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瓜分

從死去的鐵狼王蛛的屍體上突然冒出了一隻鮮血淋淋的血手,這場景實在是太過驚悚也太過詭異,普通人看到這一幕怕是多半都會直接嚇暈了過去。不過沈石當初卻是從妖界無盡的廝殺中曆練回來,並在不久前更是在萬千亡魂鬼物聚集的鎮魂淵下走過一場,再恐怖再凶惡再驚悚的東西,他都算是見識過了,所以雖然在看到這隻血手後也是吃了一驚,但沈石並沒有任何驚慌失措的表現,而是眉頭皺起往後退了兩步,凝神戒備著。

這隻血手扭動著,看起來正在用力地撕扯著鐵狼王蛛腹部的皮肉,竭力讓這道傷口變大一些,過了一會,隨著血肉被一點點撕開,在鐵狼王蛛的腹腔內竟然又伸出了另一隻血手,然後雙手搭在傷口兩側,奮力一撕,聲如裂帛,頓時裂開了一條大口子,堪堪勉強夠一個普通人身子通過。

鮮血噴湧而出,其中卷裹著一個血淋淋的身影,扭動著全身上下完全被鮮血模糊的身軀,從那傷口中拚命鑽了出來,然後噗通一聲,像是耗盡了最後一絲氣力,直接重重地摔倒在地麵上,半晌都沒站起來。

沈石盯著這個血人,臉上凝重之色更深,甚至又向後退了一步,同時手掌心中悄無聲息地已經多了一張符籙夾在指間。

過了片刻之後,這地上詭異的血人像是喘息稍定,慢慢抬起頭來,鮮血從他的頭上緩緩流下,看去粘稠無比,也不知是他自己的血液還是那隻鐵狼王蛛的血,而在眼皮翻動間,那一抹本來粘稠的臉上忽然多了兩片空間,是睜開的雙眼。

沈石的身子猛然一震,因為他看到了在這雙眼睛裏幽幽燃起的鬼火,赫然正是昔日他在鎮魂淵下從無數鬼物身上所看到的一模一樣的。

他幾乎是本能一般就將手抬了起來,手上的天雷擊符籙眼看就要激發,然而就在這時,他卻忽然發現這雙眼中的鬼火看去非常微弱,仿佛已經散失了所有的氣力,即將油盡燈枯馬上就要熄滅的感覺。

天雷擊是二階術法,天雷擊符籙當然也就是價值高昂的二階符籙,這隨便扔出去一個,差不多就等同於丟出去一大把靈晶。所以沈石猶豫了一下,卻是忍住了出手的欲望,仍然將符籙夾在指間,同時冷冷地看著這個被血液淹沒的鬼物。

能夠被鐵狼王蛛吞入腹中後仍然保持不死,並尚有餘力一直反抗將這種四階妖獸折騰到半死不活的地步,這個鬼物看起來實力頗強,隻是此刻從那雙眼中鬼火搖搖欲滅的情況來看,這個鬼物也已經似無力回天了。

隻是當這雙閃爍著微弱鬼火光芒的雙眼透過那滿頭滿臉的鮮血向沈石看過來的時候,他卻忽然覺得身上油然而生一種冰寒之意,那雙鬼火之中雖然衰弱,卻有一股漠然之意,仿佛是這隻鬼物正居高臨下地俯視著一隻螻蟻。

沈石心中又是一陣衝動,差一點再度忍不住將天雷擊符籙打了出去,不過幸好在這冷漠而怪異的一眼之後,那雙眼眸裏的鬼火終於徹底熄滅了下去。

血泊中的眼睛緩緩合上,血人向地上倒去,然後看著一動不動沒了動靜。

千裏之外,流雲城中。

南寶坊外南天門下,依然如同平日一般熱鬧喧囂,無數的散修在這片寬闊的空地上來來往往,或擺攤、或淘寶,那些擺放在地上的無數真真假假良莠不齊的諸多靈材,寄托了不知多少修士的夢想。

