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年夜的那天晚上, 薑詞見過客戶之後就匆匆忙忙趕著去超市買菜,然後回家做晚飯打算和奶奶一起過節。
因為客戶多谘詢了一些問題,又加上去超市買菜耽誤,到家時已經快七點, 進屋見奶奶在廚房蹣跚著淘米, 薑詞東西都來不及放, 換了拖鞋就連忙去廚房, 接過奶奶手中的淘米碗放到灶台上, 扶著奶奶到客廳去, 說:“不是跟您說了等我回來做飯嗎, 您感冒剛好呢,要多多休息。”
她扶著奶奶坐到沙發上, 蹲下來, 幫奶奶把烤火箱打開, 又拿過沙發上的薄毯蓋到奶奶腿上, 說:“您坐著看會兒電視, 我動作很快, 一會兒咱們就吃飯了。”
薑奶奶看著孫女肩上還挎著包,包裏還裝著許多文件資料,忽然就很心疼, 說:“這大過節的,你也沒個休息, 我這身體也不爭氣, 連晚飯都還要等著你回來做。”
“您別這樣說。”薑詞握住奶奶的手, 抬頭看見奶奶滿頭的白發, 眼睛忽然酸酸的,她抬手幫奶奶擦臉上的眼淚, 說:“我小時候不也是您照顧我嗎,再說我一點都不辛苦,您還在我身邊,我還能照顧您,對我而言就是最幸福的事。”
她雙手握住奶奶的手,唇角露出笑容,說:“再等兩個月,等我們搬到新家,家裏有暖氣,冬天就不會冷了。”
許是年紀大了,也深感自己身體一天不如一天,薑奶奶最近總想到死,每每想到自己不知哪天就會離開人世,看著可憐的孫女就總是忍不住想哭。
她蒼老的手撫摸孫女的小臉,眼中忍著淚水,輕聲問:“你母親近來有和你聯係嗎?”
薑詞輕輕點頭,回答說:“有打過電話,媽媽最近在意大利旅居,她過得很好。”
薑奶奶輕輕搖頭,眼淚忍不住地掉下來,薑詞不知奶奶今晚為什麽突然哭,拿紙巾抬手給奶奶擦眼淚,輕聲問:“奶奶,您今晚怎麽了?”
她微笑望著奶奶,說:“跨年呢奶奶,我們要開心點。”
薑奶奶忍著淚水點頭,拿紙巾擦幹了臉上的淚痕,努力露出個笑容,又問:“聽南呢?今天過節,你怎麽不跟他出去?”
薑詞道:“他在北城呢,年底公司事情多,我剛剛回來的時候他都還在開會,不過這會兒應該已經忙完了。”
“那他過來嗎?”
薑詞道:“應該不吧,這麽晚了,而且今晚過節,他們家裏有家族聚餐,他估計也走不開。”
薑奶奶看著孫女,心中有許多的不舍和不放心,蒼老的手握著孫女的手,心疼地看她很久,輕聲說:“小詞,如果將來有一天奶奶不在了,你自己一定要好好照顧自己,如果有人愛你當然很好,可即使沒有,你自己也要好好愛自己,知道嗎?”
薑詞聽奶奶講這些,眼睛一酸,忽然就控製不住地湧出淚水,她不由得蹙眉望著奶奶,不解地問:“奶奶,您今晚究竟是怎麽了?為什麽要說這些?您才八十多,九十歲都不到,我說過您會長命百歲的,您還會在我身邊很久很久。”
她忽然感到恐懼,雙手緊握住奶奶的手,哭著求她,“奶奶,求您別再說這樣的話,您別離開我。”
薑奶奶見孫女眼裏不停地湧出淚水,心疼得心都痛了,急忙給她抹眼淚,也忍不住哭,自責道:“你看我,我就是這麽一說,你別哭小詞,奶奶不離開你,咱們還要搬到新房子去住呢,你別哭。”
薑詞哭很久,趴在奶奶腿上,雙手牢牢抱住她,仍然止不住地流淚。
她的心忽然被恐懼占滿,晚上十點,奶奶睡下以後,她悄悄在屋裏找東西,客廳的櫃子被她找遍,她不放心,又悄悄走進奶奶的房間,蹲在床邊,輕輕拉開奶奶床邊的床頭櫃,在奶奶常看的相冊裏,她發現了一張檢查報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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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北城下了很大的一場雪,沈聽南坐在老宅的客廳,隔著落地窗望外麵的雪,客廳很熱鬧,長輩們在聊天,年輕人在打牌,電視機裏的跨年晚會也嘈雜得很有節日氛圍。
可沈聽南卻隻想著薑詞,家裏隻有她和奶奶,不知會不會太冷清。
