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詞沒有想過, 她會那麽快再見到沈聽南。
那晚是大年初四,她在蓮香村和奶奶過年時,忽然接到她當事人的女兒打來的求助電話。
電話裏,小姑娘不斷地哭, 聲音裏充滿恐懼, “小詞姐姐, 救救媽媽, 爸爸要打死媽媽了。”
那一瞬間, 薑詞仿佛回到了自己小時候, 她也曾這樣恐懼害怕過, 她抓起包就往外走,冷靜地說:“曉雲, 和弟弟找地方躲起來, 別害怕, 我馬上過來。”
她一邊匆匆往外走, 一邊打電話報警, 得到警察出警回複後, 她才稍微鬆一口氣。
她打車從蓮香村趕回榕城,走進警局的時候,已經晚上十點多, 值班警察還在調節,她走過去, 看到劉芳滿臉青紫的時候, 直接說:“不用調節了警察同誌, 我的當事人正在起訴離婚, 我是她的援助律師。”
她話音剛落,喝得滿臉通紅的男人猛地一拍桌子, 怒著眼睛手指向她,“就是你這個臭娘們!整天慫恿我老婆跟我離婚!你信不信老子連你也打!”
他說著竟真的朝著薑詞揮了拳頭過來。
警察一把把他推開,喝道:“你幹什麽!這裏是警察局!信不信立刻把你關起來!”
男人緊咬著牙,恨恨地指指薑詞,威脅道:“給老子小心點。”
男人當晚因為家暴被判了五天拘留,薑詞因為受到人身威脅,離開派出所前直接報了警備案。
領著劉芳從警局出來,薑詞同她說:“你先帶孩子回老家躲一陣子吧,開庭還沒那麽快,你現在不能再回去了,等他從警局出來肯定還會再打你。”
劉芳卻隻是哭,說:“我家裏人重男輕女的,哪有我落腳的地方。”
薑詞看著對方,想了一會兒,說:“這樣吧,你今晚先回家收拾東西,然後帶著孩子先到我家裏住,他不知道我住哪裏的,暫時應該安全。”
劉芳感激地看著薑詞,問道:“可以嗎?”
薑詞點下頭,說:“可以。我平時跟我奶奶住,不過這幾天過年我奶奶回老家了,我讓我奶奶在老家住一陣子,你們暫時住在我家裏,隻要平時不到處走動,他短時間內應該找不到你們。以後的事,等開完庭再說。”
劉芳忍不住地流眼淚,握住薑詞的手,感激地說:“謝謝你薑律師。”
薑詞道:“沒事。”
她扶著劉芳到路邊打車,說:“我現在先陪你回家收拾東西,然後把曉雲姐弟倆一起接過來。”
“好。”
薑詞陪著劉芳回家收拾好東西,再乘車回到她的小區時,已經近淩晨。
車子停下來的時候,她透過車窗,看到小區外麵停著一輛眼熟的黑色邁巴赫,而邁巴赫邊上儼然更是一道熟悉身影。
薑詞沒有想到會在今晚見到沈聽南,他穿一身剪裁精致的黑色西裝,有些閑散地倚在車門邊,單手抄在褲兜,右手夾著一支已經燃了一半的煙,可他並不抽,隻是垂著眼睛,打發時間似的看煙頭燃燒的火星。
他的姿態看起來像是在等人,卻不知是不是在等她。
薑詞隔著車窗看他,有點愣神,又有些移不開眼。
直到沈聽南仿佛終於感覺到她,他抬起頭,徑直朝她看過來。
兩人目光在黑暗中相撞,彼此看對方的眼神都仿佛和以往不同,沈聽南看薑詞的目光很深,仿佛隔著時空看朝思暮想的戀人,很久也沒有移開眼。
最後是薑詞先回過神來,她不動聲色地移開目光,推開車門下車,彎身扶著車門,喊裏麵的小朋友,“曉雲曉海,到家了。”
曉雲和曉海乖乖地從車上下來,曉雲緊張地拉住薑詞的手,怯生生地四下看了看,仰頭小聲問薑詞,“小詞姐姐,這裏是你的家嗎?”