有的想一夜暴富,有的想一步登天。

野心、欲望、貪婪、渴求、謊言還有虛偽,在這裏的人群中浮浮沉沉,上演了一幕幕人間百態。

老候,就是其中的一員。

他歲數不小了,在南天門這裏擺攤賺錢也有了許多年頭,仗著自己姓氏中的一個候字以及與候家有些疏遠的血脈關係,他的日子大體上過的都還算平靜,雖然並沒有過上他一直向往的富貴奢華日子,但是也沒有經曆什麽險惡風浪。

年輕的時候,他也有過夢想與野心,也曾幻想過自己天縱奇才修道之後勇猛精進,一日千裏,從此威震天下名利雙收,更有美人投懷送抱外加道行高深長生不死,就連四正名門的掌教真人見了自己都要點頭哈腰地陪笑臉。

這樣的夢想,多麽天真又多麽美好,隻是不切實際,於是很快在現實麵前頭破血流化為虛幻縹緲。

他的天資不好,以致於連煉氣境都無法突破,更不消說其他的了,而身為候家偏遠庶支的出身也不可能會得到任何的支援,所以老候很快就感受到了生活的嚴峻壓力,然後這種沉重的壓力就壓了他一輩子。

為了生活他不得不到南天門這裏擺攤販賣靈材,看起來還算可以但實際上收入微薄,傳說中那種豪富多金又傻不拉幾會上當高價買劣貨的金主他從來都沒遇見過,倒是偶爾還會倒黴遇上些眼光毒人狡猾的,比如當年某個看起來老實其實一肚子壞水的少年,每每還得破財。

人生實在是好艱難啊……

不過幸好,他半輩子的辛苦半輩子的壓抑,最後終於是有了一個希望,他有了一個看起來很出色很了不起的兒子。

兒子的娘親命苦死得早,他含辛茹苦把他養大,而兒子幾乎沒有讓他失望過,一路順利地成長並拜入了淩霄宗,隨後更是在五年後突破了煉氣境達成凝元,成為了淩霄宗的親傳弟子,到了這個時候,甚至就連往日對他十分淡漠乃是冷眼相加的那些候家本宗的人物,私下裏都對他紛紛客氣了起來。

老候非常、非常的欣慰,非常、非常的欣喜,所以在半輩子的苦楚之後他卻再也沒有怨恨老天或是任何的神佛仙靈,他開始覺得命這種虛無縹緲的東西一定是公平的,兒子這麽好,他還有什麽不滿足?

他很愛很愛自己的那個兒子,他覺得兒子是這世上天資最好前程最大的年輕人,雖然這些話他隻敢在兒子麵前偷偷嘀咕兩句,還經常被兒子笑著說他胡扯,不過老候還是高興,所以他笑口常開,所以他就連擺攤時的心情都很好。

在這裏賺取到的每一顆靈晶,他自己都舍不得用,反正自己早就沒有了什麽前途,真是恨不得所有的靈晶都交給在金虹山上的兒子,雖然兒子很是孝順,常常讓他別這麽辛苦,但是老候還是覺得自己這麽做真是心滿意足。

不過最近這幾天,老候一直以來的好心情有些不太順暢,除了按例每月都會回來看自己的兒子過期未至之外,還因為在城中的候家那邊,似乎出了事。

候家本宗與他並沒有特別親密的聯係,哪怕他兒子聽說最近與候家大公子走得很近,但是在候家人看來,其實也就是個侍從罷了,雖然說不能再像以前那樣眼高於頂,但倒貼著笑臉相迎也不可能。所以老候對候家大宅裏的事,一直以來都不是很清楚,隻知道突然間有一天,流雲城裏眾多的世家一下子紛紛**起來,然後蜂擁而至湧向候家。

世事的冷酷再一次清楚地擺在人們的麵前,候家在頃刻之間便垮了,菁英散盡精銳盡失的殘餘族人根本無力阻止這一場瓜分盛宴,而領頭過來的正是候家最親厚的親家,流雲城如今的世家之首孫氏一族。

