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初見大法師(七)

方仲被這一巴掌打倒在地,在他記憶之中,唯有昔日臥虎莊內的一個潑婦才有如此勁道,打得他暈頭轉向差些昏厥,不想到了日思夜想的神聖之地——昆侖也難逃此厄。方仲腫起的臉上凸現出五個指印。陸文甫道:“你這逆徒,不思己過還來求情,讓我不殺便不殺了麽?我先殺這孽畜,再來處罰與你。”挺劍向地上的猙獰獸刺落。哧的一聲,劍帶血光,還未盡發,卻已受阻。旁觀眾人又是一聲驚噓,陸文甫也被眼前所見怔住。原是方仲於這緊要關頭撲了上來,伸雙手一把抓住了劍刃!

劍似秋水,閃著寒光。鮮血順著劍鋒滑落。

方仲瞋目道:“今日咬死的兩頭畜生,我日後陪給你便是!”全然不顧空手被劍刃所傷。

“你……你……,快放開!”陸文甫意欲抽劍,方仲反而握得更緊。

正在這時,外麵的弟子叫道:“周師叔祖和浮塵子師叔祖帶人來了。”陸文甫大驚,心道讓長輩看到自己欺負一個小小弟子成何體統,低喝道:“快放手!”方仲道:“你答應不殺它,我便放手。”陸文甫轉頭見眾弟子已然讓開了一條通道,急忙道:“我依你便是,快放手。”方仲血淋淋鬆開兩手,陸文甫把寶劍揮去血跡,出欄恭迎兩位師叔前來。

人群處當先一人正是周公望,身後隨著浮塵子與長平子二位道人,幾人本是出紫霄閣路過,聽到這裏有事便趕來察看。近得柵欄處,周公望微一皺眉,喝道:“這許多人聚在此處,怎麽回事?”陸文甫行禮稟道:“啟稟師叔,騎獸棚出了些意外,溜進一隻惡獸,把我與長平子師弟的坐騎咬死了。”周公望奇道:“有這等事?”探頭看柵欄裏果然有若幹具牲畜屍體,血腥味衝鼻,斥責道:“看守騎獸棚的人是如何看獸的,真是廢物!是哪個弟子當值?”長平子聽說也把自己的坐騎咬死了,急忙躬身鑽進獸棚,一看自己的麋鹿,早已死得不能再死了,搖頭歎惜道:“可憐,怎麽被咬死了?”

陸文甫一指欄內方仲道:“是此子看管騎獸棚時發生的禍事。”長平子一看方仲,奇道:“這不是剛來的弟子麽,如何是他?”陸文甫道:“是他自己要來代管一晚,哪知就出了事。這裏有數位弟子可以作證。”喚來看管騎獸棚的兩個道人和前殿牲口欄的道人,一起又把話對了一遍。陸文甫又叫過周青,問道:“可是你與方仲在此看管了一宿。”周青低聲道:“是……。”陸文甫轉頭對周公望道:“正是這惡畜作怪才有此禍,我聽得稟告,便趕來殺那孽畜。”周公望對方仲依稀還有些影像,曾在玉虛宮頂撞過他,本無好感,點頭道:“殺得好!連帶著這種弟子也該處罰。”這話正中陸文甫心意,道:“請師叔示下。”周公望微一琢磨,說道:“是他強要看獸,又是他看獸失責,那便還在這上麵處罰,自今日起,罰他看守騎獸棚,若做得好,方許返回前殿學藝聽講。”陸文甫大喜,道:“師叔處置明斷,正該如此。”這看守騎獸棚其實是個苦差事,不管刮風下雪日曬雨淋,均要時刻在彼,卻又孤寂無聊,否則那兩個道士又何苦費盡心思,隻為了回去睡個好覺,隻因在看獸的人來說,睡個舒適的安穩覺也是個奢望了。這個消息可喜壞了原本看管騎獸棚的兩個道人,若是方仲調了去看管騎獸棚,那自己豈不是另有別任了,最好調到有油水的地方去。

陸文甫重回獸棚,對方仲道:“周師叔祖有令,罰你在此看管獸棚,何時回前殿學藝聽講,看你表現如何。”見他隻顧低頭看視猙獰獸,低低的道:“還未死麽?”也俯身探看。方仲急忙一摟猙獰獸,驚悸的道:“你說過不殺它了。”陸文甫冷笑道:“我不殺它,可未說別人不殺它,難道要殺它的偏偏是我麽?”方仲一驚,扭頭看長平子,卻見長平子站於麋鹿屍身旁,一心一意掰那鹿角,根本不似痛失坐騎心懷憎恨之人,那到底誰會來殺猙獰獸呢?想到這裏,心下惴惴,似乎四處都不是好人,一刻也不敢對猙獰獸疏心。

