’沉的殿堂,也仿佛被火烤過,散發著陣陣悶熱,明亮起來!

男子座下,兩側羅列著一排排鋼鐵人偶,延伸到大殿的盡頭,看著就像是閱兵儀式中的將軍們,一絲不苟。

隨著整個大殿四壁流轉起一道道赤紅‘色’的符文,周圍空氣越加燥熱。左手第一排、第一列的第一尊鐵人,忽然睜開了眼睛!

火紅‘色’的眼睛,兩道尺長的火線噴湧,這尊身高兩米左右的鋼鐵衛士,忽然仰天咆哮!無聲無息,他吐出的不是震天呐喊,而是衝天的火焰!

轟!

火舌‘舔’舐*著符文流轉的天頂,那尊第一個醒來的鐵人,全身燃起了熊熊烈焰!而後是第二個、第三個...

不多時,整個大殿,成為了一片火焰的煉獄...

男子高高坐在玄鐵王座之上,王座的風格簡單、粗豪、並無過多裝飾,完美的契合著周圍的環境。

男子那灼熱的眼神,漸漸冷卻,又恢複了最初的冰冷。

“朕乃,真命天帝!朕乃,萬界之主——嬴磐!”

哐當!

一聲巨響,鋼鐵之殿大‘門’開啟,滿室的紅光衝天,連月輝,都被耀的失‘色’!

第一杯酒,佐著月光。

京城第一鐵捕到來,殺之。

年輕的生命流逝,滾燙的血液落入酒壇,宴者大喜,舉杯同飲。

第二杯酒,佐著星輝。

‘欲’魔‘門’第一護法,江湖魔道十大高手之一,程風到來,殺之。

蒼老的靈魂,帶著愕然和失措消散。失措的,還有原本豪爽的宴者。

幾名‘浪’‘**’公子,悄然離去。

第三杯酒,佐著寒風。

推‘門’而入的,是一群大內高手,皇家護衛。

宴者大驚失‘色’,昂藏的身軀瑟瑟顫抖,像是可憐的小‘雞’。‘侍’衛們讓開了一條道路,宴者如‘蒙’大赦,掩麵離去。

唯一不曾變‘色’的,隻有此間老鴇、龜奴,以及欣賞著夜‘色’的劍洗心...

“你可知道,自己犯下了多大的罪過。”

十幾名護衛,每一個都不會比號稱江湖魔道十大高手之一的程風弱太多。尤其開口之人,護衛首領,若他要擊殺程風,同樣隻需一招。

鬼麵鐵手,冷閻!

冷閻是他的名字,可惜江湖中,記得這個名字的人已經不多。除了皇家備份檔案,哪怕是戶部,對於冷閻的描述、履曆記載,都相當簡單。

鬼麵鐵手!四個字,不成文的外號,涵蓋了他的全部!

劍洗心沒有理會,他又倒了第四杯酒,卻並未飲下。

無他,佐已盡。

劍洗心尚未出手,因為來人不曾越過界限。這意味著,他若要動手,就需多耗費一分力氣。對於此刻的他來說,並無必要。

護衛們冷著麵孔,並未因為上司受到冷遇,而出現除冷漠之外,任何多餘的表情。

冷閻臉上,那一道自眉心斜貫而下的刀疤,開始隱隱泛紅。

“束手吧,這裏是京畿。”

未用自己的名號來唬人,哪怕“鬼麵鐵手”四字,足矣止住小兒夜哭。冷閻知道,這對劍洗心沒用。但是“京畿”,對於常人無甚威懾力的地名,反而會在此時起到更大的作用,至少冷閻這樣認為。

可惜,他又錯了。

劍洗心看著窗外的淮河風光、看著另一側繁華熱鬧的長街,舉起了酒杯,複又放下,如此往複三次,終是未飲。

冷閻眯起了眼睛,他稍稍朝前走了一步,這是試探。

一旁整理著桌椅的龜奴輕輕一顫,不小心碰倒了一個瓷杯。櫃台後麵,正在記賬的老鴇,筆下一頓,留下一團綻開的墨跡。

鶯鶯燕燕的小姐們,早已經謝客歸房。這間青樓,相較於別家,顯得特別清淨!

劍的呼嘯,破空聲輕微銳利。一抹比之淮河風光更美的亮銀,劃出了一道完美無瑕的殘弧。

滴答、滴答!

冷閻漠然低頭,他隻跨出半步,上身前傾,似乎越過了某條界限,但後腳還未跟上。

幾滴鮮紅渲染了暗‘色’的地板,‘挺’拔的身軀依舊屹立,頭顱卻開始斜斜的下滑。

哐當!

碰倒的瓷杯和圓溜的腦袋同時落下,咕嚕嚕,冷閻睜著眼睛的猙獰頭顱,滾到了龜奴腳邊。

龜奴顯然猶豫了片刻,最終還是俯身,開始收拾起破損的瓷片,對於那恰好衝著他的扭曲麵孔,視若無睹。

老鴇又開始記賬,隻是換了張新的宣紙。顯然,兩人的鎮定並沒讓緊張的氣氛變得緩和。餘下的‘侍’衛無從選擇,齊齊踏入了劍洗心的攻擊範圍。

又是一道銀光閃動,血線在空氣中拉成半個圓弧,十幾人呈散‘花’倒下,卻因為地麵上已經有了三具屍體,磕碰之際,以致‘花’瓣並不完美,宛若缺憾。

最後一名皇家‘侍’衛,他的刀已經出鞘一分...

隨著屍體倒下的悶響,空氣裏血霧愈見濃鬱。這大廳雖說不窄,可漸漸亦彌漫起濃鬱的血腥,仿佛一桌一椅都染上了厚重的血‘色’,唯有那端坐著的白衣男子,分外幹淨。

有些詭異,從頭至尾,老鴇和龜奴,都沒有顯‘露’出過分的驚慌。而這時,屋外忽然傳來的動人的夜曲,琴音繚繞,魔曲醉人。

劍洗心滿足的呼吸了一口腥風,佐著空靈的樂章,第四杯美酒落肚。

“公子?公子!”

“啊!夫人!老爺!公子爺醒啦!”

楚影睜開眼睛,頭腦微微有些沉重,尚不清晰。

一手扶著額頭,一手強自撐起身體。這具孱弱到極點的‘肉’身,讓他深深蹙眉。

周圍的空氣,俱都沐浴著一種好聞的馨香。華而不奢的布置,顯示出此間主人深厚的背景底蘊。牆上掛著的墨寶,沒有絲毫靈氣‘波’動。隻是一幅幅名帖,字裏行間的風骨,就連無甚欣賞水平的楚影,都知道價值不菲。

“看來,這次奪舍,倒是一戶殷實人家。”

楚影忽然想到,自嘲一笑,並不介懷。

殷實,何止是殷實。隻看雕工‘精’細的家具,‘床’上鋪著修真者用來煉製法寶的天蠶絲被,不難猜測身體原主人,所處的階層。

不過這一切,和楚影,又有什麽關係呢?

他是修真者,高高在上的修真者。什麽凡間帝王,豪‘門’貴族,都是生殺予奪的螻蟻,連做‘門’下走狗的資格都沒有。

這時,遠處傳來了輕微焦急的步伐,楚影也不再裝睡,就那麽靠著‘床’坐起,默默注視著微敞的屋‘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