渾渾噩噩之中,雖然視覺和聽覺始終模模糊糊,但我的身體還是能感覺到他的氣息,那抹含著淡然的酒香,蘊流著一股清澈的梅花香氣,忽隱忽現,飄忽不定。

隻覺冰涼涼地手上一陣溫暖,滲入心間,絲絲密密地纏繞其間。忽的想起什麽,我一震睜開眼,正見著那一雙澄澈瀲灩的鳳眸,隱約有螢光灼灼,見我蘇醒過來,眼裏閃過驚喜,眉梢也嫣然綻放。

“子建……”我喉嚨裏發苦,輕輕抽出被他握在手心裏的手,抿嘴不語。

曹植微有一愣,也不說話,忙起身離去。我深吸一口氣,靠在床邊上,輕撫著肚子,還好沒有事。環顧去,卻是無一人在得。不一會,曹植捧了杯茶疾步而來,遞與我麵前。

我楞了下,拿過杯,就著喝了口,淡淡茶香撲鼻而來,直潤咽喉,一陣清醒之氣。便仰頭飲盡,曹植見得,似是很高興,將空杯接過。

望向窗外,仍是陰霾之氣,不便昏日。心裏一陣惆悵,忽聞曹植清雅之聲道,“幸好你沒事,要不然當真不知如何是好了!”

“你怎的來了?”我問道。

曹植淡笑著將空杯方將至案幾上,“陰親之事,你一定會知道,我便急忙趕來了……我在外麵都聽見了……”

原來他一直都是在屋外的,我不禁深歎,為何偏偏我的丈夫不知我所想呢?偏偏又是在這個時候?

曹植見我不語,急忙道,“你相信我的,是嗎?我絕對沒有傷害過那孩子……她長得很像你,眼睛像,鼻子像,嘴巴也像……”

微黯的屋子裏,隻有一燭火,淡淡的黃暈的光,恍惚之間明滅著。卻是不及眼睛明眸的男子,亦是不及他含著笑意靜靜地訴說著我未曾見過的孩子。

“我信。”我心中一暖,堅定地道。

四目相對,皆是信任。

現在估計也是不早了,想起他已然訂婚,按捺住心底一絲苦意,便苦笑道,“子建如今也有婚約,我見過那女子,卻是名淑女,也不負子建你的風流……”

他鳳目一黯,低眉下去,忽的一抬起,問我,“你想讓我娶她?”

見那雙眸子裏一陣難過,像極了十裏瓢潑的大雨,一

下子淋濕了我此刻的心情——竟然還是難過的麽?

我暗自思緒百轉,笑道,“大王已經許婚,子建也到了年紀,應當為自己考慮了……”

“好!我娶她!隻要是宓兒你說的,子建一定會做……”他眉間哀傷,卻是含笑說著。忽的一陣閃爍,他站起身來,拂了下衣擺,微微有些擔憂,道,“大嫂,郭嬛那女子你是看錯了,還是要小心為上!”

想起郭嬛,我總覺得奇怪之極,又不知到底哪裏不對勁,暗暗埋在心間。我淡笑道,“早就覺得她有些奇怪,隻是我自己不願相信而已……我會小心,既是在這裏,自有我的處世之道。”

曹植一點頭,望著窗外,輕歎道,“不早了,子建先回去了……大嫂你,小心。”

“恩。”我不再望著他。隻聽見衣裾碎響,門扉“吱呀”一聲,便安靜下來。

曹植一聲“宓兒”,一聲“大嫂”,我怎的不知其理,隻是如今,我隻是大嫂,決計不可能再為宓兒。徒留輕歎,教人心傷。

我輕輕撫著隆起的肚子,仿佛摸到那裏的生命,溫暖而安靜。不禁難過起來,原想著好好與曹丕相守相知,未曾想他至今仍是不肯放下往昔種種,一次次得猜疑,怎不令人心傷?

我不禁歎道,“孩子,這可如何是好?”隻見肚皮之上,忽的一小塊頂了起來,仿佛是他在回答我,直叫我笑起,“你在回答我?好孩子,待得你出來,便能保護我不是?”

頓時滿滿的母親之愛,溢滿心田。我定會好好待你,將所有所有錯過了愛意,全部給你,一絲也不會挽留。

隻一會,便聽見嬋娟進來的聲音,她一臉的擔憂,“夫人……方才大夫說,你這幾日思慮過多,才亂了胎氣,平時且要多多放寬了心……”

我聞言,歎道,“如今,放寬了心,哪裏那麽容易……”忽的想起方才母親也在場,便問道,“我母親怎樣?”

嬋娟輕歎一口氣,“老夫人皆好,隻是……陰親之事卻是難過好久,不過三公子全盤托出,才教她放下心來……甄長夫人已經將她送回甄府去了……”

聞言才放下心來,又聽她似是還有事,便道,“還有甚事?”

她執來燭盞,端放在那空杯之旁,一邊幫我掖好被子,一邊道,“也沒有什麽事,隻是甄公子不想離去,便留了下來……”

我聽得,安道,“他與曹衝算得是摯友了,恐是傷心得,想留在這思念一番……嬋娟,你照看著些,別叫他夜裏在外待得太久……嬋娟,燈就點著,別滅了……”

嬋娟點著頭,候著我一直至我沒了動靜,才緩緩離去。那時候才睜開眼來,放寬心,哪裏那麽容易……我緩緩坐起,半躺起來,拿過塞在袖間裏的一方錦囊,那從曹衝手裏拿來的錦囊。隻是曹丕之前一直在眼前,卻是未曾仔細瞧得,隻是一直壓在心底,忐忑不安。

就著亮的燭光,細細翻著那錦囊。很小,在手心很是精致,金銀絲線繡得的流雲形狀,隻是已經被磨的有些粗糙起來,有絮毛突起。一絲紅線緊緊綁著囊口,打了死結。我越是瞧著,心便越來越慌張。這錦囊再是如何舊,我也是認識的!

那是我當年在顯奕離去時繡得送給他的!錦囊裏繡了“平安”二字,顯奕當時還將我與他的青絲塞進裏麵,對我說,“一朝喜結千年愛,百歲不移半寸心”!思及此,卻是難過之極,暗自定下心神。

顯奕……不,應當是司馬懿!

這錦囊也就是在司馬懿的手上,可是又是教曹衝至死也攥在手心裏的東西,不禁害怕起來,吸了一口氣,依然無法遏製自己內心深處的戰栗。

為什麽?錦囊會在曹衝的手上,難道……難道他此次發病竟是與他有關!

正如司馬懿認定的,我一直沒有告訴曹家人關於司馬懿的一切,隻是旁敲側擊,卻是知道,司馬懿常謀國事,多出奇策,倒是為曹家解了甚多煩惱。如此看之,卻是重臣無疑。縱使我一麵之詞,奈何可是有人信我?

他身上背負袁家的血海深仇,我不知他究竟想幹什麽,可是絕非眼前一展抱負這麽簡單。我隻能靜觀其變,如今,卻是為了自己,為了肚子裏未出生的孩子。

暗自梳理一番,仍是忐忑不安,難以安定下來,使勁將紅線這段,囊口一開,便見青絲纏繞而出,我指尖一抖,裏麵的青絲翩然而出,落在塵埃之處,一陣輕風,便再難看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