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夜晚,繁忙的都市,萬家燈火正漸次亮起。

“全球最白維秘洗衣液,自信中國新男女!歡迎來到金拱門《職男職女》第二季!”

隨著主持人**的播報聲和熟悉的主題樂,XX電視台最大的第一直播間,燈光驟然雪亮,舞台正中背板上的“職男職女”Logo,被映照得熠熠生輝。

收拾碗筷的主婦,放緩了手頭事情的節奏,把電視遙控器的聲音按大。

隨著地鐵搖晃而昏昏欲睡的上班族,看到一條推送提示,也提起了精神,點開視頻網站……

他們期盼整整一年的求職真人秀、去年收視冠軍《職男職女》的新一季,在輪番廣告預熱後,又王者歸來了!

上季《職男職女》湧現了不少求職怪咖,有求生欲極強的逆襲小綿羊,也有高開高走的藤校海龜,全程金句頻出、**迭起,引發熱議不斷,不知道今年又會是哪一路人才,能贏得精英企業的高薪Offer呢?

觀眾們暗暗期待著、猜想著。不負他們所望,第二季首位出場的素人選手就極為吸睛!

第一個上台的女選手江飛飛,自我介紹一口鄉土味,講起英語倒是流利的倫敦音。視頻網站彈幕連飛:“好勵誌哦~~”“嘁,還不是套路?”……

而伴隨著“戲真多”的評論,高喊“我愛加班”的書呆和帽衫垮褲的Rap客,都毫無水花地離場。

第四位姑娘素麵朝天,穿著格子襯衫、牛仔褲,一上台就低頭抹淚狀:“我叫丁亦可,26歲……找工作真的不太容易……”頓了頓,仿佛傾聽耳機裏的指示。觀眾們心中暗想:她也將是節目中一個鏡頭不多的過客吧?

沒想到,丁亦可突然猛抬頭,一把扯下耳機,雙眼泛紅,竟然真的哭了。她大聲說:“不按台本來怎麽啦?我失業又被男朋友甩了,換你你不哭啊?!”

這突然如其來的變數,讓彈幕刷得看不到畫麵,現場的觀眾和評委席上的導師也都驚呆了,靜默片刻,他們幾乎同時舉起“Yes”牌。

全票通過!一瞬間,觀眾席上掌聲如雷。社交媒體上以“丁亦可”為關鍵詞的搜索量,也在五分鍾內爆漲近百倍。後台的《職男職女》導演和PR總監對視一眼,多年的從業經驗告訴他們:有爆點,有性格,一張口就能引發觀眾的同情心,這個丁亦可,有紅相!

可誰能想到,就在10分鍾之前,這位未來的真人秀紅人還坐在電視台洗手間的馬桶上,緊張地無聲背誦自我介紹呢?

丁亦可,上海最常見的中低層滬飄青年,三本畢業後進了谘詢公司打雜,做牛做馬整三年,沒等到升職,卻等到了公司業務調整,最終被掃地出門。因為公司一直按最低工資交個稅社保,丁亦可隻拿了八千不到的補償金。更悲慘的還在後頭——基金公司工作的男友林思賢,突然通知要和她單方麵分手!原因嘛,就是言情小說裏寫濫的:大學同學純純戀情,不敵綠茶小三凶猛上位。

在這場愛情戰爭中,丁亦可的首局隻能用完敗來形容。因為那個叫江雯雯的小三,不但是正宗白富美兼上海本地小姑娘一枚,還有個當全國知名基金公司經理的親舅舅,全方位秒殺丁亦可。按林思賢老媽的話說,還是上海小囡才算門當戶對,要是真和丁亦可這個沒有根基的外地人結了婚,以後別說能在外環內買房了,光是丁亦可爸媽的養老問題,就夠林思賢喝一壺的!於是乎,盡管丁亦可在咖啡廳哭得昏天黑地,林思賢仍然堅決地轉身離去。

所謂都市白領,其實就是光鮮一點的民工,停工就沒飯錢,再加上經濟不景氣,失業又失戀的丁亦可很快就麵臨交不出房租的窘境了。朋友勸她,要不索性回老家算了,但丁亦可實在是不甘心——回去就等於承認失敗。就像每一個不願意接受現實的前女友一樣,她也有一個不切實際的夢想:總有一天要東山再起光鮮明媚,就算搶不回林思賢,也要讓他徹底後悔,明白當初他做出了多錯誤的選擇,錯過了多好的一個女人!