薑詞笑道:“是呀,姐姐的家就在裏麵,我們馬上就到了。”
她拉著曉雲去後麵,打開後備箱,幫他們把東西拿下來。
劉芳一瘸一拐地從前麵走來,說:“我來我來,太麻煩了你薑律師。”
薑詞道:“沒事,我來。”
她先取下兩個輕便一點的行李箱,再拿最後一個大箱子的時候,需要兩個手一起,可還不待她用力,一隻手臂從旁邊伸過來,輕而易舉就幫她拎下去。
她抬頭看向沈聽南,沈聽南也低頭看她,問:“付錢了嗎?”
薑詞搖搖頭。
沈聽南看她一眼,然後從褲兜裏摸出錢夾,走去前麵幫她們付了車錢。
司機將車開走後,沈聽南走回到薑詞麵前,看了一眼她身邊鼻青臉腫的女人,和旁邊兩個怯生生的小孩,最後又重新看向薑詞,問道:“什麽情況?”
沈聽南知道薑詞除了她母親就隻有她奶奶,在這世上已經沒有別的親人,所以眼前這幾個人不可能是她的親戚。而且大過年的,一個殘疾女人鼻青臉腫地帶著兩個孩子跟薑詞一起回來,這狀況怎麽看都不是正常情況。
他目光深深地盯著薑詞看一會兒,隨後說:“過來說。”
薑詞見沈聽南徑直走去了遠處,遲疑了幾秒,和劉芳說:“你們在這裏等我一下,我去去就過來。”
劉芳連忙點頭,說:“好,你去忙薑律師,沒事。”
薑詞跟著沈聽南走到遠處一盞路燈下,沈聽南已經在那裏等她,等她走近,問她,“什麽情況?”
薑詞也不瞞他,把事情簡單跟沈聽南說了。
沈聽南聽完卻緊緊皺眉,看著薑詞,忍不住說她,“你腦子進水了是吧?你明知那個男人是個亡命之徒,你還敢把她們往家裏帶?你是嫌你自己太安全了嗎?做個律師還把你自己搭進去?”
薑詞也知道自己的辦法不是很周全,但劉芳他們母子三人絕對不能再回去,否則等那個男人過幾天放出來會更把她往死裏打的。
她看著沈聽南,說:“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麽,那個男人不知道我住哪裏,所以她們住在我這裏,隻要不出門,暫時就是安全的。等過陣子開完庭,離婚判決書下來了就沒事了。”
沈聽南不管薑詞說什麽,他看著她,說:“我給你兩個選擇,要麽她們住在這裏,要麽你跟我走,總之你不能跟她們住在一起。”
薑詞望著沈聽南,好一會兒沒說話。
她知道沈聽南是在擔心她,她分得清好賴,所以很懂事地沒有與他爭吵,隻是望著他,說:“沈聽南,我在認識你之前也是這樣生活的,我很聰明也很懂得保護自己,你不用擔心我。”
沈聽南看著她,過一會兒,說:“我知道你很聰明,也知道你不需要任何人,但這件事我不知道就算了,我既然知道了就不可能不管。”
薑詞見沈聽南非要管她,索性也不再堅持,誠心問他,“那你說怎麽辦?”
沈聽南看她一眼,默了幾秒,說:“讓她們上車。”
劉芳母子三人最終還是沒有住到薑詞家裏,沈聽南暫時把她們安頓到一間安保係數很高的酒店,沒有酒店的門禁卡,任何人都不能隨便進入。
薑詞進去參觀了一下,參觀完發現這間酒店比她家裏環境好多了,是一間套房,裏麵很寬敞,有三個房間,還有客廳可以供小朋友玩耍,平時吃飯也可以由酒店餐飲部直接送上來,酒店裏還有供小朋友玩耍的遊樂區,綠化也很好,住在裏麵跟度假沒什麽區別。
曉雲曉海明顯很喜歡這裏,一進屋就興奮地滿屋子跑,劉芳也知道這裏好,但她是大人,更知道這裏貴,她走到薑詞麵前,說:“薑律師,這裏很貴吧?要不我還是到外麵去找地方住吧,這些日子已經給你添了不少麻煩,實在不能再讓你破費了。”
兩個小朋友聽見媽媽的話,立刻就背著書包乖乖地走到媽媽身邊。
曉雲仰頭望著薑詞,很懂事地說:“小詞姐姐,我們和媽媽住在哪裏都可以,隻要一個小小的房間就夠了,我們會很乖地躲在房間裏不出門,不會讓爸爸找到。”
薑詞看著曉雲,仿佛看到了小時候的自己,她心疼地摸摸曉雲的頭,說:“沒事,就住這裏。”
又叮囑道:“你和弟弟要聽媽媽的話,雖然最近不上學,但也要好好看書,姐姐有時間就來看你們,會抽查你們功課的。”
曉雲使勁地點頭,睜著大眼睛向薑詞保證,“小詞姐姐放心,我會好好念書的。”
薑詞欣慰地笑了笑,摸摸曉雲的頭,然後才抬頭看向劉芳,說:“那我就先走了,你們在這裏安心住下,沒什麽事盡量不要出門,有事情隨時給我打電話,等過陣子離婚判決書下來,他就不敢亂來了。”
劉芳點點頭,說:“好,謝謝薑律師。”
薑詞微微笑了下,說:“不客氣。”
安頓好劉芳母子三人,薑詞才跟著沈聽南離開酒店。
進了電梯,薑詞就抬頭看向沈聽南,認真地說:“今晚謝謝你,酒店的錢算我賬上,回頭我打給你。”
沈聽南低眸看她,沉默很久,終於開口,“你就非得跟我算得這麽清楚?”
