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情況怎麽樣?”
“什麽都沒有。你呢?”
“一樣。”諸伏景光呷了一口咖啡, 掩蓋說話的唇形變化,“做一些打雜工作,記數據, 洗試管, 整天泡在實驗室裏,隻是跑腿。”
研究所茶水間的監控正在維修更新, 恰好為他們提供了一個合適的情報交換場所。
“嗯。”
降穀零摁下開關, 速溶咖啡末被熱水一激,白霧嫋嫋,廉價而浮誇的香味頓時散開。
“晚上六點,她邀請我去她家吃晚飯,園區內, 4單元301。”
諸伏景光:“……?”他稍顯驚訝,又問,“就你一個?”
“還有另一位助理研究員。”降穀零攪拌兩下速溶咖啡, 轉身往茶水間外走,“走了, 隨時聯係。”
他端著咖啡, 一路走回實驗室門口,用工牌刷門禁。
電子屏亮了亮。
【青色子彈】
【研究員:波本】
【波本,歡迎回來!】
降穀零的工位, 在一間小會議室邊上, 磨砂玻璃透出人影輪廓, 他能一眼辨認出宮野艾蓮娜,以及另幾位研究員。室內的討論進行得如火如荼,語氣激動,門外依稀能聽到幾句不甚清晰的話語。
“波本, 你有空嗎?”遠遠的,一名戴眼鏡的矮個子研究員喊道,“能不能過來幫下忙?”
降穀零放下玻璃杯,果斷答道:“來了。”
他小步快跑,趕到對方身邊:“堀江前輩,前幾天您說的……”
這名姓堀江的矮個子研究員,胸前的銘牌寫著【青色子彈/中級研究員】,是宮野夫婦團隊的一名元老級成員。
“青色子彈”,由原本的“銀色子彈”計劃發展而來。
“銀色子彈”的究極目標,是研究出一種令人返老還童、轉死為生的藥物,由前任boss長生不老的野望衍生而來。
而後續取代它的“青色子彈”,同樣是為滿足現任boss的一己私欲,終極目的卻是……拿諾貝爾獎。
沒錯,拿諾貝爾獎。
降穀零先前早就聽說過研究所的新五年kpi是拿下諾獎提名,剛聽到的時候,他隻把它當做一個迷惑人心的玩笑。
直到一個月前,他和諸伏景光以實習生身份進入研究所。
……
玩具廠的hr草莓啤酒是個身兼兩職的能人,在研究所擔任著類似的行政職務。
入職時,也是對方帶著他們去辦手續。
hr鼓勵他們:“波本,蘇格蘭,大家都在為了諾獎夜以繼日的努力著,你們也一定要加油,為前輩們分憂。”
降穀零欲言又止,最後撿了個不痛不癢的話題:“計劃為什麽叫青色子彈?有什麽寓意嗎?”
hr點點頭,欣然解釋道:“這個啊,原來是準備叫青蛙子彈的,你也知道,我們boss真的很愛青蛙。不過在研究所高層的遊說下,boss決定沿襲之前的名字,也算是傳承企業文化吧。”
降穀零:“……?”
諸伏景光:“……”
見他們說不出話,hr依然保持著陽光明媚的笑容,拎起手包走到門口:“我帶你們去參觀一下研究所園區,跟我來。”
兩人立刻收斂神色,正了正態度,跟上她的腳步。
組織第二研究所的地址根本不是秘密,目前研究所掛名在一家知名醫藥公司旗下。接受過幾次藥監局的臨時抽查,沒有出現半點錯漏之處,依法納稅,消防措施也相當到位。
執法講究證據,他們的潛入目標,就是扒開研究所狀若合規的外衣,收集組織非法研究的證據,有理有據地出警,將這個地方一網打盡。
抱著這種審視態度,降穀零和諸伏景光走向研究所的大門。
一進門,他們就看到直徑巨大的噴水池。
純金的青蛙雕像站在噴池頂端,雙目圓睜,齜牙咧嘴地衝他們笑,嘴裏滋滋吐水。
兩位公安臥底:“????”
