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發 現

離夫人慢慢走近。

妙夫人道:“轉生堂的人一向懸壺濟世妙手救人,頗懂養生之理玄妙之方,想來你也不差。我背上乏的很,你給我搓一搓!”嬌軀半躺,就在這泉水池邊裸了背部,讓離夫人搓背。

離夫人應了聲“是!”輕輕挽起長袖,低了身以一雙蔥白之手慢慢摸到妙夫人背上,自脖頸直到蠻腰,細細掐捏起來。

妙夫人麵容帶笑閉了眼享受。妙夫人不老,還很美,成熟的美,能夠如她一樣依舊保持美貌容顏的不多,而能夠保持這種身材的人則更少,許多妙齡少女見了妙夫人的身材恐怕都要嫉妒而死,不想再現醜於世上。

就如這背,不該多的絕不多,不該少的絕不少,鬆弛有度,平滑如鏡,就如精心雕塑的玉器一樣,美妙而有光澤。要有這種成就不知已有多少雙手為之付出心血和勞力了。如今,就有一雙手在為此辛勞。

妙夫人忽然輕輕皺了一下眉頭。離夫人在背後並未瞧見。

妙夫人道:“一個人要是舒服慣了,這手腳也會大不如前。是不是?”

離夫人一怔,停手不搓。

妙夫人接著道:“我總覺得背上不是勁兒,是你現下手藝差了,還是別人手藝太好,你倒說說。”

離夫人哼了一聲道:“伺候你的人多了去了,哪裏還需要我來伺候。”

妙夫人突然麵容更色。這話猶如針尖一樣刺到了她的心裏,刺的很深,刺的流血,刺的她不願再想不願再說。可是離夫人卻說了出來。因為離夫人並不知道她的過去,她這話也是隨意而說,並不針對誰。

妙夫人忽然轉身,狠狠給了離夫人一巴掌。啪!十分響亮!十分著力!把離夫人扇倒在地!把掛著的麵紗也打落了!

麵紗滑落,落出一張驚人的臉!臉,驚人的醜!醜,在於兩條恐怖的刀疤!刀疤自下顎開始直劃到鼻,又從鼻端開始劃過臉直到耳根,縱橫交叉,徹底毀了這昔日本是嬌容的臉!難怪要掛麵紗,因為隻有一雙眼睛還是好的,還能看出昔日的星眸靈動,昔日的多情顧盼,昔日的卿本佳人!

無聲……。

妙夫人看著跌倒的離夫人,本來憤怒的臉慢慢平複,反而有了笑意。無論哪個女人,看到比自己醜的多的女人,都有一股自豪感,這股自豪感在妙夫人心中,特強烈!

妙夫人自顧穿起衣裳。這本來是要離夫人做的事,但她不需要了,她寧可自己動手,好有時間多看一眼離夫人的醜樣。每多看一眼她就高興一分。快樂可不是那麽輕易得來的,既有機會享受,何不好好珍惜。

離夫人躺在地上,目光呆滯,被刀開裂過的嘴唇動了動,終於還是沒有說話。

妙夫人把周身理了理,又細細撣了撣下擺的衣裙,道:“你冒犯於我,這次就算了。”冷冷一笑,扭動腰肢婀婀娜娜的走出門簾去了。

離夫人還是不動。也許心中的傷痛遠比臉上的傷痛來的厲害的多,厲害到已把她徹底麻木,徹底死心,不願再動!

不久,那個早已背叛的高大侍婢走進門來,走到離夫人身邊。猛見離夫人容貌,一怔之下後退了幾步,顫聲道:“夫人!”她從未料到一向黑紗罩臉的離夫人是如此模樣,不免吃了一驚。不過一會,她已恢複正常,走到離夫人身邊道:“我扶你起來。”雖然心中對離夫人不敬,而且另投明主,但她卻對離夫人生起了同情之心,因為她自己又何嚐不是個先天條件不足之人,每當看到別的女人漂亮苗條,她就心中憤恨,憤恨於老天的造物弄人,為何自己就得不到老天垂青,所以,當看到離夫人容貌時,同情之心油然而生。

離夫人一撥那侍婢伸過來的手,冷冷道:“不用!”揀起黑紗,重又戴上。戴上黑紗,還是一個神秘曼妙的夫人。

侍婢眼中的同情也同時消失。侍婢冷冷的道:“離夫人是不是馬上回去。”

離夫人道:“我還沒洗呢。急什麽。”慢慢走到泉邊,往一塊凸起的玉石上一坐,伸手撩撥泉水。侍婢隻得等著。

泉水陰涼!

泉水陰涼?可是泉水本不該陰涼!

離夫人用手一劃,果然還是涼涼的,難道這兩日泉水變了?細看泉水,氤氳之氣漸散,連顏色都變淡了,圍繞泉水的天然玉石更是黯淡,如被蒙了一層灰色。靈泉本來的靈氣噴湧之像已經不再,隻剩下一小份尚在其中蒸騰,大部份不知何蹤!

