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尼 姑

輕叩門首,三人輕輕的推門入內,卻見薑伯伯半躺在**,珍嫂不在屋內。

薑伯伯看了看方仲,又望了望方寶兒,說道:“賢弟受累了,一個病夫拖累的你們如此,實是過意不去。”方寶兒忙道:“薑大哥,別說太見外的話,看不起我方某人。”薑伯伯道:“好!你既如此說,我也不客氣的說一句。”方寶兒道:“有什麽薑大哥但說無妨。”薑伯伯淡淡道:“我隻受你方家一家恩惠,餘者請恕我無禮,讓旁人少來叨撓。”方寶兒一楞,暗自揣摩他言中之意。方仲急步走到薑伯伯跟前,關心的道:“薑伯伯,你怎麽又病了?”薑伯伯苦笑道:“不礙事,是薑伯伯自己沒用。”

小蘭對薑伯伯則是一臉的陌生,從小這裏就沒怎麽來過,見到麵容憔悴的薑伯伯竟有一絲害怕,不自覺的站到方寶兒身後去了。

屋外一個細碎的腳步聲響起,屋門一暗,珍嫂提著一個竹籃跨了進來,見到方寶兒三人在屋內先是一怔,隨即道:“原來是方兄弟呀,看你薑大哥來了麽,你看我活著活著,人也懶惰了,現在才來,薑大哥餓了吧?”從拎著的竹籃子裏拿出一隻碗一隻罐來,“煮了點骨湯,為要湯濃些故多花了些時候。這湯也不知對不對薑大哥胃口,先嚐一嚐吧。”說著把罐蓋揭開,罐口冒出騰騰熱氣,濃鬱湯香迅速迷漫小屋,隻聞其味就足以讓人大流口水胃口大開。珍嫂端起瓦罐便要朝碗裏傾湯。薑伯伯道:“方老弟,你這帶的是什麽?”一指方寶兒帶來的瓦罐。方寶兒回道:“內子煮了一點粥,原是想來孝敬大哥的,如今珍嫂帶來的骨湯香氣四溢,實是補身的良品,這粥自是留著我們自己喝了。”方仲卻道:“這粥裏加了參,補的很,娘隻讓我喝過一碗就不給我喝了,不如也留下來給薑伯伯好了。”方仲此言原是好意,不料珍嫂卻臉色尷尬起來。薑伯伯道:“ 哦!粥裏加了參麽,拿來我看,似此補品怎能錯過。”方仲也道:“是呀!薑伯伯也該喝一碗,很補的。”方寶兒見薑伯伯伸著手來接,隻得把瓦罐遞過去,心中實是暗怪兒子多嘴。薑伯伯接過瓦罐,揭開罐口,一看之下大喜道:“真是好粥啊,這粥中的參定是山中所產的野參了,像我這般身虛體弱的人確是該喝此粥,真難為弟妹想的如此周全。”就著罐口淺嚐了一口,道了聲“好喝!”又喝一口。

方寶兒、珍嫂兩人均是麵容古怪。

方仲喜笑顏開道:“好喝麽。”薑伯伯道:“自然好喝,若是日日都喝這樣的粥,我早就上山打虎了,還會困頓在床?可惜好粥不常有。”方仲道:“原來參粥這樣好呀,早知道那碗我也不喝,讓給薑伯伯喝了,也好讓薑伯伯早些好起來。”薑伯伯笑道:“一碗當不得事,需長久才好。”屋內骨湯香氣撲鼻,方仲一指珍嫂的骨湯罐道:“這個湯也好香呀,一定很好喝,薑伯伯喝這個試試看。”薑伯伯一搖頭,說道:“參粥大補,正合我這身子,再說這罐粥足可將就我一天了,實吃不下許多,這骨湯不喝也罷。”說完,讓方仲到炕頭上摸了個碗,倒了一碗道:“晨時一晚足矣。”

