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二章 抉擇

有一雙眼睛在黑暗中凝視著你。

如果幻夢中也有感覺,那麽在那個昏暗的世界中,淩春泥除了感覺到這道目光之外,還覺得對自己的身體似乎失去了控製,在身軀上有兩種截然不同的感覺,雙手雙腳這四肢上一片冰冷,就像是被無形的鎖鏈禁錮在虛空中不得動彈;而在身體與頭顱這一塊,則是有一股莫名的暖氣遊走飄動著,將那股寒徹心扉的冰冷暫時阻隔在外頭。

那股暖意的來源,就在於她胸口戴著的那顆黑晶。

這應該是一個噩夢吧?似乎無窮無盡,黑暗深處的那雙詭異的眼睛似乎已經越來越近,淩春泥甚至已經慢慢平靜下來有些習慣了那種被注視的感覺,隻是四肢的寒意仍然如此難受,就像是四肢手腳被虛空中伸出的鐵鏈牢牢綁著,再也沒有逃脫的希望。

她在夢裏想到過死這個字眼。

很意外的,連她自己都有些錯愕的是,她竟然沒有太多的恐懼慌亂,哪怕這片詭異的黑暗在這些日子中不斷地在夢境中糾纏著她,她都慢慢地習慣了下來。

是因為從小到大,有許多許多的事,都這樣在忍耐、承受、咬牙、安靜中,慢慢習慣了麽?沒有人比她更明白自己的身體,那些已經發生在她這個本應該是最絢爛美麗的時間上的事情。這些日子裏,她常常想到了幹娘,想起了她去世之前那一段枯槁醜陋的老態。

每當這個時候,淩春泥便忽然覺得也許死也並不是一件很痛苦的事,隻是她心中仍然還有幾分眷戀,還有幾分不舍,還有一個身影仍在深心間。

那是人間最後也最溫暖的情意。

能不能多呆片刻呢,多看一眼,多抱一下。看他的笑容,依偎在他懷裏,那有力的臂膀有熟悉的溫暖氣息,有他在的日子,從未有過那黑暗中的噩夢。

好想他的……淩春泥被禁錮在黑暗夢魘中的身子低垂著頭,對周圍的黑暗無動於衷,心裏隻是這樣偷偷思念著。

石頭什麽時候才會來呢?

要是在一起的時間能久一些就好了。

天光大亮的時候,流雲城這座城池經過一晚的平靜,又再度蘇醒過來,繁華熱鬧像是一轉眼間便回到了這座城池中。位於城池東麵的許家大宅西苑客房裏,淩春泥在門窗緊閉光線昏暗的房間中,慢慢睜開了眼睛。

那是一雙明亮、深邃的眼睛,靜靜地掃過眼前的一切事物,柔軟被褥,輕紗羅帳,隻是她的身體仍舊保持了一動不動的姿態很長時間,如同一個慵懶的女子,眷戀著昨晚還有餘溫的溫暖被窩。

過了好一會兒之後,淩春泥的身軀忽然掠過一陣奇異的顫抖,如平靜水麵上泛起的漣漪,片刻之後又安靜了下來,保持了一小會的原來姿勢,然後她緩緩坐了起來。

羅帳無風輕擺。

房間中一片安靜。

淩春泥下了床,邁開腳步,在屋子裏來回走了幾圈,她的腳步一開始似乎有些輕浮不穩,但很快穩定從容,隻是偶爾間還會有一些頓挫停歇,會出現一點看起來十分古怪的扭動。

然後淩春泥停下腳步,站在這屋子中央,忽然開口說道:

“你這又是何苦?”

她的聲音柔和悅耳一如平日,隻是話語聲中,卻似乎多了幾分清冷。

這話語似自言自語,又像是對著某人而言,隻是這屋中分明隻有她獨自一人,看起來情形便帶了幾分詭異。而片刻後也的確沒有任何的回應,隻有這一個美麗的女子獨自站在屋子中。

淩春泥忽然笑了一下。

她伸出手臂招了招手,放在遠處的一麵銅鏡忽然便飛了起來,無聲無息地躍過半空,片刻後落在那屋中桌上,倒映出前方淩春泥的身影。隨後,淩春泥的身子微微顫抖了一下,雙手揮灑,卻是在刹那間身上衣物盡數崩裂,索索落下,不著片縷。

鏡子之中,赫然倒映出了那一個美麗而豐腴的身子,峰巒起伏白皙動人,有令人驚心動魄的妖媚。唯一還在身上的,便是仍然垂掛在胸口之間的那一塊無名黑晶,淡淡黑色的光芒,閃爍流轉著。

然而淩春泥的嘴角掛著一絲冷笑,冷冷地看著鏡中的**胴、體,忽然靠近了些,舉起了雙手,道:“看清楚這些東西了麽?”

