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意趕回京都去到第一人民醫院的時候, 陸驍已經做完了手術,從ICU轉出來了。
病房裏不讓太多人打擾,隻有陸秉滄在裏麵待著。盛意一路跑的上氣不接下氣, 來到病房前卻屏住了呼吸, 輕顫著手, 深吸一口氣推開了病房門。
入目是一片雪白,房間中央的病床旁擺著冰冷的監測儀器, 由一根根金屬線連接在**的人身上。男人雙目緊閉, 頭部包了厚厚的紗布,臉色和嘴唇一絲血色也無, 安安靜靜地躺在那裏, 和以往那個沉穩剛硬、氣場強大的陸驍簡直判若兩人。
盛意隻看了一眼就差點受不了了。他強忍住眼淚,帶著濃重的鼻音轉頭問陸秉滄:“他怎麽樣了?醫生怎麽說的?”
陸秉滄歎了口氣, 他從昨晚接到消息就趕過來了, 近二十個小時沒合眼, 神態看上去蒼老疲憊了許多,眼裏的光也暗下來了。
“沒有生命危險,但醫生說車禍發生時頭部撞擊的力度比較大, 存在顱內血腫。手術還算成功,但會不會有後遺症……目前還不好說。”
陸家本來就子孫不振,好不容易找回一個陸驍竟又遇上這種事……連陸秉滄都不禁有些心灰意冷, 難不成是天要亡他陸氏?
後遺症……盛意心頭發冷,本能地不敢繼續往下想。他走到病床前,想碰一碰陸驍, 伸出手卻又畏縮了, 因為不知道對方都傷在了哪裏, 生怕不小心碰疼了他。
“……怎麽出的車禍?”
“追尾, 後麵有輛貨車司機疲勞駕駛,沒減速直接撞上來了。”陸秉滄揉了揉眉心,“警方還在調查。”
盛意看著病**男人蒼白的臉,轉頭看陸秉滄:“陸驍是你的親外孫,到底是不是意外事故,希望您能調查清楚。”
陸秉滄沉默半晌,神態看上去更疲憊了:“我知道。”
他站起身:“你陪他說說話吧……他應該希望聽見你的聲音。”
老人步履蹣跚地開門出去了。盛意搬來凳子坐在床邊,輕輕碰了碰陸驍輸著液的冰涼的手,終於忍不住,從通紅的眼底落下淚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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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驍昏迷了五天,盛意就在病房裏陪了他五天。
他沒有哭也沒有讓自己顯得頹喪絕望,而是把自己收拾的幹淨又精神,每天早上細細地幫陸驍擦臉擦手,然後坐在床邊絮絮地陪他說話。
“你胡子長得好快啊,前天剛給你刮了,今天一看又冒出來了。”
“每天輸營養液都把你輸瘦了,你要再不醒,可就抱不動我了啊。”
“陸驍,老大,你都不想我嗎?想我就趕緊睜開眼看看呀,別睡啦。”
病房裏很暖和,但因為輸液和長時間臥床,陸驍的皮膚溫度很低,盛意就把他的手掌抱在懷裏搓,直到搓出熱乎乎的溫度來,再給他放到被窩裏把被子掖好。
認真又細致,就像陸驍以前照顧他那樣。
病房裏有張沙發,但盛意晚上很少在上麵睡,總是習慣蜷縮在陸驍床邊——他怕陸驍半夜醒了叫他聽不見,不敢離對方太遠。
“晚安。”盛意俯身親了親男人的眼睛和嘴唇,“已經第六天啦,明天早上讓我看見你醒過來,好不好?”
對方一如既往沉沉睡著,盛意卻好像聽到了回答一樣,臉上笑了一下,又親了親男人的臉頰,然後披著衣服趴在病床邊,閉上眼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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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驍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他夢見自己在一個下著雨的小巷裏,周圍湧動著幾個麵容模糊的人,突然一道寒光劃破雨幕刺過來,腹部一冷又一熱,一捧豔紅的血花潑灑在泥濘的地麵上。混亂後那些人散了,有奔跑聲踏著雨花匆匆而來,下一秒頭頂撐開了一把傘,他抬頭,看見了男孩麵帶焦急的臉。
是盛意。
……他怎麽會在這裏?