珍嫂見薑伯伯根本無意於自己花了一早上燉的骨湯,心中失望萬分,好一會才道:“既是方兄弟拿了參粥來,這骨湯實在也算不得什麽,我原是不知這野山參熬了粥正合薑大哥的身子。”自覺多人在此甚不方便,慢慢又把碗罐收拾了放回竹籃,強笑道:“薑大哥、方兄弟慢慢聊著,我家中還有些事就不陪了,少憩我再來看看。”施了個禮就要告退出門,方寶兒回了一揖道:“珍嫂好走。”望著她出門去了。

薑伯伯幾口喝完碗中的粥,長舒了口氣,似是意猶未盡。小蘭早已等的急不可耐,暗中用腳踢了一下方仲腳跟,方仲知是她等的急了,見也無什麽自己幫的上忙的事,對著薑伯伯道:“薑伯伯你好好的休息,我和小蘭玩一會兒,待會再來陪你。”薑伯伯隨口道:“莫要貪玩。”方仲答應一聲和小蘭攜手快步出門去了,隻留下方寶兒和薑伯伯東聊西扯些這次外出易貨的見聞經曆。

方仲和小蘭一溜小跑,從薑伯伯小屋直跑到村中央的片石廣場。二人氣喘噓噓在石像前坐了下來。“山神真漂亮!”小蘭指著神像道,方仲撇撇嘴道:“你好笨,這哪是山神,這是保佑我們村莊的仙子。”“保佑我們的仙子?”“是啊!如果不是她,我們早就死了,不對,我們還沒有出生就死了!”“我們沒出生就死了?”小蘭腦袋都大了起來,方仲笑道:“李叔叔和我爹娘如果沒有仙子相救,被害死了,不就是我們還沒有出生就死了麽。”小蘭點了點頭,看著石像,十分羨慕仙子風姿,真希望自己也能在當時見一見這位風華卓絕的仙子。二人又向山下眺望,一汪大河彎彎曲曲延綿開去,一頭漸漸消失在遠方迷霧中,一頭被另一座山擋住,打了個彎後隱到山後去了。這片地區山嶺頗多又久無人煙,故連個山名都沒有.等劉老率諸人歸隱此處,為了稱呼方便,把前後左右大山均取了名字,反倒把村莊坐落之處沒有稱呼,隻一個“家”字代替。根據方向把周圍幾個山頭分為東山、西山、北山、大荒山、小荒山,卻無南山,原是南麵有兩坐山,就在大河對岸,必須擺渡方可去得,又是窮山惡水少有人跡,村中人便以“荒”字稱呼河對岸兩座山,一座為大荒山,一座為小荒山,兩山之間的深溝就稱為荒溝嶺。方仲遙觀大河良久,忽道:“那邊有人過來!”用手一指迷失在煙霧中的大河一端說道。小蘭伸長了脖子看,哪裏有半個人影,看的眼酸依然迷迷茫茫沒有任何物事。小蘭嘟著嘴道:“哪裏有了?”方仲道:“你看嘛,真的有,不如我們到山下去呀,看看過來的人長的什麽樣。”此話正合小蘭心意。

兩人趕到山腳下,方仲轉頭望向河麵說到:“不知過去了沒有?”

小蘭也轉頭望向河麵。前幾日下雨,山水都衝刷了下來,河麵浮了不少枯枝碎葉,水勢遄急下不時有旋渦形成,這種情勢下居然有人河中泛舟,真是不敢相信,便道:“你瞧的真了?不會是棵大樹浮在水裏,你卻把它當成船了吧?這樣的河水怎麽會有人坐船?”方仲遠遠看了看道:“果真不是船!”小蘭一笑,心道:我早就猜到了。方仲又道:“有人從河裏過來了!”小蘭一驚,心想莫非有水鬼,也用眼去望。