鏡子之中,那副身軀看似完美無瑕令人瘋狂,然而仔細分辨看去,卻會發現在那四肢手腳上,在胳膊腿腳一些還不引入注目的地方,有一些小塊的肌膚與眾不同,那裏的皮膚枯幹皺縮,幾乎失去了年輕女子本該有的活力與彈性,看去就像是……七八十歲凡人老太一般。

淩春泥的神情很平靜,沒有驚恐也沒有絕望,她冷靜得甚至像是看到的不是自己的身軀,望著銅鏡中的那個身體,淡淡地道:“你以凡人之軀,妄練九天仙法,貪天之功為己有,必遭反噬。若不是有我的‘九幽玄晶’護持,怕是早就血肉枯竭,到了這種地步,你居然還不死心嗎?”

說著她冷冷一笑,道:“我傷勢已漸恢複,隨時可帶九幽玄晶離開,到時不出數日,你便是塚中枯骨一般的醜惡模樣,到了那時,生不如死,又有何益?”頓了一下,她的聲音放緩了幾分,道,“你這具身軀於我確是契合,加上還有幾分仙法的根底,雖說是殘缺不堪,但是聊勝於無,或許對我還有幾分助益,所以我才助你一臂之力。但是真要計較起來,你一隻小小螻蟻般的凡人,又算得了什麽?”

她說完之後,便不再言語,獨自屋中,似在沉吟思索,微光落在她的臉上身上,折射出令人目眩神迷的光彩。

就這樣也不知過了多久,仿佛時間都在這裏凝固了一般,淩春泥一直這樣一動不動地站著,直到某個時候,她忽然一聲哼了一聲,道:

“情情愛愛,無聊無趣!”她看起來有幾分不屑,仿佛高高在上的神祗俯視著人間,冷笑著道,“也罷,便遂了你這心意。讓你最後聚上一次,且日後若有冒犯於我之處,我饒他不死也就是了。”

話音剛落,她的身子忽然猛地顫抖了一下,像是刹那間突然失去了所有的氣力,一下子仆倒在地。片刻之後,她的手按著冰冷的地麵,嘴唇微微顫抖著,眼底深處有幾分隱隱的淚光,如同是剛剛從一場噩夢中驚醒。

很冷,很冷。

沈石下山渡海,上岸後一路前行,很快便看到的遠處流雲城的高大城牆輪廓,同時身邊大道之上,也能看到不少人來來往往,有不少凡人,也有許多修士,其中有些看著應該就是淩霄宗的弟子。

多數人的行進方向都是往流雲城而去的,天高海闊,天氣晴朗,海風習習中,讓人心胸為之一闊,心情似乎也變得好起來。沈石走著走著,便想到了如今躺在自己如意袋中的那柄傾雪劍,可惜時間太短禦劍術還未修煉成功,否則的話,真要是能禦劍飛行,以飛劍的速度,這段路可能就是彈指間即到了,甚至於他都不用再坐渡海仙舟,可以嚐試著駕馭飛劍直接越海。

不過很快的沈石就笑著搖了搖頭,傾雪劍當然是價值連城的法寶,但凝元境修士駕馭飛劍,哪怕是練成了禦劍術,但限於道行境界,飛行的速度與時間還是不能與神意境的修士相提並論,自己還是想太多了啊。

不過饒是如此,他的心情仍是很好,腳步輕快地走向流雲城,心中掠過淩春泥的容顏,想想又是許多日子未見,也真是有幾分想念。

約莫半個時辰後,他便走到了流雲城,穿過城門入城之後,他剛想向東城那邊許家大宅的方向走去,誰知忽然卻聽到前頭有人略帶詫異地叫了一聲:

“沈石師弟?”

沈石轉頭看去,隻見在前頭路邊過來三人,當先一人身材高大魁梧,最顯眼的是一張英俊的臉龐上卻頂著一個錚亮的光頭,露出幾分霸氣出來,正是杜鐵劍。而跟在他身後的兩人分別是一男一女,男的溫潤如玉麵帶微笑,女的嬌小美麗,卻有幾分麵熟,沈石仔細看了一眼,很快認出這女子正是今天早上自己在那座小山穀隔壁洞府外所見到的那個陌生女子。

這一下著實讓沈石吃了一驚,同時也有幾分疑惑,開口叫了一聲:

“杜師兄,你怎麽也在這裏?”

杜鐵劍笑道:“閑來無事,帶這兩位元始門的朋友來流雲城裏隨便轉轉。”

沈石心中一驚,下意識地便想到之前的宋丕,與此同時,隻見杜鐵劍笑著對他身後的那兩個男女道:“元兄,宮師妹,這位是我淩霄宗門下的一位小師弟沈石,天分實力都是不錯的,今年也要進入問天秘境去磨礪一番。”

那兩人自然便是從元始門過來的元修譽和宮小扇了,此刻但見元修譽上下打量了沈石一眼,微笑道:“看起來還不錯,卻不知進了秘境之後運氣如何?”

杜鐵劍怪眼一翻,道:“什麽運氣,我們淩霄宗的弟子從來都是靠實力,從不講運氣的。”

元修譽明顯地被他這話窒了一下,看了杜鐵劍一眼,搖頭苦笑,一臉的不以為然。而宮小扇則是神情平靜,目光在沈石臉上停留片刻之後,便移開轉到了別處,似乎像是看到了一個素未蒙麵的陌生人一樣,並沒有多說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