沒給他思索的時間,畫麵陡然變換,他看見自己沉默著跟在男孩身後,陪他上學,送他回家,把他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盡數收入眼中,數著自己日益劇烈的心跳,一點一點淪陷進去,卻始終不敢開口說喜歡;
他看見盛懷明在和一個陌生男人交談,男人身邊站著一個高大英挺的年輕人,盛懷明笑著應允,說會找時間讓兩個孩子認識交談;
他看見自己和陸秉滄兩人坐在咖啡廳,對方嘴裏的種種利益**皆令他無動於衷,除了最後那一句:“你當真要眼睜睜看著自己喜歡的人和別人聯姻?自卑和嫉恨毫無用處,你需要的是機遇——隻要成為陸氏繼承人,他就是你的,誰也搶不走。”
他看見男孩紅腫著眼死死攥住他的衣袖,然後被他一點一點硬生生扯開,頭也不敢回地從對方身邊走了過去;
他看見自己每晚對著已被拉黑的手機號發信息,拿著讓人偷拍的照片癮.君子般一遍遍反複看,乘飛機回到青城找到那個千思萬想的男孩,卻隻敢遠遠站在人群裏看他一眼;
他看見收到那個消息後近乎瘋狂的自己滿臉扭曲地掐住林靖的脖子,在撕心裂肺的劇痛中聽對方癲笑著大喊:
“晚了……晚了!你知道你放在心尖上的白月光現在是什麽模樣嗎?他爸快死了,他到處陪人喝酒賣笑,昔日的金貴少爺,現在過的連狗都不如,狗都不如——”
尖銳的嗓音像一把刀徑直刺穿了腦膜,陸驍頭疼欲裂,渾身冷汗,骨頭皮肉皆似被碾碎般劇痛,卻不顧一切地掙紮起來——
他要去找他……
他要去找他!!
盛意睡夢間驟然被一隻手死死抓住了胳膊,他一個激靈猛地清醒過來,“啪”地按亮牆上的燈,發現陸驍居然不知什麽時候睜開了眼!
“你醒了!?”
他驚喜至極,立刻站起來去看陸驍的狀況,陸驍卻比他更快一步地撐起身子,抖著手將他狠狠抱進了懷裏。
“意意……”他喉嚨沙啞不似人聲,因為痛苦和驚懼整個人都在劇烈地顫抖,卻始終死死抱著男孩不肯放鬆半分,“我來晚了嗎?我是不是來晚了?”
他渾身發燙,臉紅的不正常,脖頸和額頭一陣陣地冒冷汗,盛意察覺他狀態不對,又驚又慌地喚他的名字,而後掙紮著伸出一隻手,按下了床頭的護士鈴。
這個病房的病人早就被特殊關照叮囑過,值班的護士和醫生很快趕過來,圍著病床展開了診斷。陸驍短暫清醒後又陷入昏迷,可他的手卻始終牢牢攥著盛意的一截衣袖,無論如何都不肯放開。
天將明的時候陸驍的狀態終於穩定下來,收到消息的陸秉滄也趕過來了,聽醫生說患者隻要好好療養就能慢慢康複,並且不會留下任何後遺症後,陸秉滄深深閉上眼,如釋重負地舒了口氣。
“這幾天……辛苦你了。”他看向坐在病床邊的男孩,眼神複雜地感歎。
“沒什麽辛苦的。”盛意握著陸驍的手,輕聲說,“隻要他能醒過來,讓我做什麽都願意。”
陸驍這次的昏睡沒有持續太久,不到傍晚,他再次睜開了眼睛。
雖然醫生已經說過他差不多會在這個時間段醒過來,但盛意還是又激動又緊張,雙眼一眨不眨地盯著陸驍:“怎麽樣?頭疼嗎?需不需要叫醫生?”
說完又小心翼翼地補了一句:“你……還認得我是誰吧?”
這是他一直以來最擔心的——陸驍要是一覺醒來失憶把他給忘了,那他真是撞牆的心思都有了!
陸驍定定注視著他,張了張嘴:“意意。”
盛意立刻:“我在呢!你怎麽樣,想喝水嗎?難受嗎?”
陸驍輕輕搖了搖頭,啞聲問:
“那個時候,疼嗎?”
盛意沒聽懂,以為是陸驍身上哪裏疼,神經立即緊繃起來,當下就要去找醫生。
陸驍拉住了他的手。
“那時候,我不是故意不去找你,也不是故意不接你電話。”他慢慢說,“林靖瞞住了你的消息,我知道後已經晚了,然後在開車去機場的路上……出了車禍。”
盛意僵在原地,一點點回頭,神情怔忡地看著他。
“對不起,意意。”陸驍注視著他失而複得的男孩,眼底緩緩沁出了淚。
“我一直愛你。”
作者有話要說:
上輩子陸哥為什麽不解釋,看看第四章 的細節應該能找到。
看不出來也沒關係,下章會講清楚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