薑詞微笑地點下頭,說:“當然了,親兄妹也要明算賬。”
可沈聽南卻忽然很討厭“兄妹”這兩個字,他看了眼薑詞,說:“誰跟你是兄妹。”
走出電梯,沈聽南開車送薑詞回家。
一路上,薑詞始終沒有問沈聽南,他剛才為什麽會在她住的小區外麵。
就像她自己說的,她很聰明,很多話不用問也大概能猜到一點。
車子開到小區門口,沈聽南停下車,終於問了出來,“沒上微信嗎?”
薑詞聞言微微頓了一下。
她當然知道沈聽南問這個的意思。她當然有上微信,也看到了沈聽南四天前發給她的好友申請,甚至在看到沈聽南發給她好友申請的時候,她心中有過短暫的喜悅。
但她一向理智大於感性,短暫的喜悅過後她就清醒過來,清醒地退出了微信,清醒地當做沒有看到那條好友申請。
隻是她沒想到沈聽南會直接來找她,也沒想到他會直接問她,她試圖裝傻,問:“什麽微信?”
沈聽南仿佛知道她在裝傻。
他沉默了一會兒沒說話,最後也沒有拆穿她,也沒有再問她什麽,隻是叮囑她一句,“自己小心點,當個律師,不賺錢就算了,還把自己搭進去。”
薑詞輕輕抿下唇,說:“知道了。”
她低頭解開安全帶,推開車門下車。
她站在車門邊,朝著沈聽南揮了下手,說:“那我回去了,你自己開車小心。”
沈聽南盯著她看一會兒,沉默了幾秒,到底還是不放心,說:“有什麽事情給我打電話,知道嗎?”
薑詞很認真地點下頭,說:“好。”
沈聽南這才收回目光,將車子重新發動駛離。
薑詞站在原地,盯著沈聽南離去的方向看了一會兒,直到他的車遠到看不見,她才回過神,轉身朝著小區裏麵走去。
*
薑詞嘴上說著不怕,但其實心裏多多少少還是有些不安。她怕嚴虎拘留到期後,出來找不到劉芳會找她麻煩,所以特意打電話給奶奶,讓她在老家多待一陣子,暫時不要回來。
薑奶奶在電話那頭聽著,擔心地問:“怎麽了小詞?是不是出什麽事了?”
薑詞道:“不是,主要是我這陣子要到北城出差,您一個人在家待著也無聊,還不如在老家多住一段時間,至少每天還有小姐妹們跟您聊聊天在村子裏轉轉。”
薑奶奶聞言也沒多想,說:“那好吧,那你自己出差千萬要注意安全,到了地方記得給我打個電話。”
薑詞微笑道:“知道了奶奶,您別擔心。”
安頓好奶奶之後,薑詞稍微放下心來。她算著嚴虎出拘留所的日子,到了他被放出來的前一天,她就開始不安,晚上躺在**都有點不敢閉上眼睛。
淩晨的時候,她的手機忽然響了起來,她嚇了一跳,心想嚴虎不會今晚淩晨就放出來了吧。
她緊張地從被窩裏爬起來,摸過床頭櫃上的手機,看到來電顯示的時候,她頓時鬆了一口氣,接起電話,沈聽南的聲音傳過來,問她:“住幾單元?”