周公望對一眾昆侖弟子喝道:“散了散了!還不回去練功,業精於勤荒於嬉,天下安寧俱靠你等出力,如何在此懈怠!”眾昆侖弟子不分道俗,紛紛走散。周公望對陸文甫與長平子道:“前殿許多事務均要你兩個照顧,別在此耽擱了。”轉身便走,浮塵子木呐不言,看了幾眼也隨周公望離去。長平子掰下鹿角,笑道:“陸師兄,養它多年,總算派上了用場,你我一支如何?”陸文甫苦笑搖頭道:“你養的東西你來用,愛駒慘死,我一點心情也沒有。”長平子道:“死都死了,管他許多,這東西拿來煉藥也不錯。”攜了鹿角走了。

旁人一走,陸文甫笑臉頓消,冷冷道:“你便在這裏好好看管獸棚吧。”方仲隻道他是言語恫嚇,隻要自己一走,便會有人來害猙獰獸,強嘴道:“我不走,我就看管獸棚。”陸文甫打個哈哈,甩袖出欄。

方才還是熱鬧非凡的騎獸棚冷清了下來。

方仲見猙獰獸的背部血肉模糊,撕下一隻袖子,扯成布條,給自己與猙獰獸包紮了一番。兩手受傷了極不方便,連打個結也是困難無比,廢了好大功夫,也不過是粗略的裹了一下。猙獰獸傷了腰骨,站也站不起,方仲想抱它入懷,卻駭然發覺它已是身軀奇偉,再非當時的宛如犬狗了,一向不注意,原來大了許多。方仲細細撫mo,低低的道:“想不到你這麽大了,長得比我還快。”猙獰獸嗚嗚兩聲,無力的耷了下頭顱。

獸棚內血腥味撲鼻,一人一獸無人打擾,倒也安心的呆了下來。

轉眼天色變黑,騎獸棚外還是無人前來,方仲這才有些焦躁:怎麽沒人來此?雖說要我看管,也該講個規矩,交待一下這裏的牲畜如何喂養,況且自己一個人在此,連了換班的都沒有,如何吃飯啊。方仲來來回回踱步,終於看到兩個道人搖搖晃晃而來,卻不是看管騎獸棚的道人是誰?方仲喜道:“二位師兄,你們終於來了。”兩個道人醉醺醺一笑,道:“這位小師弟,我師兄弟兩個特來看你,要多謝你一聲呐。”

方仲道:“謝我?”

“正是,若不是你來替我們兩個看守獸棚,我等哪裏會有這般快活。”那道人手指騎獸棚又道:“這死氣活樣的地方,一點油水也沒有,我等受苦了這麽久,早該享享清福了。”另一個道人也隨聲附和道:“是啊是啊,現在調走還是嫌晚了,誰讓這位小師弟來得遲呢,若早來幾年,我等一樣設計,栽他個訓獸不力縱獸行凶,豈不是少受幾年苦楚。”那道人醉醺醺而言,把不該說的話也當著方仲的麵說了出來。

方仲疑竇漸生,問道:“如何我來了便要看獸?是不是你們編派我?”

道人笑道:“凡事都有一個先來後到,你資曆淺,人情薄,便要受苦。實話告訴你,你那頭畜生咬傷了前殿守牲口欄的師兄,是他氣不過,前來尋仇,打你那頭畜生出出氣,不想激怒了它,反把韁繩掙開,發狂性咬死了師伯的坐騎。這緣由其實都是你不好,不知人情世故,才導致如此結果。”

方仲怒道:“原來如此,怎麽又是我不好?”

另一個道人道:“自然是你不好。你新來的小小弟子,一無奉承,二無孝敬,三無恩惠,誰來給你臉麵。與你一起的周青師弟沒跟你說麽?但是剛上山的人,便得給前人交些利市,有閑錢的出閑錢,無閑錢的代做雜務,隻有打好了同門關係,你才好在這昆侖山上立足。這次的事,便是給你一個教訓!”