玩具廠就算了,為什麽這裏也有青蛙?
接著,他們在越來越多的地方見到它。
廊道貼著的裝飾畫、實驗樓左右立著青蛙石敢當、地毯上的紋案……
諸伏景光和降穀零,越是走,腳步就越重;越看,就越沉默。
仿佛一瞬間回到了玩具廠,這裏根本不像什麽藥物研究所,更像是青蛙主題公園……
降穀零甚至抑製不住地想:“難道,組織的真名真如傳聞那樣,叫青蛙組織?”
這個想法一旦冒出來,就有些止不住了,他覺得有點暈,深深吸了一口氣。
“波本,這裏就是你以後工作的地方。”hr停下腳步,將一張工牌遞給他,“青色子彈項目,助理研究員。你的直係leader,堀江先生。至於團隊總負責人,是高級研究員——”
移門向兩側打開,穿著白色實驗服的金發女性,手持記錄板,出現在三人麵前。
她不年輕了,依然是風韻猶存的氣質美人,長發束在腦後,幹練而優雅。
見到她的一瞬間,降穀零整個人像是繃到極致的弓,瞳孔不由自主地皺縮。
“宮野艾蓮娜女士。”hr麵對她,補完下半句,“午好。”
“午安。”宮野艾蓮娜看向降穀零和諸伏景光,泰然自若地問,“他們就是我的實習生?”
hr轉頭,看了眼降穀零,介紹道:“這位波本,另外一位不是。”
宮野艾蓮娜對他點頭致意,打量的眼神自他臉上轉瞬即逝,接著微笑伸手:“你好啊。”
降穀零與她握了下手,麵部筋條幾經抽展,才艱難地形成了一個笑容:“……您好,宮野老師。”
他的緊張與不自然,並沒有表現出來,然而被相識多年的諸伏景光捕捉到了。
兩人各自在崗位上工作了一天,晚上選了個無人的角落見麵。
諸伏景光直入主題,問:“她……莫非就是你之前提到過的‘初戀’?”
他沒說名字,但降穀零知道指的是哪位,語氣麻木,生無可戀地答道:“……是。”
諸伏景光:“她認出你了嗎?”
降穀零:“從今天的反應來看,沒有。”
諸伏景光:“還是得小心。”
降穀零:“有數。”
與宮野一家做鄰居,已經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宮野夫婦工作相當忙碌,艾蓮娜也為他治療過傷口,但兩家人交往時間說到底少得可憐,沒多久,宮野夫婦因工作調動舉家搬遷。
經過二十年時間的洗禮,降穀零外表長開了,由一團咋咋呼呼的炸毛小貓長成英俊沉穩的成年人;而宮野艾蓮娜淡忘從前鄰居家的小孩子,沒有將波本和zero聯係到一起,合情合理,理所當然。
可她隨時有可能想起來,這對一位臥底而言,終歸是相當危險不利的。
降穀零卻不能因為這層風險,輕易放棄這個寶貴的潛入搜查機會。
這是在東大勤勤懇懇學習一整年才等來的機會!