離夫人一驚非小,急忙檢視泉水四周,看是什麽原因把靈氣都瀉了。眼光逐寸掃過,突然停留於一物上,那物白皙如玉,二圓相疊,是隻葫蘆!葫蘆孤零零立在泉邊石上。左邊,一片玉石遮擋,背後黑漆,不見亮光。

葫蘆!

離夫人不動聲色,依舊撩撥泉水,隻是眼睛卻看著那葫蘆。泉水撩動,發出小小的嘩啦之聲。

玉石黑暗處突然伸出一隻小手來,抓住葫蘆又縮了回去。一切又恢複平靜。

離夫人緩緩站起身,假裝脫衣,慢慢靠近那片玉石。同時向侍婢做了個手勢,身後的侍婢一怔之下也是及時警覺,從另一麵往玉石背後行來。

突然的沉寂。沉寂往往就是危險的來臨。

玉石背後猛地冒出一句人聲:“被發現了!快跑!”普玄老奸巨猾,一知不對,立時把貼身的符紙拿出,就要施法跑路。

離夫人與侍婢同時加速,往暗影處衝來。

普玄掌心火閃動,燒燎符紙。方仲與離金玉都拽著普玄道袍,隻等法術施行遁地逃走。火光連閃數次,符紙紋絲不動。普玄一呆,急忙從懷裏換了一張,粘巴巴拿在手中再次做法,連試數次均是無效!普玄大急,心道今日怎麽這麽觸黴頭,連個符紙也跟自己嘔氣。急忙湊在眼前觀看,那符紙濕噠噠粘巴巴躺在掌心,早已濕透,哪裏能夠燒著!

普玄大叫:“完了,這要到哪處借烤火的來!”

話音未落,離夫人與侍婢已雙雙殺到。

那侍婢喝道:“什麽人?”取出隨身一隻玉環,光華一閃,往暗處就丟。

普玄正自急得冒汗,見一物閃耀襲來,他連把木劍都未帶,哪裏能夠抵敵,拚著皮厚,隻能拱了屁股硬接。

哎喲一聲,普玄如中巨石,被玉環打翻在地,滾出陰影,哀哀的叫喚起來。方仲與離金玉卻還躲在暗處,一時不為所察。

那侍婢收回玉環,看清之後,冷笑道:“原來是個賊模賊樣的道士,竟敢躲這裏偷看夫人洗澡,真是色膽包天。”轉頭對離夫人道:“夫人如此美貌,必能迷得他神魂顛倒了。”

離夫人對於侍婢之言猶如未聽,冷冷道:“問問這道人什麽來路。”

侍婢上前一把揪起普玄,喝道:“你是哪裏來的道士,跑這裏作甚?”

普玄呲牙咧嘴的道:“奶奶輕一些,奶奶輕一些。”

侍婢大怒道:“誰是你奶奶!?”揚手打了普玄一個耳光。那耳光比打方仲時還要著力,把普玄打的金星亂冒,翻了眼差些癡呆,半邊臉頰立時腫起。

普玄急忙白了眼道:“不是奶奶!是姑娘!是姑娘!……”

侍婢又粗聲粗氣的道:“快說,跑來這裏幹什麽的?”

普玄道:“我……我迷了路,誤闖來的。”

侍婢冷笑道:“胡說!哪有那麽巧。是不是你色心不息,偷偷來看夫人洗澡了。”侍婢拿眼一瞟離夫人,臉上頗有譏笑之色。

普玄肉在砧板,不得不說好話,便道:“貧道如何敢看夫人洗澡,夫人美貌固是天下無雙,不過我看姑娘你也是沉魚落雁天姿國色,不下於夫人。若有機緣,我與姑娘說一門頂好的婆家,吹吹打打,大紅花轎抬入豪門之家,到那時,姑娘母儀天下,鳳威四海,哪個不知哪個不曉……。”

那侍婢麵容頗陋,身材又不好,常自引為恨事,從未想過也會有人如此稱讚自己,被普玄一吹,竟也有些飄飄然起來。她手中略鬆,笑問普玄道:“我真的漂亮?”

普玄見馬屁有效,點頭低聲道:“姑娘之美,尤勝夫人。”似乎怕這真心之言讓離夫人聽了去。

侍婢大喜,心道以前是我不知,我的嬌容確比離夫人那張醜臉來的美貌許多,便是比之常人,也不遜色多少,看來倒是我太自卑了。念及如此,信心大增,整個身子也挺立了起來。她又笑問:“我比夫人,美自哪裏?”

普玄被那侍婢粗手提著,與她麵目近在咫尺,看見那侍婢被自己一通吹捧,喜得濃眉翹起,厚嘴唇翻出,大黃牙縫裏呼哧喘著粗氣,一副笑臉豬頭像,幾欲難受的嘔吐暈去,卻依然扮著笑臉道:“姑娘之美,美在多處,不可盡言,言不可盡括,隻可意會,再無言語形容。”

普玄越是不說清楚,那侍婢越是要問,急急的道:“快說,到底比夫人美在何處?”在她心中,實是希望普玄說一說夫人的臉醜,自己的臉俊,若是隻有自己知道又或自己說自己漂亮,終歸是自愛自憐孤芳自賞,若是普玄也這樣說那便是兩回事了,等於是外人肯定了自己的美貌而且十分的欣賞之,自己一旁聽著人家誇獎又是何等樂事。

普玄搜腸刮肚的想了想,美言道:“姑娘之美,貧道列舉一二,一是體格壯碩,乃是生男之像,日後多子多福。二是手腳有力,絕非蒲柳弱質可比,十分做得家務。”

那侍婢急道:“還有呢?”