於是,丁亦可把眼光瞄準了《職男職女》,因為她不但想出名,還想拿到傳說中“通過海選每場就有兩千塊錢通告費”。

憑著人長得還算清秀,現場又臨時發揮了一段把圓周率背到小數點後100位的才藝,丁亦可險險海選過關。可是,一向頗有自知之明的她也心裏明白:正賽裏強手如林,要想再進一步,以自己目前的水平,真的很難。

抱著死鴨子上架心情背台本的丁亦可,在準備的時候,比任何一個選手都緊張,為此在半小時內跑了三次洗手間。不過,幸運之神好像突然願意眷顧一下她了,因為碰巧主持人也在洗手間,而且,她和朋友之間的電話還猛地一下點醒了丁亦可:想得高票過關,必須怎麽出位怎麽來,隻要能吸引觀眾投票,就得跟明星一樣,給自己安排一個特別的人設!

飽讀小說三千本的丁亦可,腦海裏瞬間閃過網文排行榜前十的主角配角性格,迅速為自己找到了模仿目標,精心設計了那出現場對導播發飆、捅出真人秀有台本真相的“毒舌大真話”式出場。顯然,她成功了。這位臨場不按劇本出牌的素人,猶如在《職男職女》節目空投下的一顆炸彈,人氣急升。隨著一路過關斬將,不但她不時冒出的金句在社交媒體上成為轉發重點,就連每一次晉級賽的現場評委們,在聽到主持人那句:“下一個上場的,是海選時的黑馬,人氣選手——丁亦可”時,也會一秒進入戰鬥狀態。

在網上轉發量最多的幾個小視頻內容是這樣的:

精英範兒的導師杜修齊——Amay時裝的副總裁——問丁亦可:“你說自己丟掉上一份工作是被裁員?具體原因是什麽?是不能適應谘詢公司的工作強度?還是能力達不到要求?”

丁亦可不卑不亢反問:“我以前的公司就在微硬隔壁,那裏的員工沒有一個不是業界牛人。可是一旦微硬想關掉手機業務,整個業務群接到裁員通知的人就有好幾千。您告訴我,他們是能力達不到要求呢,還是不願意加班?”

杜修齊吃癟,繼續問:“你畢業才三年,為什麽簡曆上卻要寫有五年工作經驗?”

丁亦可直球打回:“每天加班4-6小時,節假日無休,用小學數學算出來的。”

眾人笑得前仰後合。

另一位嘉賓問:“作為一個求職的人,執著於薪酬,不會太沒有情懷了嗎?”

丁亦可又是秒答:“我不跟您談五險一金加班工資,難道要跟您談夢想?貴公司高管一年離職率在37.85%,您要我奮鬥先三年再說其他,可過了三年,沒準您都早走人了!”

在見慣了親人去世、夢想中斷的選秀老油條模式觀眾眼裏,這樣的丁亦可真誠而自然,說的還都是他們平常不敢對老板說的心裏話,於是乎,隨著輿論與投票一路領先,丁亦可就這麽進入了《職男職女》的總決賽!

總決賽是現場直播,聚光燈下,精心妝扮的丁亦可強忍激動和緊張,她其實很想電話給林思賢:你有看《職男職女》了嗎?你知道今天我很可能得冠軍嗎?你覺得我表現得棒嗎?但她忍住了,因為在鏡頭麵前,她必須淡定、自如,這才符合觀眾們心目中的“冠軍”。而線上觀眾投票結果也沒有讓她失望:“各位現場來賓和電視機前的觀眾朋友們,《職男職女》2018賽季總冠軍是:丁亦可!!”

