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化 獸

鐵屍鬼段憫一聲冷笑,解下腰間鎦金葫蘆,準備再放役鬼。

方仲見薑伯伯重又站起,悲喜交集,淒聲喚道:“薑伯伯,求求你救救我爹娘。”薑文冼聽到叫聲,緩緩轉頭。方仲猛然見到薑伯伯容貌,不禁一驚,隻見薑伯伯雙睛凸出,眼珠血紅,扭曲的麵部掛著淚痕,張嘴不停的喘著粗氣,呼哧呼哧如野獸一般。

淚痕!薑伯伯哭過麽!

方仲驚道:“薑伯伯!”

薑文冼瞪視方仲片刻,眼中凶光稍減,欲要開口說話,喉中啊啊數聲如獸語,突然臉現極度痛苦,抱頭蹲身,以頭搶地磕起頭來,咚咚作聲,十分用力,地上石板一磕一個血印。邊磕邊揪扯頭發,轉眼間薑文冼如瘟神上身,行為怪異,不停作賤自己,變得非人非鬼起來。方仲驚駭不已,不知薑伯伯為何如此,叫道:“薑伯伯!薑伯伯!你怎麽了?你不要嚇仲兒。”急得眼淚直流,挪過身去拉薑文冼。手尚未觸及他身體,薑文冼仰天一聲怒吼,猶如厲獸咆哮,忽得站起,抖落劍鞘,拿了那七色神芒,往鐵屍鬼段憫走來。

鐵屍鬼段憫大驚,看這人根本就已神誌不清,卻越是瘋癲越來得厲害,急忙放出役鬼,黑氣迷空,兩個女嬰出現,同時大喝一聲,運足了勁老遠一刀虛劈,一條刀光閃現,急奔薑文冼。薑文冼須發戟張,也不知那來的真氣,渾身衣襟鼓**,七色神芒泛出條條瑞彩,大吼一聲,縱身空中,避過來襲刀光,在半空,身體不停翻轉如蛟龍盤結,手中劍光舞出絢爛神采,越來越亮。一聲嗆然龍吟,空中明亮處似有神龍探出,粲然光華形作龍形蓋地而來,狂風驟起!薑文冼幻劍之威歎為觀止,已不辨這半空之中誰是人!誰是劍!誰是龍!

下方幾個教眾首當其衝,轉眼為粲然龍頭吞噬,就如枯枝敗葉為旋風所掃,慘呼著席卷升空,噗噗之聲不絕,屍體拋出,鮮血飛濺,血色溶入光華之中,更增那幻象神龍蓋世之威!

鐵屍鬼段憫急祭役鬼,兩女嬰撞入光華之中,轉瞬為龍頭所沒,再不見蹤影!鐵屍鬼看的目瞪口呆,舉鬼頭刀不知如何下手。手底下的眾人有的奔逃,有的驚慌,有的癡呆,全然無法抵禦這驚天動地的一擊。刀槍落地!屍首亂飛!龍頭所過,盡皆摧殘。

風卷礫石,七彩毫光泛著血紅,隱隱龍口森然張開,直奔鐵屍鬼。鐵屍鬼段憫怒睜雙目,狂喝連連,舉鬼頭刀迎頭猛砍,當!當!當!一迭竄交擊聲起,龍頭滯了一下,隨即湧上,七彩光華迅速吞沒鐵屍鬼身軀!光華深處鐵屍鬼依然怒喝不止,刀光閃爍不住虛劈。但刀去如空,眼中所見,卻是他身上不停綻放著血花!

光華斂去,狂風止息。薑文冼呼的從光華消失處顯出身形,半伏於地不住喘息!