他低頭看手機,所有前往榕城的飛機都是停飛狀態,他發信息給秘書,讓他問問航空管理那邊,私人飛機是否能飛。
李秘書很快回了信息過來:沈總,我剛剛問過了,今晚天氣不好,所有飛機都停飛了,私人飛機也不行。
沈聽南合上手機,抬頭看窗外,大雪仍然持續在下。
他拿著手機走到外麵去,給薑詞打電話。
電話響了很久才接通,他還沒來得及開口,薑詞的聲音就傳過來,哭著喊他名字:“沈聽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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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沈聽南開八小時車從北城到榕城,見到薑詞時是早上八點。
薑詞整晚沒睡,早起下樓幫奶奶買早餐,坐在早餐店裏等早餐時,控製不住地流淚,早餐店老板娘認識她,見她哭,熱心地給她遞紙巾,“這是怎麽了薑律師?大過節的怎麽哭了。”
薑詞搖頭,接過紙巾擦眼淚,哽咽地回答:“沒事,謝謝。”
她努力把眼淚忍回去,起身去拿早點,付了錢,她從早餐店出來,正好看到沈聽南從車上下來,他看到了她,徑直朝她走來。
他走到她麵前,伸手就將她抱入懷裏。
那一瞬間,薑詞終於控製不住地哭出來,沈聽南心疼地抱緊她,右手掌在她後頸,他喉嚨口仿佛也堵了一把沙子,沒有說話,隻是抱著薑詞。
薑詞在沈聽南懷裏哭了很久,將壓抑一整晚的恐懼發泄出來才終於慢慢止住眼淚,沈聽南抬手給她擦眼淚,低聲說:“回去再說。”
薑詞點下頭,哽咽道:“好。”
沈聽南跟薑詞一起回家,快到家門口時,她又抬手擦了擦眼睛,抬頭看向沈聽南,小聲問:“怎麽樣?我看著還好吧?”
沈聽南心疼地揉揉她眼尾,輕聲說:“腫得跟核桃似的。”
薑詞不想讓奶奶擔心,皺著眉,“那怎麽辦?奶奶會不會看出來?”
沈聽南道:“沒事,如果看出來就說昨晚沒睡好。”
薑詞聞言輕輕點下頭,然後兩人才走到家門口。
她摸出鑰匙開門,進屋以後努力露出笑容,“奶奶,聽南來了。”
薑奶奶正坐在沙發上烤火,回頭看到沈聽南,臉上露出笑容,“聽南來了,外麵冷吧,快進來坐。”
沈聽南道:“還好,不算很冷。”
薑奶奶笑道:“榕城肯定比北城好一些,這邊最冷也到不了零下,以前小詞在北城念書,回來說北城最冷的時候能到零下十幾二十度,我想著那得多冷呀。”
沈聽南坐到奶奶旁邊,笑了笑,說:“在室外確實很冷,不過到室內有暖氣就好了。”
他看著薑詞奶奶,沉默一會兒,忽然開口,“奶奶想去北城看看嗎?北城最近下雪,雪景很美。”
薑詞站在桌前擺早餐,聽見沈聽南的話,微微頓了下。
薑奶奶笑著搖搖頭,說:“不去了,我年紀大了,去哪兒都不太方便,還是在家裏待著好。”
薑詞走過來,在奶奶麵前蹲下,扶住奶奶的膝蓋,望著奶奶說:“奶奶,去吧,北城真的很漂亮,尤其冬天下雪的時候,特別美。正好我最近要到北城出差,您跟我一起去,到時我帶您四處逛逛。”
“這……”薑奶奶有點猶豫,她身體不好,怕出門在外反倒拖累了孫女,想了下,搖頭說:“算了,我現在年紀大了,不想到處走,而且你去出差,帶著我也不方便。”
“奶奶,我想帶您去北城看病。”薑詞望著奶奶,忍不住說出來,“我看到您的檢查報告了,這麽大的事,您怎麽能瞞著我?”
她說著就忍不住又掉了眼淚。
薑奶奶也忍不住抬手抹眼淚,說:“我就是不想給你增加負擔,你已經夠苦了,還要被我拖累。”
薑詞忍著眼淚看著奶奶,“可您知道您在我心裏有多重要嗎?我破破碎碎地到您麵前,是您把我的心修修補補,讓我像個正常小孩一樣長大。我不能失去你奶奶,我求您好好保重身體,留在我身邊。”
薑奶奶控製不住地流淚,她不住擦眼淚,點頭說:“好,我聽你的,我都聽你的。”
決定帶奶奶到北城治病後,薑詞第一件事就是賣掉剛剛裝修好的房子,第二件事就是去向劉晏辭職。
劉晏聽說薑詞要到北城去,愣了好半天,問:“為什麽?你要跳槽啊小詞!”
