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人間煙翠

鄭元洪乍見入了埋伏,慌忙去摸小旗,還未祭出去,小蘭卻道;“鄭門主且慢,事情覺得有些古怪。”鄭元洪道:“古怪在哪裏?”小蘭道:“你不見這些人隻是圍著咱們並不動手麽,既然打埋伏便是要偷襲,卻遲遲不動手,便是有古怪。”鄭元洪覺得有理,點頭道:“蘭兒姑娘心思敏捷,這些賊子隻圍不打的確有問題,待我去問一問。”一催座下白角犀牛,往方仲和離金玉走來。

鄭元洪一壓上來,遠處樹蔭處也閃出二人,正是天衝、靈慧兩個壇主。

二人迅速閃到離金玉身後時,麵色複雜,隻是靜靜的隨手侍立。鄭元洪眼見多出二人,急忙握住腰間劍柄,衝著方仲道:“方仲,你捉住了一個魔教賊首麽?”他走得近了,自然看到離金玉的模樣,眼見此女打扮華貴,旁人又不敢動手,多半就是這個原因了。雖然不知方仲和此女有什麽關係,不過想來定是方仲製住了此女,讓這些魔教中人投鼠忌器,不敢貿然下手。

離金玉聽他出口粗魯,怒道:“要你來問?你這老不死的中了本小姐的埋伏,還想安然無恙就走麽,等著去死吧。”

鄭元洪怒道:“果然是個妖女,正好拿你做人質。”伸手便去捉離金玉,兩個壇主齊聲喝道:“大膽!”他們已然看出方仲和離金玉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瓜葛,故此不曾對方仲怎樣,但鄭元洪不同,眼見離金玉對他都疾言厲色,斷然不可能反投到這老頭子懷裏去,當然可以安心的去對付,於是一起出手。一個雙手一閃,多了一對精光四射的奪命勾,另一個卻是飛出一柄紫色銅錘,靈慧壇主使勾、天衝壇主使錘,分左右護住離金玉。

鄭元洪發狠道:“你們想以多為勝麽,我白石山也不是浪得虛名,今日就會一會你二人。”正想把寶劍祭出,方仲喝道:“鄭門主住手!”上前按住鄭元洪的牛頭。鄭元洪奇道:“你怎麽反助那些魔頭,莫非……”心道莫非這方仲其實是個叛徒,特意引了自己一幹人中伏,若真如此,其心歹毒卻又隱藏至深,那可是大大不妙,這麽一想,頓時臉色發青,慢慢往回退去。

白石山的弟子先來,清嶼島和玉笥觀隨後,聽得前方有變,急急忙忙趕過來支援。那侯鑫與江誠子這時候才到,看見鄭元洪後退,隻道他力戰不支,搶過來道:“鄭門主不必驚慌,那些魔教賊子人數並不多,我清嶼島弟子早已探視明白,並無其他妖人接近,打起來未必便會輸於他。”鄭元洪道:“那方仲腦袋糊塗了,反與魔教妖人做一路。”侯鑫根本不信,搖頭道:“怎麽可能,你胡說什麽。”上前一看,那方仲可不是站在一個明豔動動人的少女身旁。

“方道友,你這是……”侯鑫也傻了眼,莫非這方仲年少氣盛,意誌不堅,見到一個稍有姿色的女子便動了歪念,這般猴急便投到人家石榴裙下去了。

卻聽方仲道:“侯島主不必驚訝,晚輩正想借此機會勸說幾位不必再做無謂爭鬥。”

侯鑫皺眉道:“隻怕你說了不算,這些人特意在這裏埋伏,難道不是想打麽。”離金玉也不知侯鑫是誰,又見來了一個道士,撇嘴道:“誰說他說的話不算,隻要他肯隨我留在無量山,那你們這些人的小命本小姐也不稀罕,放過了便是。”

天衝、靈慧兩個壇主聽了此言,忙對離金玉悄聲道:“小姐,讓外人進山恐怕不妥,你不能這麽做……”

離金玉哪裏管那麽多,隻是道:“我說怎樣就怎樣,本小姐自有妙策。”又轉頭對方仲道:“方大哥,你是想跟他們一起走呢還是跟著我,若跟著他們,哼!今日我便與你形同陌路,這裏血流成河、不死不休。”這話說得簡直一點餘地都不留,給方仲的隻有一條路可走,就是跟著她走,否則就要撕破臉大戰一場。離金玉心直口快,想到什麽便說,也不在乎旁人怎麽看。

眾人既為離金玉這種一廂情願的話感到好笑,但也有些後怕,是看方仲如何選擇。方仲道:“我是道門弟子,豈能拋棄同道。這三門的人既隨我同來,便理應由我送回去才是。”

三門的人一聽此言,便知方仲是向著他們的,鄭元洪喜道:“我還以為方仲被那妖女迷了魂呢,原來沒有,不錯,美色當前還能拿得住分寸。”江誠子卻擔心的道:“但那妖女一翻臉,隻怕一場拚鬥,你我門下也要所剩無幾了。”