鐵屍鬼段憫渾身鮮血,滴滴答答流到地下,“哐當!”一聲,鬼頭刀脫手,雙膝跪下,喃喃道:“我收了龍鳳陰陽塚還沒用呢!”依然怒睜著兩隻大眼,壯大身軀,終於倒下。幸存的一眾手下大嘩。

鐵屍鬼一死,手下人也止住了殺戮,均各打起了逃走念頭。趁此機會,劉老與李鐵山拉著小蘭與幾個婦人急急跑到薑文冼跟前,李鐵山感激的道:“薑大哥真是神人,多謝你出手相助,往日有怠慢之處 ,我李鐵山一定做牛做馬報答於你!”劉老亦道:“方氏夫妻慧眼識人,薑兄弟大展神威,果然不凡,唉!可惜了方寶兒一家,薑兄弟,我扶你起來!”伸手攙扶半臥的薑文冼。

薑文冼伏地既不言語也不動作,扶他亦不起來,如沉思入定一般。

邊上人都覺奇怪,李鐵山見方仲尚自蜷在一處哭泣,低頭對小蘭道:“快去勸勸你小仲哥哥,莫要悲痛之極哭壞了身子。”小蘭答應一聲,向方仲走去。豔紅心痛方寶兒夫妻慘死,愛屋及烏,對方仲也極是疼愛,與小蘭一道欲去安慰方仲。兩人剛走,身後一陣**!就聽劉老與李鐵山等人驚呼道:“薑兄弟!你怎麽了!” 二人吃驚回頭,隻見薑文冼已然瑟瑟站起,身軀不停暴漲!噗嗤聲中,一件青布長衫已崩的四處開叉,根本裹不住他異變之身!

薑文冼凸目暴露如雷公之眼,大嘴張開隱隱伸出兩對尖利獠牙,麵部四肢絨毛忽起,手足寬厚生出利爪,一轉眼間,薑文冼抖抖顫顫,變做了一個非人非獸的怪物!眾人一起後退,連尚未逃走的役鬼堂餘眾也為這異變吸引駐足不前。

“吼——!”薑文冼一聲咆哮,丟棄寶劍,雙手撐地轉頭四顧,見旁邊眾人呆立,又是一聲震耳怒吼!那群役鬼堂餘眾見薑文冼非人非獸目射凶光,心中恐懼,發聲喊,扭頭就跑。劉老等人驚駭的不知所措,滯留原地沒敢稍動。薑文冼眼光掃到役鬼堂的人正自奔逃,突然發力,手足齊施,縱聲撲了過去!

“啊!——”“媽呀!——”……慘呼聲頓起!

薑文冼幾如發狂的巨獸,手足起處血肉橫飛!但凡跑的快的必被追上,利爪到處開膛破肚!走的慢的,回過身揪住了活活撕裂!最後一個役鬼堂教眾被他捉住雙腳,高高舉起,一聲怒吼,擗作兩半!

劉老等人看得麵無人色,雖說常在血裏打滾,可何時看過如此凶殘暴虐的!

薑文冼殺了最後一個教眾,呆立片刻,猛一轉頭,凶光射向劉老諸人!劉老等人一陣心慌。劉老小心翼翼道:“薑……薑兄弟!”薑文冼不答,手足著地,一步步靠了過來。李鐵山老婆李氏早如驚弓之鳥,看薑文冼渾身上下鮮血淋漓,也不知是他身體暴漲時受傷還是殺人飛濺的,麵目恐怖可憎又幾如地獄惡魔,驚叫道:“怪物!怪物!”莫頭就走,這一走不得了,薑文冼呼的縱起,直奔李氏。李鐵山驚叫道:“薑兄弟住手!那是我老婆,不是壞人!”薑文冼那裏理他,縱到李氏身後,手起爪落,抓翻在地!李鐵山一聲悲呼,趕上去要救老婆。薑文冼見李鐵山靠近,暴怒一聲,舉手就拍,手掌掃過,指尖利爪如刀劍一般,把李鐵山從頭到腳切了數道血痕,鮮血霎那從血痕噴出,李鐵山頹然倒下!薑文冼口內嗷嗷發聲,對著李鐵山屍首又是一通猛抓!

