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安安,不是鹽鹽,真好,湯子駿心想。

回憶起第一次見到許鹽,是在酒會上,那時候的許鹽和現在一樣開朗外向,說話八麵玲瓏滴水不漏,他明明是站在角落裏,可是就好像渾身都在發光似的,讓人的目光不自覺地聚焦到他身上。

湯子駿一下就心生歡喜,上前跟他搭話,他覺得,像許鹽這樣的人,就應該配像自己這樣的人,自己可以給他最好的,把他喜歡的,他想要的,都拱手奉上,讓他露出開心的笑容。

他就是春天裏錦簇的花團,世上最華美的錦緞,最雍容的珍寶,最溫暖的陽光,讓每個人看見他,都想讓他越發美麗高貴,得到世上最好的寵愛。

湯子駿從沒想過,他會有黑暗不堪的過往。

也從不會將心理疾病和他聯係在一起。

他抬起頭,看著大廈上那一塊顯眼的廣告牌——馨愛心理谘詢室。

據說許安和這裏的主治醫生季思羨已經認識十年了。

四周車輛來往,寒風凜冽,十二月的冷風吹得人眼睛疼,他裹緊了自己的外套,一頭鑽進了大廈裏。

到時,前台接待說季醫生有患者正在就診,讓他先掛號預約。

“不是的,我是有點私事找他。”湯子駿朝她笑了笑,“我在邊上等著就好,等下季醫生有空你幫我跟他說一聲。”

湯子駿長得帥氣,又是個年輕人,前台小姐不免也對他格外熱情:

“好的,您坐,我幫您倒水。”

“謝謝。”

他拿著紙杯,在一旁沙發上坐下,有些百無聊賴地打量這裏。

這裏是個小會客廳,裝修得很溫馨的模樣,想必來這裏的都是心理有疾病或者情緒不佳的,裝修得溫馨、積極,也能帶給患者一點好心情吧。

他想,許安來這裏的時候,又會是什麽心情呢?

……

過了將近一個多小時,季思羨才出來,是送一個初中生和她的家長一起出來的,雙方又說了幾句話,季思羨語氣溫柔地囑咐了那個初中生幾句,這才送走那對母女。

“季醫生,這位湯先生已經等了您一個多小時了,他說找您有點私事。”前台小姐迎過去說道。

季思羨朝湯子駿看過來,見是他,笑了笑:“是小湯總?找我問安安的事?”

湯子駿有些詫異,心說他怎麽認識自己?

不過轉念一想,季思羨既然長期陪伴著安安,安安身邊有哪些人肯定也了如指掌吧。

“對,我們可以借一步說話嗎?”他點頭。

“可以,不過我隻有二十分鍾,二十分鍾之後就有另一個患者過來。”

“沒事,夠了。”

兩人一邊說,一邊進了季思羨的診室。

說是診室,也並不像醫生的診室,倒像是一般的校長、老師或者什麽文職工作的辦公室,除了落地窗前那一張躺椅有些不符之外。

他自然而然地在季思羨的對麵坐下,剛想著找個話題開口,就聽對麵的季思羨道:

“你是來問安安最近的情況的嗎?”

湯子駿搖了搖頭:“我知道了,安安就是鹽鹽,對嗎?”

季思羨聞言,略一驚訝,問道:“許伯母告訴你的?”

“嗯。”湯子駿點點頭,“阿姨說,他在那一次割腕自殺搶救回來之後,一直認為自己是許安不是許鹽……”

他說著,探究似的看向季思羨。

季思羨點了點頭:“既然伯母願意告訴你,那我也不妨告訴你。”

“他醒來之後就自稱自己是他爸爸媽媽收養的,名字叫許安,比許鹽小兩歲,他甚至能說出自己從前在孤兒院的經曆,雖然我們事後去查,並沒有這樣的孤兒院。我那時剛大學畢業,並沒有碰見過他這樣的情況,還特地去問我的老師,老師說這是人類的自我保護機製,與人格分裂類似,當主人格受到傷害,又無力自救的時候,會分裂出另一個人格來保護自己。隻是安安他選擇了成為另一個人,他不接受那些負麵的過往,你說他是逃避也好,自我保護也好,對於他來說,一定是更安全的,因為如果他還是許鹽,很有可能還會繼續抑鬱和自殺,我經曆過,他當時抑鬱非常嚴重。”

雖然湯子駿之前已經聽許媽媽講過一次,但聽到季思羨的話,還是忍不住心疼許鹽。

把一個人逼到了極處,在他選擇用死來解脫的時候,卻不允許他死,他便選擇了另一種死亡——許鹽在那時候徹底長眠了,活著的,的確就是許安了。

“所以當時我認為,不如就順水推舟,讓他當許安,在他心中,那些不堪的往事都是他哥哥許鹽的,不是他的,他會好過很多,而且,之前的許鹽極度內向,他就形成了相反的性格,他極度外向,口齒伶俐,連外貌都和許鹽是兩個極端——雖然隻是他長期臥病在床之後瘦了之後的改變。”

季思羨說著,起身從身後的保險箱裏取出幾份文件,遞給湯子駿:

“這是他當時病例,我一直不敢處理掉,也不敢隨意放置。”

湯子駿當然明白。

因為他和許鹽父母選擇讓許鹽成為許安之後,為了不讓許安感到違和,特地買通了人,給許鹽上了死亡證明,讓許鹽變成了許安,還搬了家,到了沒有人認識的地方,讓許鹽以為他的確就是許安,他是他爸媽領養的孩子,許鹽是他哥哥,已經割腕自殺了。

“當時他要報複陸奕珩,我提出過反對意見,但他執意要做,我不敢違逆他的意思,怕刺激到他,反而讓他想起來以前的事,所以答應了他,不過,我一邊催眠他,一邊也不斷地告訴他,他不是真正的許鹽,他隻是被我暫時催眠了而已。”

“你現在知道了,我希望,你還是保守這個秘密。”

湯子駿把目光從十年前的病例上移到季思羨的臉上:“我當然會保守這個秘密。”

他比誰都希望許安隻是許安。

隻有安安才徹底地屬於他。

“但是……我想問,如果他知道自己不是許安、而是許鹽了呢?”

季思羨的目光變得陰沉:

“很危險,他很有可能會徹底崩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