方仲怒極,心道怪不得周青深夜裏還來看管獸棚,原來便是討好這兩個道人,堂堂昆侖門下,竟也有如此肮髒不公的事。方仲道:“你們這些齷齪勾當都是瞞著諸位師伯師叔,私下營私,我要去告發你們。”

兩個道人收了笑臉,罵道:“你這小畜生,講些規矩給你聽是為你好,免得以後還要吃苦,卻不識好人心,還要告發我等,你不想在昆侖山上混了。”“你若去長輩那裏告發,不見得就如你所願,反而得罪更多的人,與眾人為敵,讓你一刻也不得安心,今人看守畜生,明日讓你畜生也不如,小畜生——”二道疾言厲色還要再說,方仲突然縱起,對著一個道人麵門就是一拳!

那道人眼前一花,還未明了何事,鼻梁上已經中了一拳,酸痛難當,眼淚頓時流下。“哎喲!小畜生還打人!打他打他。”二道仗著酒勁,捋胳膊挽袖子,一擁上來揪打方仲。二道人高馬大,又學過幾年法術拳腳,雖然技藝不精,也強於方仲的漫無章法,幾個來回,方仲便被毆打了數拳數腳,雖然還了幾拳,所謂雙拳難敵四手,好漢架不住人多,下盤一個疏忽,被道人使絆腳跌倒在地。

兩個道人急忙按住方仲,掄拳頭罵道:“你還告不告?”方仲道:“便是告上玉虛宮,也要討個公道。”兩個道人大怒,重重捶了幾拳,又問道:“你若想要好果子吃,便需聽我們的話,懂不懂?”方仲道:“呸!我不聽,你這兩個賊道,總有一日我要打還你。”二道氣不打一處來,狠狠打了幾拳,一個道人道:“如我們這般的道人,昆侖山不知有多少了,你打得來麽?”方仲道:“偏就拿你們兩個做榜樣,殺雞給猴看!”道人怒道:“好個殺雞給猴看,看誰給誰好看。”拳頭雨點般落下。

方仲不住口的大罵,二道更是怒氣勃發,深恨昆侖山來了這樣一個不知人情世故的無知孺子。

正打之時,聽遠處有人喝道:“什麽人在此撒野!?”二道一驚,住手不打,反問道:“什麽人?”黑夜裏觀看不明,但往發聲處張望。

一條人影從暗處閃現,來人身形魁梧,青衣大氅,是個俗家弟子,那人道:“在下巴文吉,你等何事在此吵嚷?”二道聽得一個“文”字,知是文字輩的人,放了方仲拔腿就跑,轉眼走得人影皆無。?都市小說

那人奇道:“跑什麽?”緩緩來到方仲近前。

方仲鼻青臉腫,身上也不知有多少淤傷,慢慢爬起身,抬頭看向來人。那人一見方仲狼狽模樣,隻道昆侖弟子之間不和生事,以至拳腳相加,不由嗬斥道:“你們竟然這般大膽,敢在昆侖山上私相毆鬥?”方仲不言不語,冷哼一聲,挪著步,一瘸一拐向關著猙獰獸的獸欄走去。那人愕然半晌,跟著前來。

“好大的血腥味?哎呀!這不是陸師兄的坐騎麽?怎麽死了?”巴文吉看到現場的一片狼藉驚訝萬分,對方仲道:“這是怎麽回事?你如何呆在這裏?”

方仲坐在猙獰獸旁邊,輕撫猙獰獸皮毛,獨自落淚,根本不理來人。那人好多疑問得不到回答,心中煩躁,也鑽入欄內,細細審視起方仲來。過了一會,柔聲道:“小兄弟,有什麽委屈不妨說出來,我可以為你作主。”方仲冷眼一瞥,淡淡道:“沒事。”巴文吉拉過幾把稻草墊在身下,問道:“怎會沒事?你這些傷又哪裏來的,必是被人打了。”方仲道:“不是被人打,是你打我我打你,互相打來的。”那人啞然一笑,點頭道:“是互相打來的,想來那兩個人也討不了好去,是不是?”

見方仲不搭理自己,隻是撫mo身邊一頭怪獸,便也細看那頭畜生,才看幾眼,突然站起,驚道:“猙獰獸!”這一聲把方仲嚇了一跳,脫口而出道:“你怎麽知道?”巴文吉凝神細看猙獰獸傷勢,答道:“我小時便曾見過。”從懷裏摸出一隻瓷瓶,倒出幾顆藥丸。方仲睜大了眼,望著瓷瓶發呆,癡癡的道:“你怎麽也有這瓷瓶?”巴文吉奇道:“你是說七葉銀芝散麽?昆侖弟子大都擁有此藥。”方仲道:“這瓷瓶——隻有昆侖弟子才有?”巴文吉點頭道:“是。”俯身給猙獰獸上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