離金玉聽方仲口口聲聲說他是道門之人,失望之餘正要發作,方仲又道:“可是若我便走,隻怕也有違了離小姐的邀客之心,萬一起了紛爭,便是我的不對了。故此,在下有個折衷之法,不如我暫時跟著小姐回去,等三門的人走遠了,離小姐再放我回去,這樣如何。”

離金玉沒想到方仲口風一轉,言辭之中又應允留下了,頓時喜上眉梢,忙不迭道:“那好,本小姐答應了,這便把人撤了,讓你們滾。”吩咐兩個壇主把周圍的人讓開一個通道,放三門的弟子走。

三門的人自無異議,他們身處埋伏圈內,地形極為不利,就算天衝、靈慧兩壇的人手不足以剿滅三門,但真個打起來損傷也不會很小,能夠這樣兵不血刃的離開危險之地那是最好,於是紛紛往後撤去。鄭元洪尚還關心方仲安危,低聲道:“我等離開險地之後,趁著他不備,另尋一個險地截住他廝殺,定然把方仲救回來。”江誠子搖頭道:“鄭門主何必多此一舉,難道你看不出來,那個妖女並不想傷害方仲麽。”鄭元洪驚訝道:“是嗎,倒真看不出來他還頗有女人緣,前次救了小蘭姑娘,說是他舊識,不知今日那個傲氣的女娃娃又是他什麽人,總不會是新認識的吧,那也……咦!?小蘭姑娘上哪兒去了?”

鄭元洪猛然發覺自己這一行人中並無小蘭,扭頭四看,哪裏還有她半個身影。

此刻的離金玉正瞧著猙獰獸,決然想不到這便是當初被自己鞭打過一回的小畜生,記得這家夥十分記仇,咬過自己一次,也不知這次是不是又來報複,恨恨道:“這畜生老是嚇我,看我不尋個機會打還它。”

方仲知道她說得出做得到,可不希望猙獰獸又被她虐待,勸道:“它又不曾真個傷你,你就看我麵上放它一回。”

離金玉壞笑道:“可以啊,把它養在無量山裏,無事就騎著它出去兜風,我便不和它一般計較。”

方仲道:“你不怕被你娘知道麽?我可知道離夫人管束你頗嚴,定然不會讓你亂跑。說不定這一次出來,又是你擅作主張。”離金玉被方仲一語說破,笑著道:“還真個被你猜中了,是我假傳了母命,這才讓他們和我一起出來,要不然哪裏會遇上你。”離金玉當作無事人一般把話說了,卻把那兩個壇主氣得差些噴火。

方仲道:“聽你一說,她定然掛念不已。”

離金玉冷哼道:“她隻需曉得本小姐還活著就成,何曾掛念過我其他之事。”

方仲道:“金玉,你娘隻有你一個女兒麽,有無兄弟姐妹的?”

離金玉道:“向來就隻我一個,若有兄弟姐妹我也不至孤單無趣了,不過就算有,生於此家也必定快樂不起來,倒不如沒有的好。你為什麽突然問起此事?”

方仲道:“我想若是姐妹眾多,你母照應不及,或許便有疏忽的地方,既然沒有那便是我錯了。”

離金玉不置可否的哼了一聲,正想牽馬,卻聽遠處有人喝道:“站住,你來做什麽?”隻聽一個女子聲音柔聲道:“我是來尋仲哥哥的,還望大哥通融一下,讓我過去。”那人道:“這裏沒有什麽仲哥哥,要尋到外麵去尋。”說罷,便要把來人趕走。

離金玉好奇心起,走過去一看,隻見一個年歲並不大的藍衣少女怯生生的牽著一匹白馬,正滿臉哀容的垂頭不語。離金玉道:“你是誰?”那少女看見離金玉,眼神一亮,柔聲道:“我是小蘭,來尋仲哥哥的,煩請小姐告訴他一聲。”離金玉狐疑地看著小蘭,她從沒見過小蘭本人,哪怕當初同住臥虎莊,隻是身份懸殊,根本碰不到一塊兒。離金玉聽她稱呼方仲的口吻親昵,便已是三分不悅,冷冷道:“方大哥要隨我回無量山去,那裏不接待生客,你去做什麽?”

小蘭自然聽出了離金玉的疏遠之意,微笑著道:“小蘭是個下人,一直便是服侍人的,此去自然是照顧仲哥哥了。”

離金玉自己也一向是呼來喝去的使喚人,對於身份尊卑習以為常,聽小蘭自承奴婢身份,那是極低賤之人,反而沒了猜忌之心,點頭道:“若隻是多一個丫鬟女婢之類的,倒也可以考慮。你既然不願意走,那便留下吧,不過可要守本小姐定下的規矩,若是違背了,不管你是什麽人,一樣要打要罰。”

小蘭點頭道:“小蘭曉得。”

當小蘭出現在方仲眼前時,方仲也是一怔,愕然道:“小蘭,你沒跟著鄭門主走麽?”離金玉揶揄道:“她說想服侍方公子,一日不見便慌得緊,本小姐帶她過來,你可稱心滿意了麽。”方仲此去無量山乃是另有所圖,並不希望多一個人,沒想到小蘭居然自己找了過來,看她那嬌小柔弱樣子,有責怪的話也說不出口,隻得道:“那便一起走吧。”