普玄又道:“還有?……有!有!姑娘的膚色有如古銅,真是健康!姑娘的舉止得體,有如大家閨秀。”

那侍婢聽普玄總是不說她的臉,有些冒火,怒道:“還有沒有?”

普玄對她的嘴臉厭惡萬分,對她的誇獎之詞實在欠奉,說了這些也是違心之極,聽她問起,本身心中也不把她當女人看,便道:“姑娘……姑娘虎背熊腰,真個少有,是女中豪傑,不讓須眉……”

那侍婢大怒道:“什麽虎背熊腰?你說我像男人!”橫眉怒目,手裏一緊。

普玄一驚,口不擇言的道:“不是不是,姑娘怎麽能像男人?是勝過男人許多!姑娘一對粗眉勝過柳眉黛色,一對魚眼勝過鳳眼雙皮,一張大嘴更是勝過櫻桃小口甚多,故與夫人相比,我普玄更是欣賞姑娘長相,夫人就算再是天香國色,姑娘就算再是陋貌鄙容,於我眼中也是姑娘勝過許多……。”普玄好話說盡,隻道捧的不錯,卻覺那侍婢越是惱怒。

那侍婢聽普玄盡說她的缺處,直是怒不可遏,揪了普玄狠狠摔下,罵道:“你胡說八道!”

普玄被摔的七葷八素,哼哼道:“我……不說你了,還是夫人好些!”說了一句實話,覺得心裏都好過不少。

那侍婢霍然回頭,眼露凶光的問離夫人道:“不知夫人如何處置這個油嘴滑舌的道人?”

離夫人走近幾步,冷冷道:“私闖禁地,圖謀不軌,又以下犯上侮辱本夫人,殺了吧!”

侍婢道:“好!”舉起手中玉環,獰笑道:“臭道士,美醜不分,明年今日就是你的祭日。”向著普玄腦門砸下。

普玄驚得大叫道:“師兄救我!”同時玉石暗處也發出一聲驚呼。那侍婢一驚回頭,左右一看,除了離夫人外哪裏有什麽師兄,怒道:“雜毛!臨時還要驚乍。”再次下手砸下!

普玄忽又大叫道:“有人背後殺你!”

侍婢罵道:“是我殺你!”再不猶豫,玉環發著微光呼的落下!普玄眼一閉,心道師兄托付終成虛話了。

冷風襲麵,忽然消去!

侍婢玉環伸出,戛然而止!她怒瞪雙目,緩緩轉頭!背後,離夫人眼露寒光,緩緩從她背後拔出一根金針!金針滴血!果然有人殺她。

侍婢顫聲道:“你……你敢殺我!?”

離夫人冷冷道:“你忘恩負義,背叛於我,留你何用!”

侍婢慘然笑道:“你不過……與我一樣是個奴才,哪裏……有什麽背叛了?你今日殺我,明日……必死於妙夫人手上!”

離夫人一笑道:“你為這道人所害,我殺道人為你報仇,妙夫人又怎麽會殺我!”

侍婢一怔,隨即怒道:“賤人!早知你反複無常。我……我殺了你!”猛然發力,衝離夫人就打。離夫人一驚,本以為紮了她要害,雖一時不死,也不能為害,不想低估了她的實力,忙發金針相迎。環針相殺一處,就在泉邊打了起來。

普玄早已睜眼,看到侍婢與離夫人殺將起來,大喜翻身,衝陰影處爬去。方仲與離金玉早在相候,方仲道:“道長,你的法術怎麽不靈了!”普玄搖頭道:“全濕了!差些要了我的命!快快!我發真火烤一烤,興許能在她們打完之前烘幹了走路。”把一道濕符擱掌心火裏燒烤。方仲喜道:“這個我也會!”普玄道:“又瞎吹!”轉頭見離金玉默默的發呆,問道:“小姐,你沒事吧?”離金玉淡淡的看了一眼普玄,重新又把目光投向打在一處的離夫人和侍婢身上。

那侍婢狀如瘋虎,玉環忽前忽後,不時夾著一兩下掌刀,把離夫人打的步步後退。侍婢嘶聲道:“離夫人昔日一百單八根金針渡劫,何等的本事,你使得出麽?……止拿一根針,算什麽本事!……”離夫人邊架邊道:“我若用針殺你,豈不是人人都知是我下手,要殺你,不用針,用刀也行!”猛從袖裏拔出一把寒光閃閃的小刀向侍婢刺去。

普玄正自烘烤,方仲道:“是不是這樣烤火!”把手掌一攤,用出以前點香的本事,一運氣,一股難以言狀的真氣迅速湧出,轟!火焰驟起!比臉盆還大的藍火迅速生成,耀亮了整個暗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