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人間有情(四)

張道陵向著四周看了看,此刻許多的天師道弟子也同樣看著張道陵,從巫鬼道繼承衣缽的天師道,一向都是蜀地的地頭蛇,誰敢輕視這樣一個門派的存在,可是若拋棄祖業,避居別處,這不但在巫鬼道的曆史之中從未有過,便是天師道也未淪落到這個地步,前兩次大戰那麽險惡,天師道依舊留在原地不走,這一次就一定挺不過去?

王長輕聲道:“師父,烏雲尚未到北鬥治,是不是在留下來看一看,同時速速報信於卜夷掌門,讓其來我北鬥治相商。 (.??. )”王長的主意不能說壞,的確把許多的天師道弟子想說的話說了出來,誰也不想還未打過一場,就這麽匆匆而走,寄居於他人籬下。

張道陵搖頭道:“為師早有重新擇地的打算,如今不過是提前了而已。”

王長道:“可是師父所言的那龍虎山,我等一點籌備都沒有,暫時根本無法棲身。”

張道陵道:“有興起便有衰亡,你等若總是貪戀舊地,這才是門派要消亡的征兆,隻要我天師道不滅,何處不可為家,而非要選擇這北鬥治或鶴鳴山。我意已決,速速告之各治,準備收拾起行,在烏雲趕來之前,撤出北鬥治。”

眾人見張道陵已下決心,自然不好再說什麽話了,天師道弟子立刻行動起來,開始遣人分告各治人馬。張道陵又吩咐道:“除了治下百姓也要一同帶走外,連周圍百姓也要盡量告知其危險,有想生者,隨我等同去,有想死者,既盡人事,心也無愧。”

天師道二十四治加上周邊百姓何止數十萬,恐怕連夜忙碌都不一定能在天亮之前整理完成,且牽涉到眾多百姓的事,往往都十分繁瑣,有貪戀故土不願遠離的,有把瓶瓶罐罐都帶走的,有走幾步便要歇息變天的,這樣的隊伍,想走也走不快。張道陵當機立斷,讓眾人迅速撤離,也是想到了諸般不利才做出的決定,假如拖延時間,等烏雲吹到頭頂時才想著要遠離此地,恐怕死傷的人不知要有多少。

整個北鬥治立刻熱鬧了起來,幾乎通宵都是火光遊動,紛紛攘攘之中,無數被驚醒的百姓逐漸匯聚成數條人流,向著烏雲滿天的另一麵湧去。雖然行走緩慢,也總比留在原地等死的好。而這隻是開始,隨著二十四治的人全都行動起來,等天一亮,往遠處撤走的人會更多。

王長吩咐往眾多弟子前去安排撤退之後,又返回樓前,向張道陵道:“豐都神宮的城門即將封堵完成,那位留下來的女子還坐在原地。”王長口中的女子自然是指公孫玄魃了。

張道陵道:“讓她進豐都神宮,然後封死城牆。”

王長猶豫道:“師父,弟子看此女修為極高,本事也極大,若就這樣守在豐都神宮之中,真是太可惜了。那位大慧心佛母都可以要挾其做一件事,如今正是我天師道用人之時,大祭酒也不在了,何不求她也為我等做些事呢,或者能夠幫上大忙。”公孫玄魃可是個千年屍魃,若在條件有利之下,其所展現的實力,簡直不下於佛祖化身,這樣的一介人物就此沉睡在豐都神宮之中,且永不見天日,確實有些可惜,王長心係天師道的將來,免不得要為天師道考慮,想讓公孫玄魃來為自己出力。

張道陵麵色一沉,一股威嚴之氣立刻從身上發出,嚇得王長心中一凜,慌忙跪倒在地。隻聽張道陵冷冷道:“鄙人答應過人家的事便要做到,豈可另生瓜葛,而且你隻想著讓人家幫忙,你又豈知旁人最最反感的是什麽嗎?”

張道陵道:“便如讓人不得不做她不想做之事。如你這般想使喚她,隻怕倒黴的是你自己。”

王長嚇出一身冷汗,忙道:“弟子明白了,的確不該有此非分之想,弟子這便讓其進入豐都神宮,把入口封死,無人可以打擾大祭酒和一眾師兄弟的屍骨清淨。”

公孫玄魃最討厭的便是有人剝奪她的自由,把其當做一件武器來使用,前者幫了大慧心佛母,是因為大慧心佛母救了她性命,即便如此,也未說要跟她一生一世,而是隻出手一次,其後便兩不相欠。假如王長看中其煉屍之身,想利用甚至控製她的話,公孫玄魃必然反目。張道陵雖然不知公孫玄魃的過去,但卻看人極準,根本沒有動過想利用公孫玄魃的念頭。

方仲道:“今夜定是個無眠之夜,不如我等再去豐都神宮之前看一眼,權當祭奠大祭酒一番。”

張道陵道:“好,鄙人也有此意。”他輕輕抱起已有些倦意的文姬,文姬睡眼惺忪的道:“哪裏去?”張道陵柔聲道:“我等再去故地看一眼。”

原豐都神宮的城門附近,被佛祖化身打塌的城樓早已消失不見,但散落地上的許多石塊還顯露出這裏曾經發生過巨變。在方仲等人麵前的是天師道弟子修葺而起的一堵高牆,同樣也用巨石砌就,但以為城樓,連城門也都沒有一個,隻在城牆的當中有個尚未合攏的缺口,隻可容一人通過。缺口處黑漆漆不見光亮,且還朝外噴湧著陰風。

一名天師道弟子來到張道陵麵前,躬身道:“天師,城牆即將完工,隻剩最後幾塊城磚便即封堵完成。”

張道陵點了點頭。而在不遠處,那公孫玄魃已站起身來,看向張道陵。

“你可以進去了,如果你現在改變主意,不想留在這豐都神宮之中,還來得及。否則一旦進入,那裏破壞極重,怕是永不能見天日。”張道陵最後一次叮囑道。

公孫玄魃那有些青綠色的臉上露出一絲笑容,隨後一言不發的直奔缺口,身影在其中一閃,已消失不見。在外等候的天師道弟子見人已進去,立刻開始封堵城牆,隨著一塊塊石磚落下,那最後的一絲隙縫也被封堵完成,剛才還朝外噴吐的陰風已徹底杜絕。

那女娃娃文姬睜著小眼道:“她走了,為什麽我有些難過?”

張道陵柔聲道:“離別傷情,再不見故人故土,故此難過。等你以後大了,自然明白此理。”在安慰過文姬之後,又向著王長道:“遍栽樹木,務要讓後人即便再城牆坍塌之後,也不知此豐都神宮的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