他和諸伏景光沒有任何相關的學科基礎,入學一年,一邊忙著滿日本跑完成任務,一邊要學習本科內容努力追上課程進度。這一從零開始的行徑無異於女媧補天,他們補得相當艱難,勤勤懇懇地擠時間學習。
入學一年多,眼見著時間差不離,他們自己也具備了能夠渾水摸魚的基礎科研資質,背後的公安團隊開始發力,請國內學術大牛親自操刀sci論文並冠上他們的名字……一番折騰後,讓兩人成功擁有了研究所實習的入場券。
結果發現,項目負責人是自己以前的鄰居。
降穀零每天都過得膽戰心驚,對著地圖計劃過多條撤退路線。
一個月過去,宮野艾蓮娜沒有表現出任何異常,完全沒認出他來,在他麵前十分自然——大前輩接手白紙實習生的普通態度。
悄悄鬆了口氣的同時,又有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遺憾。
但今天早上,宮野艾蓮娜邀請他吃晚餐,並且叫上了另一位本周入職的助理研究員。
理由正當,語氣從容,哪裏都挑不出毛病。
降穀零卻不可能輕易放鬆警惕。
他有種不妙的預感,這頓飯,也許會發生一些他不願看到的情況。
出門之前,必須全副武裝。
……
米花町2丁目23番地,北條夏樹的住處。
北條夏樹站在衣帽間的立櫃前,雙手抱肩,語氣凝重:“我沒衣服穿了。”
他身後,黑澤陣移開視線,表情相當不耐煩。
定製的立櫃被分成大小整齊劃一的方格,裏麵擺放的不是外衣,而是悲傷蛙頭套,它們每個都長得十分精彩,外形文韜武略,個性十足,彰顯著科技興國的美感。
“畢竟是去人家家裏做客。”
北條夏樹舉起一隻七彩的蛙蛙頭,他覺得新鮮,沒忍住笑了下,“你覺得這個怎麽樣?”
黑澤陣的評價惜字如金:“滾。”
……
研究所園區內,專門劃了一片臨時住宅區,為高級研究員提供住所。
第二研究所位於東京都市圈外,十分偏僻,從宮野宅到這裏,通勤來回要三個小時,浪費時間,因此宮野夫婦大多住在研究所內的‘宿舍’中,每個月回家一次。
4單元。
301。
降穀零停下腳步。
他垂著眼睛,做了幾秒鍾心裏建設,按門鈴。
“叮咚——叮咚——”
門內傳來一聲不甚清晰的應答,是宮野艾琳娜的聲音:“來了啊。”
沒過幾秒,降穀零聽到拖鞋摩擦地麵的腳步聲,由遠及近。
他提了提手中的伴手禮,吸口氣,準備展示出一個公式化的笑容。
“哢嗒。”
門開了。
降穀零無懈可擊的笑剛從嘴角出現,就僵在了臉上,接著馬上消失。
因為入目的是一顆青蛙頭,說是青蛙頭,那也不準確,因為它是七彩的,色彩扭曲得十分藝術,隻沾了一點若有似無的綠。它的眼睛處,甚至放出兩道汽車遠光燈般刺目的白光,照得降穀零下意識閉上了眼。
這熟悉的詭異畫風,這麽辣眼睛的人,隻能是一位——
降穀零再次強打起笑容:“boss……”
他知道,自己這次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boss接過他手中的禮盒,語氣親和:“這麽客氣啊,上門還帶禮物,換鞋進來吧。”
降穀零:“?”
他在“拔腿就跑”和“換鞋進門”之間猶豫了半秒鍾。
如果對方想對他出手,想必已經在研究所內提前布下天羅地網,這裏又相當偏僻,附近的公安局出警起碼需要二十分鍾時間;對方占據主場的絕對優勢,而他隻有景光一位內應。
想逃也逃不掉的。
暴露身份,至少不能連累景光。
走一步看一步吧。
降穀零飛速地考慮完,慢慢彎下腰,在玄關處換上拖鞋。
boss依然沒有發難,隨手把禮物往鞋架台上一放,拍了拍他的後背,指向客廳:“我去幫艾蓮娜做飯,還要十分鍾,馬上就好了,你先去那邊和g一起看電視。”
降穀零:“…………”
boss在說什麽?他又瘋了?
那語調堪稱循循善誘,像是對來家裏做客的孩子說話那樣——“小波啊,大人忙,那是你琴酒哥哥,去找他玩。”
說不出來的詭異感。
對方口中的g,應該是“琴”或者“陣”吧,艾蓮娜的客人,或者是不曾謀麵的組織成員,總之不會是……
降穀零抬頭,客廳沙發上坐著滿臉不爽的銀發殺手,修長手指間挾一支煙,卻沒有點燃。
看到那熟悉側臉的瞬間,他沉重的心情,一秒轉為驚悚。
降穀零:“?????”
……怎麽會是貨真價實的、活生生的g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