薑詞愣了下,問道:“什麽?”
沈聽南道:“住幾單元,幾樓幾號,我過來找你。”
薑詞聽見沈聽南過來,一瞬間忽然就沒那麽害怕了,和他說:“三單元,7-1。”
沈聽南道:“我馬上過來,到門口給你打電話你再開門。”
“好。”掛了電話,薑詞連忙爬起來穿衣服,她握著手機緊張地在客廳等了幾分鍾,手機終於響起,她連忙接起電話,沈聽南說:“到了,開門。”
薑詞不由得一喜,連忙跑去門口打開門。
看到沈聽南的那瞬間,薑詞忽然覺得鼻酸,險些哭出來。
沈聽南看到她這個樣子,終於沒忍住笑,看著她的眼裏閃過寵溺笑意,說:“你不是不怕嗎?怎麽這會兒怕得要哭要哭的?”
他走進屋,關上門。
薑詞把眼淚忍回去,嘴硬道:“我什麽時候哭了?”
沈聽南轉過身看她,眼裏笑意更深,“要不要給你拿麵鏡子,讓你自己看看?”
薑詞不自覺地抿唇,瞪了他一眼。
她坐到沙發上去,抱著雙膝。
沈聽南走到她麵前,看著她,說:“我問過了,嚴虎明天早上八點被放出來,他回去找不到他老婆孩子肯定會來找你,所以你最近很不安全,你要麽跟我走住我那裏,要麽我住你這裏,早上上班我送,下班我接,不要隨便單獨行動。”
薑詞望著沈聽南,盯著他看了很久。
沈聽南也看著她,耐性地等她回答。
過了一會兒,薑詞終於開口,說:“住我這裏。”
沈聽南四下看一眼,再看向薑詞,問:“那我住哪兒?”
薑詞道:“我這裏隻有兩間房,我奶奶最近在老家不會回來,你住我奶奶那間吧。”
“我去給你收拾。”她說著就站起來,沈聽南道:“算了,別去麻煩,我睡沙發。”
他說著就將手裏拎著的外套隨手扔到旁邊椅子上,然後就在沙發上躺下來。
他最近事情多,其實疲憊得很,今晚又有應酬,因為擔心薑詞,應酬一結束就立刻過來了。這會兒躺下來才覺得累,閉上眼睛抬手捏了捏眉心。
薑詞在沙發邊蹲下來,借著沙發邊昏暗的燈光看沈聽南的臉,她心中溫溫暖暖的,有一點心動,小聲說:“你這樣睡會容易落枕。”
沈聽南閉著眼睛,說:“不會。”
薑詞還是有點擔心,四下看了看,然後跑去臥室拿了一個枕頭出來,放到沈聽南手裏,說:“你在脖子後麵墊個枕頭吧,會舒服一些。”
沈聽南拿住枕頭,睜眼看薑詞,問:“有洗漱用品嗎?”
“有。”薑詞說:“我去給你拿。”
薑詞拿了洗漱用品出來的時候,沈聽南已經從沙發上坐了起來。
他坐在茶幾前,在解手表和襯衫袖扣。
薑詞把拿來的洗漱用品放到茶幾上,坐到沈聽南麵前的矮凳子上,認真看著他,小聲提醒道:“我早上九點上班,最晚八點鍾半就要出門。”
沈聽南一邊解袖扣一邊說:“知道。”
又抬頭看她,“幾點下班?”
薑詞道:“下班時間不定的,有時候要到外麵見客戶。”
沈聽南把摘下來的袖扣扔茶幾上,說:“你最近不要出門見客戶,有事情約到公司談,畢竟我也不可能時時刻刻都在你旁邊,我不在的時候,你自己不要單獨行動,等過段時間看看情況再說。”
薑詞點下頭,很聽勸地說:“好。”
沈聽南道:“不早了,早點睡吧。”
“嗯。”薑詞應一聲,之後就起身回到臥室。
她關上臥室門,爬進被窩裏,看著緊閉的臥室門出了會兒神,隱隱能聽見沈聽南在外麵洗漱的聲音。
也許因為知道沈聽南在,她忽然安心很多,閉上眼睛,沒多久就安穩地進入了夢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