離金玉的桃花馬在猙獰獸離開之後方才掙紮著站起,方仲為免再驚了其他人的坐騎,索性牽著它步行,夾在天衝、靈慧兩壇人馬之間倒也看不出來分別。一路之上叩開無數暗崗明哨,一行人到了金鼎山,在那雲生霧繞深處,無數閣樓林立,終於到了在轉生堂總堂所在。眼見分手在即,天衝、靈慧兩位壇主卻在心中暗暗叫苦,隻因為那離金玉早已下了嚴令,誰都不許說出今日之事,就當這麽多人出去轉了一圈,一無所獲又回來了。可是兩壇這許多人,難保日後有人口快說出真相,萬一落入離夫人耳中,那離金玉無知胡鬧,不過被批評幾句,而自己這壇主的位置隻怕就不大穩當了,想自己擅自出動、遇敵苟合不戰、攜外人進山不報,這三條大罪都足以讓兩位壇主心緒不寧、茶飯不思,哪裏能安心的起來。

兩壇的人馬一散,離金玉身旁便隻有方仲和小蘭兩人,離金玉悄聲道:“隨我來。”不去劍湖宮,卻往金鼎山另一處的山凹走去,那裏地勢稍矮,但卻風景優美,平緩處建著一處閣樓。山風到了這裏因為地勢之故,已然減緩下來,吹過來的山巔霧海便也在此地淤積不散,遠遠望去,那霧氣沉積在地上,樓閣樹木卻反而如在雲霧中所生,宛如天上仙闕一般。

離金玉指著那一片美景道:“這裏便是煙翠居,你看可比人間仙境麽?”

方仲讚歎道:“人間勝境,往往都是天地所就,單靠人力終究無法與之媲美,這煙翠居便是如此。不知何人有福能夠住在此處?”

離金玉笑道:“你說是哪一個仙子能住呢。”

方仲早已猜到,笑著道:“是你!”

“是呀,要不然本小姐帶你們來作甚,此地原本是我母閨樓,空房極多,不過自從生了我後她便再也不曾住過,所以便讓了給我。”離金玉解說一番,借著那一片地上霧氣已到了煙翠居前麵。隻見大門首站著幾個大漢,把門看得極嚴。離金玉道:“小心一些,這都是我娘特意挑選了來看護我的,頗有幾分本事,還是先待我支開這些人後你們再進來,到了樓裏便安全許多了。”

離金玉獨自來到門首,那幾個大漢已然看見,忙迎上來躬身道:“小姐回來了,夫人早已等得不耐,還請小姐到劍湖宮去報個平安才好。”離金玉慵懶的道:“本小姐累了,這便要歇息,明日再去拜見吧。”那幾個大漢看著離金玉進門,聚首說了幾句,留下兩人看守,餘下之人離開煙翠居往劍湖宮去了,想來是去稟告離夫人。

方仲先把猙獰獸安頓在一棵樹下,這煙翠居始終有霧氣吹來,下麵又始終不散,正是遮蔽身形的好地方。方仲與小蘭靜靜等候。過了片刻,煙翠居裏傳出一聲低嗽,正是離金玉讓方仲進來的暗號。方仲一手拉住小蘭,一手祭起地遁之術,霧氣中火光一閃便已消失不見,而留在門外的兩人卻一無所覺。

煙翠居除了門首廣大外,裏麵也是庭院深深,方仲來到一處空院之中消了符法露出身形。但見此院中載著幾根文竹,就靠在一間雕花窗格旁邊,若是推窗望月,正好可以欣賞皎月竹枝的相映成趣。離金玉在另一處房外衝二人招了招手。方仲看這煙翠居之廣,恐怕裏麵的人定不會少,於是小心翼翼落到離金玉房裏,卻見此地雖然打掃的一塵不染,但似乎就沒幾個下人,頗讓人覺得有些陰沉。

方仲奇道:“這裏住了多少人?”離金玉道:“便是我一個。”方仲道:“平時的那些婢女呢,難道不住這裏。”離金玉道:“那些人隻是過來伺候打掃,便是一餐一飯都不在這裏做,自我懂事起,隻樓便是給我一人住的。記得幼時每到晚上我都不敢入睡,總覺著有人在盯著我,可是不管我如何哭鬧,他們都不會出來跟我說一句話,講一個字,似乎那些人都是死人,可是他們卻偏偏在暗地裏看著我。”

方仲有些無語,很難想像她當初在這空曠的樓裏整日整夜一個人獨處,那是怎麽樣的一份孤獨與寂寞,抑或還有擔心與害怕,卻被她熬了下來。

方仲道:“離夫人為什麽不到來這裏來,這裏既然是她閨房,定然有很多她當年留下的東西,難道她從來不取?”

離金玉淡淡道:“至少我便從沒見我娘來過,這裏的東西其實早已收拾過了,也翻不出什麽來。想來我娘在走時便知以後不會再回這裏,預先都拿走了,但她唯一沒拿走的,卻是我!把我留在這裏,我感覺自己到這世上是那麽突兀,似乎睜開眼來,自己就已經在這樓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