漸漸的遠處一條白色身影出現在河麵上,身影隻離開水麵數尺,浪花飛濺,差點就淹到了那人足下。白色身影從容不迫站在河中,漸漸順流漂下,而她腳下所站的竟是一段大樹樹幹,樹幹直徑足可數人環抱,漂浮在河水急流中迎風破浪而行,把其它的枯枝爛木撞在兩邊。白影身後尚有一矮小身影緊緊依偎在後,看不真實。方仲、小蘭都是吃驚萬分,居然還有直接用樹作船水中行舟的,不怕圓木滾動翻落河中嗎?二人站在碼頭看著這白色身影漸行漸近。小蘭也看的清楚,驚道:“這是水鬼嗎?好像是個沒有頭發的女鬼!”心慌意亂下一拉方仲就要逃跑,方仲道:“不是女鬼,多半是神仙。”不理小蘭攔扯,兀自站立觀看。

人影漸近,看的分明,一個素衣素袍的中年尼姑順風而來,在她身後卻是一個衣衫襤褸的小女孩,頗為邋遢,緊摟著尼姑的大腿靠的甚緊,神色緊張似怕掉落水中,竟是十分的淒楚可憐。此時距離碼頭不遠,樹木上二人都向方仲和小蘭望來。

小蘭輕聲問道:“這是什麽神仙?”

方仲也小聲道:“是觀音大士。”

小蘭道:“她沒頭發不是觀音。”

方仲道:“想是後來把頭發剃了。”小蘭“撲嗤”一笑,心想哪有剃頭的觀音,驚恐之心漸去,也仔細打量起來人。

圓木如有靈性般竟漸漸向碼頭行來,不急不慢,還差一仗有二之時,中年尼姑一提身後小女孩,輕飄飄地飛起,如大鳥飛翔一般落在了方仲、小蘭前麵。圓木失去控製,隨波逐浪遠去了。方仲、小蘭震驚之餘都向後退了一步。那尼姑對著兩小柔聲道:“請問兩位小友,你們家大人可在近處?”方仲、小蘭被尼姑一問,齊齊用手一指山腰道:“在山上!”那尼姑順著所指方向眼眉一掃,又道:“有煩兩位小友帶個路可好?”兩小點頭在前引路,尼姑與那個衣衫襤褸的小女孩在後跟隨,不緊不慢向山腰村落行去。方仲不時回頭打量二人,尼姑麵容慈祥泰然自若,徐徐跟行身後,那小女孩卻是目光閃爍反向方仲小蘭二人窺視。見方仲向自己瞧來,慌忙低下頭去隻作不覺。轉眼廣場在望,方仲轉身對尼姑道:“就是這裏了,你在此等著,我去叫人。”與小蘭快步向劉老大屋走去。

尼姑與小女孩自在廣場一側等待。目光流轉,一眼便看到了場中石像,“咦?”尼姑微微一怔。

小蘭邊走邊道:“小仲哥哥,你說那個小女孩是她女兒嗎?”方仲搖搖頭道:“我看不像,聽說和尚是不許婚配的,她一個女和尚哪來的女兒?”小蘭道:“原來和尚沒女兒,那女和尚幹麽剃個光頭呀?真難看,觀音還流個長發呢。”方仲實不像小蘭那般無知,知道這世上有光頭的和尚,便想這可能是個和尚。也是方寶兒粗心,平日講文解書,說到參禪理佛就是和尚,並未提到尼姑,方仲、小蘭從未出過山門如何知曉。二人趕到劉老屋前,見屋門大開,朝裏一看,珍嫂與劉老在屋內不知攀談些什麽,方仲大聲道:“劉爺爺,有兩個人來了我們村裏,你快來看看。”劉老聽了方仲說有人來,心中奇怪,這裏數十年絕少有人來此,怎麽今天會有兩個人來,便道:“你看清楚了是什麽樣的人?”方仲道:“是個和尚!”劉老心想原來是個和尚,可能是適巧路過化個齋的,這佛道一類人不可不敬,當下起身準備出去接見。

見劉老要迎客,屋裏的珍嫂對劉老道:“這事你莫跟其他人說起,日後我自采來還你,既有外客來臨,就不打擾村長了。”劉老道:“我也隻有兩支老山參,卻不知你要此何用?” 珍嫂道:“我自有用。”二人作辭,珍嫂從劉老屋裏拿了兩支山參出門。劉老隨方仲、小蘭去見那“和尚”。

