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悠悠桃花

又是一年春花爛漫,白雲浮海,鱗波澹澹。飛鳥相逐於天際,嬉戲玩耍,爭或啼鳴。

浩**海上,忽有一道淺藍身姿掠過沙岸,投進一片粉色桃花林間。他輕輕落到桃樹下,將懷中厚厚一遝文書擱在石桌上,聽見桌旁人一陣咳嗽,不禁皺眉道:“你……”

“已經好多了。”那人止住藍劍話頭,便問:“外麵風聲可該過去了?皇上答應過我,頂多不出三月,便可將風頭壓下。今時已過半載,江湖上還有沒有人在議論紫禁決戰的事情?咳咳……”

藍劍忙將茶水遞給玉璧,眉頭卻仍自緊皺,“那一戰空前絕後,莫說三個月,給他們三年時間,也無人敢忘。”

“咳咳……咳咳……這該如何是好?”

“你與其操心外麵,不如操心你自己的身體。”

玉璧搖搖頭,苦笑道:“哪裏還需操心,已經這樣了,操心也沒用。你不如在我活著的這幾年裏,多跟我說說好話,免得我死後還記恨你。”

“胡說八道!”藍劍低喝一聲,立刻轉身去了廚房。

玉璧在他後頭高喊:“好好配藥啊!太苦了我可不喝!”

藍劍懶得理他,玉璧隻好繼續批閱文書。整整一滿桌的文書賬冊,沒有一本是關於桃花島的內務外事,它們的封麵上全蓋著白雲城的印戳。這些東西本不該玉璧過目,但他卻嘔心瀝血地為它們操勞了大半年。

半年前,玉璧不懂算賬,現今已能將算盤打得得心應手,本本賬目皆了然於胸。

半年前,玉璧不懂管理,現今白雲城裏大大小小防衛管班、人事任用,皆聽他調度。

玉璧從來不知道自己居然還有這麽大的本事,能將一座城池照料得像模像樣,將生意做得順風順水,把魚龍混雜的各色人物收拾得服服帖帖。

隻除了一個人,他拿他沒有半點法子。

陽光那麽燦爛,桃花那麽鮮豔,空氣裏溢滿了春日的芬芳。玉璧醒來時,已是黃昏,他靠著柔軟的睡塌不禁歎息,不知什麽時候他居然睡著了,竟一點記憶也沒有。輕輕翻了個身,玉璧瞧見了石桌旁奮筆直書的藍劍,那挺拔筆直的背影,爭如他的劍一樣,永遠那麽沉默寧謐。

玉璧幽幽笑道:“還好有你幫我。”

聽見玉璧說話,藍劍起身,端起石凳上擱著的藥碗,放在掌中用內力烘熱,送至玉璧跟前,淡淡道:“以前卻從不見你為誰這樣拚命。”

“我做事,不是向來很拚命麽?你忘了我煉龜息膏的時候?”玉璧輕笑著喝下湯藥,經絲毫不覺味苦。其實,龜息膏並不像他從前跟葉孤城解釋的那樣意外所得,而是玉璧悉心所製,以身試藥,三載乃成。

提起龜息膏,藍劍便憶起那東西大多被葉孤鴻買去了。最近他似乎又暗地找玉璧買了不少東西,可玉璧卻不如以前那般全然答應。藍劍皺眉道:“葉孤鴻頻頻傳信,你為何不理他?”

“與其通信,我更希望他直接來見我。我也在信中直言,隻要他肯來見我,當麵與我說話,我自然願意助他一臂之力。可惜,不願理會我的,反而是他自己。”

說罷,玉璧不禁愣住。這種感覺,讓他想起合芳齋裏醒來,西門吹雪坐在床頭默然凝視他的模樣。西門吹雪當時,是不是非常希望自己坦白一些,把不敢說出來、隱藏至深的話統統對著他講述?

玉璧抿了抿唇,也不知自己猜測是否正確。隻聽桃林外一聲啁啾,跌下一隻肥肥胖胖的翠色鳥兒,在滿桌子卷宗裏打了個滾兒,飛灑片片鳥毛。

藍劍取下鳥腿上的信箋,攤開看罷,對玉璧道:“葉孤鴻已至白雲城。”

玉璧拿著藥碗的手微微一頓,他有些詫異地望向藍劍,道:“他何其固執,我在信中如何懇請他回白雲城看看他哥哥,他卻總是避之不談。為何突然就回來了?”

