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鄴涼】

朕是大楚的皇帝。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朕會做一些夢,起初隻是一些似有若無的片段,後來越做越長、越做越真。

直到先貴妃死的那一天夜裏,朕夢到了一個女人,一個...懷中抱著梨花、清麗妍媚的的小女娘。

先貴妃是十四弟生母,從前朕與十四弟無話不談,也常常宿在先貴妃所在的長明殿,與十四弟夜談至天明。

十四弟文武雙全,心性純良,在一眾兄弟當中最得父皇歡心,十四弟的母親先貴妃儀態萬方,有傾城之姿,同樣也是後宮當中最得聖寵的女人。

是以先貴妃的薨逝帶給了他很大的打擊,那正是他需要朕陪伴的時候,可自小與他親昵無間的朕卻第一次猶豫了。

因為在夢中,朕曾見到日後十四成為了割據一方的反王。

不過是個虛無縹緲、毫無根據的夢罷了。朕對自己這麽說,然後像是太傅教導的那樣,試著去做一個心地寬厚、胸懷天下的明君。

朕幾乎瞞過了所有人,父皇、母後、太傅、群臣,人都道一聲“太子賢德”;就連朕自己,都幾乎要信了這件事。

直到朕第一次夢到那個身攜梨香的小女娘,她像是枝頭抱露的一簇月光,分明美得不似凡塵,卻又不住地誘人摘擷。

在夢中她被她那權欲熏心的父親嫁給了老承安王做續弦,可即便如此她依舊為了朕的江山貢獻出了一切,甚至是自己的生命,她生來愛朕,就像洛神匡扶漢室,她也當是上蒼派來揚我大楚國威的才是。

於是之後的夢一次比一次清晰,而在夢中發生的事,也漸漸應和在了現實當中,貴妃薨逝、外戚權盛、父皇抱病,以及...十四從戎。

周圍的人事物與夢中走向越發相似,而當遠在邊關的十四將一舉攻破幽州十三京的捷報快馬加鞭遞至宮邸時,朕第一次,生出了不想要十四活著的想法。

若是他肯安安分分當個庸王,不生出些馬上馳騁、開疆拓土的妄念,看在朕從前與他無話不談的份上,朕定然會允他一世榮華富貴、尊榮無匹!

可是他——是他不識好歹!又怎能怪帝王無情?

朕,是大楚唯一的掌權者,朕,不僅僅隻是他的皇兄,朕——

所有的思忖在朕見到北邙歸來的十四弟與他的新寵時猝然被截斷。

那雙黑白分明的鳳眸顧盼生輝,盈盈一眼便是瀲灩多姿勝無數春光,那是朕夢裏的小仙子,此刻卻端端地站在另一個男人身後,而那個男人,是朕的十四弟。

在夢裏她分明願意為朕殺了十四,甚至是付出自己的性命,可如今她的一顰一簇、每一抹揚起的笑卻都給了另一個十四,要知道那本該是屬於朕的。

朕嫉妒得發瘋。

被南疆四王澹台綃送進宮的阮煙繡、陳烈獻上的臣妻阮煙錦,甚至是一顰一簇都仿照著她、聲調軟語都像極了她的馮執素,他們都與她有過幾分相似,可那都不是她。

她本該替朕殺了十四,然後朕會將她救出惶惑,給她一個嶄新的身份,封她貴妃,最後她會與朕共同度過一生,看遍這大楚山河錦繡萬千。

朕想自己是瘋了,數十年來苦苦壓抑著的、本不該出現在如神祇般帝王身上的惡念滋長,最後朕竟與南疆、東括、北邙餘孽聯手,共同逼殺了十四。

可讓朕沒想到的是,叫朕看得如同眼珠子一般的小仙子還是跑了,她和夢裏一樣聰慧,她勢單力薄本沒有上賭桌的籌碼,可她生生憑借著這一手瘠薄的爛牌離間了朕的盟友,最後找到了朕為十四精挑細選的殉葬場。

北邙灃縣鹿巍坡,那是十四寫下傳奇的地方,也是朕要他結束神話的地方。

深秋的風很冷,如刀似劍,她死在了十四的懷中,消息傳到皇宮時,禦花園見喜梨的最後一片梨葉恰時落盡。

此後整整四十有二年,朕再也沒見過那樣潔白荼蘼的梨花。

——

喜壽夜宴那晚,朕終於又做了一場夢,夢到了朕第一次見到小仙子那時的場景。

朕終於想起來了,在數十年前的夢中,大簇大簇的梨花下她嫣然一笑,朕動了心,可殊不知,朕的身後還站著十四。

原來自始至終被小仙子映在眼底和心裏的人,都是十四。

光陰如白駒過隙,年邁的帝王高高坐在皇座上,周遭眾臣拜服,有武將正不斷上奏邊關戰事,勤政的帝王卻第一次在金鑾寶座上打了盹兒。

夢中有少年打馬自南牆邊過,牆內的少女打著秋千傳來一串銀鈴般清脆的笑聲,他與十四不覺停馬佇立,彼時正當年少,桂花酒、千金裘,萬裏好景同風遊。

作者有話說:

他一生勤勉政事,除了逼殺楚行南之外幾乎沒有做過任何於國不利的事情,一生勤勤懇懇,在高位上享一世獨尊,也享一生孤獨。

他或許也是後悔過的吧。

——

文章最後是楚鄴涼最後一次上朝,他第一次在朝堂上打了盹兒,卻夢見他和楚行南初見阮煙羅的時候,那時候的他們青澀單純、意氣風發。

你說他在懷念從前年富力強的自己,但又或許,他隻是在懷念從前歲月靜好的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