孫家毫不客氣地拿走了候家所有基業產業的一半,實力緊隨其後無論在流雲城中還是淩霄宗內都是潛勢力龐大的許家得到了三成,而剩下的則被其他聞風而來的世家瓜分。除此之外,在這場冰冷殘酷的瓜分裏,還有一件令人驚訝卻又並不出人意料之外的事情,那就是原本的四大世家,候家敗亡,孫家許家坐收漁利,剩下的還有一門鍾家也是趁勢趕來意圖瓜分一二,然而現實給了他們當頭一棒,鍾家竟是被孫家許家聯手擋了回去,最後竟是空手而歸,連一些小世家都不如。

而鍾家對此雖然憤怒惱羞,但最後卻是無計可施,不得不忍辱退了回去,如此一來,頓時將這一個外強中幹多年的老牌世家的虛弱直接擺在了所有人的眼前,甚至在流雲城眾多世家的眼中,鍾家已然是放在了候家一列,遲早就是被滅亡瓜分的命運。

這些勾心鬥角的高層情勢,老候當然不會知道太多,但是畢竟掛了一個候字,往日也認識一些人麵,所以還是打聽到了一些,似乎是候家本宗那邊出了大事,家主以下盡數遇難,所以導致本來興旺的家道瞬間敗亡。

老候對候家本宗並沒有什麽深厚感情,雖然有些遺憾以後可能沒有狐假虎威的靠山,但除此之外也沒有什麽傷懷感歎。但是很快的他就擔心起來,因為他聽到了一個消息,一個對他來說無異於天塌地陷般的噩耗:據說當日候家眾人遇難的時候,他兒子候勝,似乎也正是在候家的隊伍之中。

再聯想到這些日子候勝一直沒有消息,老候隻覺得天都快塌了一樣。從得到消息的那天起,他就再也沒去南天門擺攤了,而是整天蹲守在候家大宅的外頭,希望能從那裏進出的人們身上得到一點兒子的消息。

但是沒有什麽人理會他,候家已經敗亡,他一個不過是候家旁支並且道行低微到與凡人相差無幾的小人物,誰會在乎?而就算是這座大宅,如今也已經歸了孫家名下,到了最後,老候甚至被人趕出了那條街道,直接被踹到在大街上,同時警告他以後不許再來門前礙眼,不然下一次就是打斷雙腿丟出流雲城外喂野狗了。

那一天,老候趴在街道上吐了血,被人像趕狗一樣趕了出來,而街上的行人來來往往,沒有人會去看他一眼,誰也不會在意他的絕望。

老天又或是所有神佛仙靈的公正,在這一刻絲毫未見,留給他的隻有一副殘破的老去的身軀。

老候在街頭角落裏嚎啕大哭,為自己,也為那生死不明的兒子。

後來有一個女人偶然路過,不知為何似乎意外地動了幾分惻隱之心,但也沒有多做什麽,隻是丟了塊手帕在他麵前而已。

老候看到了那手帕下方似有一顆靈晶的樣子,然而平日貪財如命的他卻仿佛沒有了任何去撿的欲望,而那個看起來十分美麗、一臉異樣嬌媚眼波更是柔軟的如欲滴水般的女子,也是微微歎氣之後,便起身離開了。

她走到街角,遠遠地看著那座大宅,眼中有一絲異樣的神色掠過,曾幾何時,她心中暗藏的秘密便是借著一個男人進入這座大宅,去過上那傳說中美好的日子。可是如今她還站在這裏,那座大宅卻已是物是人非。

她帶了幾分嘲弄笑意,微微搖了搖頭。

她是淩春泥。

她在這座巨大的城池裏,不過也是與老候相差無幾的螻蟻一般的小人物。

老候的夢想看著已經破碎,而她似乎對未來還有希望。

她的容貌越發豔麗,身段越發惹火,仿佛每一寸肌膚都在散發著驚人的**媚力,並當初沈石見到她時又更深了一層,哪怕她一言不發地站在那裏,路過的修士都有不少人愕然回頭偷偷向她看來。

所以她很快就轉身走開,消失在人流之中。

這個城池裏人海茫茫,或許每一個人都如螻蟻一般微小,可是誰又能真正抓住自己的命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