藍劍在心裏默默梳理最近得到的情報,並未發現疑似有用的東西,隻得揣測道:“當年,葉孤鴻被葉孤城救得一命,如今葉孤城有難,即使他二人素有嫌隙,他也總不能泯滅良心,絲毫不擔憂罷。”

想來也該如此。玉璧已然起身,道:“走罷,去白雲城。”

他們駕著一艘輕快小船於海上疾馳,潔白的船帆自由張開,猶如一扇翅膀,乘著蔚藍海風恣意翱翔。

玉璧立於船頭,遙望遠方青巒微露的飛仙島,不禁想起當年和葉孤城在山穀中禦風而行的日子,那般暢快酣然,他已無福享受。如果有一天葉孤城清醒過來,還會不會有人陪著他踏遍青峰幽穀,追風逐月?

玉璧微微歎息,回神發現腳下的船在不知何時已經停了,六艘同樣輕巧的小船分別從兩翼駛來,速度之快竟像要直接撞上來似的。他眯了眯眼,才看清那些土色的帆上麵掛著飛魚島的標誌。

左側中央的船隻上長身立著一個裹玄色長袍的年輕人,他的衣衫下擺被海風扯起,獵獵作響,露出的褲腿旁不時閃過亮光,仿佛海上波光一般。有眼力的人一看便知,那正是他賴以橫掃南海的武器——飛魚刺。

在海上,無論是誰看到這樣一件武器,不管他對於還了不了解,都會拿出十分恭敬的態度對付他。

但在這片海域,玉璧對誰都談不上恭敬,隻除了曾經的白雲城主葉孤城。他看著於還的眼神淡極了,聲音漫不經心地隨風送出:“飛魚島主,有何貴幹?”

於還唇邊噙著一抹似有若無的微笑,朗聲道:“在下是來與玉兄討個說法。”

玉璧懶得接話,就那麽淡淡地看著他。於還討個沒趣,徑自道:“南海諸島之間素來和睦,多年來相安無事。玉兄卻於半年前突然對我們諸般打壓,針對我飛魚島尤甚,致我飛魚島在陸上的生意寸步難行。於某細細想來,亦無半分頭緒,隻得鬥膽截住玉兄。敢問在下何時得罪過玉兄,以致玉兄懷恨至此?”

玉璧輕輕笑了一下,抖了抖寬大袍袖,態度極其輕蔑。“就憑你這番顛倒是非,道貌岸然,我就有理由看你不慣。”

於還麵色一僵,全然沒想到玉璧竟會這樣不客氣,那麽他也不必充什麽正人君子。

小人討債是什麽樣子的?大概應是瞪出一雙陰冷眸子,掛著一幅奸邪惡笑,弓起半身邁八字台步,配著桀桀笑聲,狐假虎威一般模樣。但於還本身容貌俊朗,身直健碩,氣魄豪邁,在海上燒殺劫掠亦做的理直氣壯。盡管此時被玉璧揭開偽裝,卻仿佛如釋重負,他更樂意光明正大地做個小人。

於是於還冷笑,昂首道:“你看我不慣,就處處打壓,我看你不慣,招幾個兄弟來教訓教訓你,你當然不會跟我講什麽江湖道義!”

玉璧也冷笑著道:“我不講‘江湖道義’,我隻跟你講‘不自量力’!”說罷,他輕輕看了一眼藍劍。

隻見藍劍右手一翻,單掌拍出,掌力乘風而下,竟如雷霆壓境,掀開一道海波,直劈於還的帆船。

於還沒想到玉璧二話不說便動手,隻來得及縱身躍到旁邊的船上堪堪躲過掌風,剛落地,便聽得劈啪作響,原先那條船的桅杆竟已被藍劍的掌風攔腰劈斷!

“你……”於還正欲破口大罵,卻感到手腳一軟,腦中忽的脹痛不已。再聞腥鹹海風,卻雜了絲絲異香。他連忙閉氣,又見得身邊打手一個接一個倒下去,不知是死是活,頓時氣得麵龐通紅。

於還瞪著眼,不禁大吼一聲:“邱老二!放箭!”

登時,鋪天蓋地的箭矢從玉璧身後射來。那右側的三條船上竟安裝了速度極快的連環強弩,每條船上都架著十張,而每張連環弩都能持續不斷地發射十支一尺長的小鐵箭,如果那些箭矢上還淬了毒,那麽即使站在這裏的是大開外掛的陸小鳳,也很難從密如細網的箭雨中全身而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