旁觀眾人這時才驚悟薑文冼極可能神誌已喪,殺心頓起,獸性大發,早已分不清敵我了!劉老臨急生智,變色道:“大家千萬不要亂走!快快趴下了!”幾個婦人呼天號地隻知嚇得奔逃,哪裏聽劉老建議,尚未跑遠,就被薑文冼追上,如先前一般處置!殺了幾個婦人後,薑文冼甩了甩手足血漬,又向縮在地上的方仲、豔紅、小蘭走來。

方仲直是不能相信,一直受己敬愛的薑伯伯竟然對自己人下了毒手,懷抱猙獰獸掙紮著就要起來,嘴裏道:“薑伯伯,你怎麽了?我是仲兒!”劉老見方仲身子挪動,驚道:“快坐下了,不許亂動!”豔紅離方仲最近,忙一把扯住方仲。

薑文冼目中凶光一閃,盯著豔紅與方仲,腳步也停了下來。劉老暗鬆一口氣。

“你這個怪物!早就知你不是好人,還我爹娘命來!怪物!怪物!……”一顆石頭“波”的一聲砸在薑文冼額頭!小蘭滿臉悲憤,低頭尋找石頭要再擲薑文冼。

薑文冼一怔,木呆呆看著小蘭。“怪物!怪物!……”小蘭罵不絕口!

“啊——!”薑文冼吼過之後,複又抱住頭顱麵露痛苦神色。

劉老見薑文冼癡呆又犯,心知機會難得,爬起來奔到小蘭跟前,怒道:“傻丫頭,你不要命了!”小蘭哭道:“那怪物殺了我爹,殺了我娘,我要殺了他為爹娘報仇!”握著一塊石頭就要再投。劉老道:“你懂什麽!快別做傻事,好好呆著別動,也許薑伯伯過會就好了。”又對豔紅道:“好好照顧兩個孩子!”豔紅既驚又悲,點頭應允。

劉老轉身,尚未看清情況,眼前一黑,腹上劇痛,隨後身子提起,腳尖離地,竟被薑文冼爪插腹中提了起來,薑文冼“呼哧”“呼哧”噴著粗氣,慢慢把頭湊到劉老跟前,似乎要看看眼前之人的臨死掙紮。劉老口中流血,艱難抬起頭來,對著薑文冼道:“我劉老早就該死,隻是……薑兄弟……求你放過了孩兒,薑兄弟……你醒一醒!”薑文冼呆滯片刻,一聲怒吼,挑飛劉老!

一絲血線飛撒空中!

血腥落下,撒在臉上。方仲與薑文冼都呆呆凝視對方!“嗚——嗚——”猙獰獸低低嗚鳴,為薑文冼之可怖嚇得探頭鑽入方仲懷裏。

薑文冼猛地一探手,一把揪住方仲提將起來,另一手高舉,手上利爪閃著猩紅寒光。

“薑伯伯!……我是仲兒。”方仲既不掙紮也不害怕,他不信,薑伯伯會殺他!

豔紅與小蘭見方仲被抓,驚呼著退了開去,心知這怪物獸性大發,殺了方仲後,也許下一個就是自己了!

“薑伯伯!你……你說要帶我回昆侖的,你忘了麽?……”

薑文冼凶光凜凜,利爪前伸,慢慢抵住方仲胸膛。

方仲有些絕望,不明白薑伯伯為什麽會變成這個樣子,難道自己將要死於薑伯伯爪下!方仲抬手,運氣,手掌上一朵藍色火焰不停跳躍。“薑伯伯,你教的功法我沒拉下,以前你讓我點香……我一柱都點不起來,現在……三柱、四柱仲兒都不放在眼裏……,仲兒再為你點香啊……”

火焰跳動,薑文冼凶目之中亦如有一團**在深邃處閃動!“吼!——”薑文冼一聲怒吼,高舉方仲!豔紅與小蘭嚇得齊聲尖叫,都道方仲將是前者一樣下場。

衣裳被巨手牽扯,一點光暈忽從方仲衣襟內掉出。陽光照耀下,一閃一閃……。

嵌珠碧玉釵!

薑文冼的凶悍眼神為光暈吸引,隨著光暈落下。“叮!”嵌珠碧玉釵在石板上碎成無數碎玉,星星點點飛撒出去。所嵌的珍珠彈了數彈,滾入一處凹地。

薑文冼眼神一陣暴亮,盯著灑落碎玉怔怔出神……。

“啊!……”薑文冼一把摔開方仲,雙手捧住頭顱,原地打起旋來。旋了數旋,一眼看到場中石像,噔噔噔跑過去,拿頭就磕,啪!石劍折斷。啪啪!石像兩手又被撞斷,落地斷成數截。砰!砰!……斑斑血跡印在石像身上。

方仲蹣跚爬起,剛叫得一聲薑伯伯,薑文冼一聲怒吼,舉手一拳打翻死像,幾個跳躍,往深山之中奔去,潑嗤嗤聲響,撞斷些老樹盤根,轉眼消失於西北方的山林煙雲之中!