薑詞搖頭,說:“不是的,我奶奶病了,我想帶她去北城治病。”
“要去很久嗎?也不用辭職吧,這事務所還有你的股份呢。”
薑詞道:“劉晏,我把股份賣給你吧,我奶奶治病可能需要很多錢。”
“不是——”事情發生得太突然,劉晏都是懵的,他舍不得薑詞走,說:“小詞,你說你請假都可以,請多久都可以,但你別走啊,咱們事務所好不容易發展起來,好不容易在榕城有了名氣,這中間你可有很大的功勞,你怎麽能說走就走呢,這是你的心血啊。”
“這樣,我就當你請假,基本工資給你照發,年底分紅也照樣打給你,你安心陪你奶奶治病,咱們都等你回來。”
“可我不知道要多久。我奶奶是癌症,找醫生看過情況很不樂觀,我不確定要治療多久,我也不確定我以後還會不會回來,總不能讓你一直給我發工資,對大家都不公平。”
劉晏聞言愣住,“我上次見薑奶奶,她看著還挺……”
話到嘴邊,忽然說不出來了。
他看著薑詞,擔憂地問道:“那你現在還缺多少錢?要不要我跟大家說一聲,幫你……”
“不用。”薑詞看著劉晏,帶點請求,說:“你要是方便的話,我想把股份賣給你,你就看在這兩年我對我們律所也算盡心盡力,能不能……”
“小詞,”劉晏有點不高興了,說:“你大學還沒畢業就在這裏,這兩年咱們朝夕相處,我是什麽樣的人你還不清楚嗎?我平時雖然摳門了點,但還不至於無情無義吧,你的股份我給你留著,錢我可以先借給你,其他的事情等你奶奶治好病回來咱們再說。”
薑詞見劉晏堅持,隻好說:“那好吧。”
劉晏問:“那你需要多少錢?我轉給你。”
薑詞微微笑了下,感謝道:“不用,我剛賣了房子,現在手裏還有點錢。”
劉晏道:“那也行,你什麽時候需要了說一聲就行。”
薑詞微笑著點下頭,說:“好,那我去收拾東西了。”
“誒,小詞。”劉晏問:“那你到北城是打算自己做,還是進律所呢?”
薑詞道:“大概會先投簡曆,我在北城人生地不熟,自己不好找案源,至於其他的,以後再說吧。”
薑詞東西不多,隻簡單收拾了一隻紙箱,同事們知她要走,都很舍不得,張馳作為老員工最舍不得,還紅了眼睛,問:“小詞,那你以後還回來嗎?咱們還能再見到你嗎?”
薑詞微笑,說:“當然會見麵,如果以後我回榕城,一定會來看你們。”
她端著紙箱到門口,回頭微笑看大家,告別道:“我走了。”
劉晏也忍不住紅了眼眶,看著薑詞,說:“小詞,不管你以後在哪裏發展,反正你記住,隻要你想回來,咱們啟航的門永遠為你敞開。”
薑詞微笑,感動地點頭,說:“好,我記住了。”
張馳道:“小詞,別退群啊,你雖然不在所裏了,但咱們大家沒事兒的時候也可以在群裏聊聊天啊。”
薑詞笑道:“好。”
她最後看一眼同事們,說:“我走了,再見大家。”
乘電梯下樓,沈聽南在下麵等她,他過來幫她拿紙箱,放進車裏,回頭見薑詞抬著頭望著啟航的辦公室發呆。
沈聽南走到她旁邊,牽住薑詞的手,看著她,輕聲問:“舍不得?”
薑詞望著她座位旁邊的那扇窗,輕輕點下頭,說:“有點,畢竟從畢業就一直在這裏。”
沈聽南道:“等奶奶治好病,以後你什麽時候想回來,隨時我都陪你回來。”
薑詞輕輕點下頭,望著啟航事務所的牌匾,仍然有些不舍。
沈聽南攬住她肩膀,輕聲道:“走吧,奶奶已經在機場等我們。”
去機場的路上,沈聽南寬闊的手臂將薑詞護在懷中,握著她的手,輕聲同她說:“我已經聯係好了醫生,一會兒等我們到了北城就先替奶奶做全麵檢查。”
薑詞輕輕點頭,閉著眼睛靠在沈聽南懷中。
沈聽南低頭能看見她眼角淚水,心疼得胸口發悶,他低頭輕輕吻下薑詞的額頭,輕聲說:“我問過詹醫生了,奶奶的情況雖然看起來不太樂觀,但並不是完全沒有治愈的機會,你現在最重要的就是養好身體,隻有你好好的,奶奶才能放心地去和病魔做抗爭。”
薑詞喉嚨哽咽,輕輕應一聲,“好。”
沈聽南心疼,不由得將薑詞抱得更緊一點,低頭替她擦拭眼角淚水,喉嚨也有點悶疼,“別怕小詞,奶奶不會有事。”
薑詞“嗯”一聲,她右手抱住沈聽南的腰,把臉埋進沈聽南懷裏。
她控製不住地流淚,沈聽南知她在哭,心疼到喉嚨口仿佛堵了一把沙子,他右手掌在薑詞的後背上,一下一下溫柔地撫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