出屋門走沒幾步路,就看見兩個一高一矮的身影站在石像旁邊。不知何時,尼姑與小女孩已走近石像對著其凝視,劉老觀其背影,心想這位大師卻也清瘦,隻是和尚帶了個小姑娘同行,未免有些不倫不類了。劉老站在尼姑身後,見她看的仔細,便用手一拍其背道:“不知高僧來此,有失迎迓。”尼姑聽的劉老說話,轉身行了個問訊方始抬起頭來。

劉老一看,這分明是個尼姑!自己先入為主聽了小孩之言隻道是個和尚,老大不小居然男女不分,又出手輕忽唐突了對方,不禁臉麵發燒十分尷尬。劉老諾諾道:“這位……這位師太來此有何貴幹?”尼姑彬彬有禮的道:“有勞施主,隻因貪趕路途,錯過了食宿,幸逢貴寶地,能否給我這位小弟子施舍一碗齋飯?”劉老想果然是個化齋的,俗話說與人方便與己方便,何況又是十年難得一遇的主,便道:“有的,有的,這廂請。”領著兩人朝自己屋裏來。尼姑又回頭朝石像望了一眼,才拉著小女孩的手跟著劉老行去。 劉老自去屋內搗弄膳食,又吩咐方仲、小蘭到屋內搬了兩張長板凳擱門口,一張兩小坐了,另一張讓尼姑與小女孩坐。劉老大屋不遠處是文芳母女倆的居所,文芳與老母共居,老母蔣氏是一個“八婆”,出了名的嘴快,加之刻薄小氣,鄰裏都不喜她為人,而她自己卻不知。蔣氏在門口見劉老領一尼姑到訪,頓時當做了無比稀奇古怪之事,忙的撒開小腳飛奔出門,東一家西一家傳消息去了,不一時,一傳十,到弄的全村皆知。

村民們三三兩兩都朝劉老大屋走來,李鐵山夫婦、鍾顏等人也都聽訊來了,各人手裏有拿個素餅的,有拿饅頭、鍋巴的,竟齊來施齋,好一番熱鬧。隻因此地難得有生人到訪,今日不但有生人到訪居然還是個尼姑,如何不喜!原來此中有個緣故,每家每戶都有不少靈牌供奉,正需要有個佛家之人念經超度超度亡魂,以求亡魂早脫苦海往生極樂。平時哪裏請的來和尚道士到此荒山野嶺作場法事,今有現成的尼姑在此,各人均想要求求這位難得到此的師太發發善心,到自家念個經文作一作法事,了卻一樁心願。

眾人圍繞,你一言我一語熱鬧的如過年相似,俱都巴結這遠來神尼,又有數人進屋幫著劉老操持素食,一時半刻整弄出一桌尚算豐盛的素菜席來,劉老出麵就要邀請尼姑入席。尼姑沒想到此處人家如此好善樂施,把自己捧的如菩薩一般,也是喜上眉梢,隻是見村民如此破費又有些於心不安,連聲告罪並不入屋,隻道:“多謝各位施主盛情,貧尼到此也是緣分一場,隻要給我這位女娃兒一餐素食足矣,實不敢叨擾太多。”一眾村民如何肯依,非要尼姑入席。

劉老道:“師太盡管請用,實是我等鄉親欲有求於師太,又不願做那白口求人的事,才弄了這麽一桌膳食。”

那尼姑道:“施主但講無妨,貧尼力之所及必將效勞。”

劉老臉現悲戚道:“不滿師太,我等鄉民皆是顛沛流離之輩,僥幸逃脫大難才流落到此,隻可憐昔日同胞橫遭枉死未得善終,今日隻求師太能發發慈悲,使大神通超度超度這些冤魂,讓其早脫地獄沉淪之苦,使我輩之心稍安。”圍繞的眾人齊道:“求師太發發慈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