“薑伯伯!……”方仲爬起身,追了幾步,竭力喊了數聲,可是薑伯伯哪裏回應了,早已縱得不知去向。

方仲望著薑文冼消失方向呆呆出神。他要到哪裏去?他為什麽這麽痛苦?以後還會回來麽?我是否還看得到薑伯伯……。

好久,方仲才收回神思。低頭,走到碧玉釵碎裂之處,撿起了那棵珍珠。擦了擦,光暈還是那麽耀目,方仲握緊,重又放進懷裏。

豔紅、小蘭慢慢爬起身,走到方仲身邊,小蘭恨恨道:“那怪物終於走了!”方仲回頭看著小蘭因憎恨而發怒的臉,“薑伯伯是怪物麽?怪物?他又是怎麽會變成怪物的?”方仲重又望著薑文冼消失方向,喃喃道:“怪物?……”

碼頭邊,駁木船上。

豔紅雙目紅腫,遙遙對著山村方向,低低道:“我走了,各位鄉親安息罷。也許日後我還會回來看望你們,但是,我此生不會在這看似安逸的地方生存,因為,安逸不會帶來安定!安逸,隻是自我逃避的選擇!我要到紅塵中去!紅塵危險,難道就沒精彩麽?劉老錯了,方寶兒大哥也錯了,我豔紅一樣可以帶著兩個孩子,在俗世之中,尋找自己不悔的歸宿!”擦去眼淚,豔紅回頭看著方仲與小蘭。

方仲輕輕撫摸猙獰獸的皮毛,猙獰獸蜷身低頭,不停舔舌自己傷口,而在方仲腰間,掛著一個葫蘆!葫蘆!羊脂白玉。在方仲背後,還有一把厚劍,黑黑的,沒有光澤。小蘭木然的遠眺遠處山林,臨別之時,自是希望多看幾眼家鄉風景。叮呤!叮呤!手上一對鈴鐺隨意擺動著,鈴聲本來是喜悅的,可是現在,隻能更添愁離之氣。

豔紅解開纜繩,抬頭道:“這個葫蘆你拿著幹什麽?”方仲怔了一會,道:“我要帶著爹娘一起走!也許,我們還有相見之期!”

豔紅也楞住了,搖了搖頭,心中淒然,也不好多說什麽,又擔心有什麽歹人前來,或那怪物再次返回,道聲:“我們走吧!”讓兩小進船艙,自己搖櫓,小船慢慢離開河岸,向山外行去。

夕陽西照,小船順流而下,不急不緩的行駛於山河之間。

看久了山巒秀色,三人都沒有興致重溫這美麗風景,豔紅鑽進船艙,坐到兩小身邊,從行李堆裏拿出那把花傘,傘骨是新添的,豔紅細細的看了看,慢慢道:“聽劉老說,趙家屯鬧鬼,我們就不去那裏,而且趙家屯也不是了不起的大鎮,聽說湧泉集很大,人來人往十分熱鬧,我們直接去那裏好不好。”方仲與小蘭均不言語,沉悶了會,豔紅自語道:“那就去湧泉集罷”複又鑽出艙去。

艙內,小蘭看著方仲,突然問道:“小仲哥哥,你要去哪?”方仲目光堅定,淡淡道:“我要去昆侖!薑伯伯答應過要帶我去昆侖!”

小蘭一怔,“昆侖?你一個人怎麽去?”

方仲看著艙外已呈朦朧的山水,小手一緊猙獰獸的皮毛,道 :“我一個人也要去!”猙獰獸為方仲突然的粗魯,低低叫喚了一聲,又低頭舔著傷口。

兩岸猿聲時起時落,暮色一降,煙雨又起,小船漸漸消失於煙雨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