跟據比賽規則,冠軍丁亦可將獲得一份年薪20萬的合同。而在決賽中,對丁亦可亮出Yes牌的共有三家公司。丁亦可需要轉動輪盤,看命運最終會安排她去三家公司中的哪一家。

丁亦可雙眼緊盯轉盤,默念:“不要時裝公司,不要……”仿佛命運的玩笑,寫著丁亦可名字的指針,最終緩緩停在“Amay”一欄上。主持人帶頭鼓掌:“恭喜Amay,恭喜亦可!”

提升氣氛的彩帶自空中飄下,丁亦可側身小聲問:“能換成黃米共享嗎?我對時尚這行完全不感冒啊……現在還能棄權嗎?”

麵對鏡頭,主持人保持完美微笑:“當然不可以!”

丁亦可愣了半天,苦笑一下:自己現在還有資格拒絕嗎?她迸出一句:“去Amay沒問題,但,我隻去公關部!”

Amay,中文名叫“五月時尚”,是國內資產排行前五的中資時裝公司,辦公樓設在高大上的CBD,看起來很牛B,不過卻跟美XX威、太X鳥一樣,複製著Raza模式,靠抄歐美大牌過日子。前幾年消費升級,Amay也風聲水起,可這兩年,在遭遇國際紡織業的係統性不景氣後,Amay的銷量也節節下滑,日子越來越不好過。

在《職男職女》裏被丁亦可懟得差點吐血的杜修齊,就是從美國讀完商學院回來,接老杜總班的Amay下一任掌門,一直有心改革的他,在跟老爸商量之後,決定參加真人秀,為自家品牌吸引人氣。

在心內深處,一向自詡紳士的杜修齊並不太喜歡丁亦可這種毒舌帶刺型選手,可無奈丁亦可的人氣一路攀升,觀眾又特別喜歡看丁亦可和他針尖對麥芒,為增加Amay的曝光率,杜修齊也隻能一路亮Yes,違心地護送丁亦可過關。可就在決賽前幾天,因為幾位大股東的突然聯合“叛逃”,早就暗中在中國布局的外資時尚集團淩雲,通過一係列交易,竟然在短短數天之內,獲得了Amay 32%股份的實際控製權!

這一擊,來得促不及防,雖說淩雲是和某L、某R齊名的世界三大時裝集團之一,收購之後表示會尊重Amay原管理團隊的獨立性,但老杜總一想到杜氏江山從此改了姓,竟然一下子氣得犯了心髒病。之前在Amay負責供應鏈的杜修齊,隻能臨時出任副總裁來穩定大局,根本沒有留意到,代自己出席決賽的助理王元居然理解錯了指令,不但給丁亦可亮了Yes,還配合《職男職女》宣傳,風風光光地當著媒體的麵,簽下了那份公關專員的聘用合同。

不管杜修齊怎麽大發脾氣,丁亦可照樣去上班了——再怎麽對時尚無愛,她也不會跟二十萬年薪過不去!不過,她顯然沒有注意到,自己的那身休閑打扮顯然和電梯裏的精英男女不是一個風格。而Amay另一位重量級領導的淩厲登場,更是狠狠地震了她一下。

這位重量級領導,就是雷歐,一位頭發剪得比男人還短,說話比槍子兒還硬的英朗型女精英。作為淩雲總部空降過來的最高級人員,雷歐的名片上雖然隻掛著個商務總監的Title,但Amay上上下下無人不知:在公司裏說一不二,就連人稱“小杜總”的杜修齊,也要退讓三分。上班沒幾天,雷歐就找理由開掉了一堆她認為不符合“淩雲國際風格”的員工,其中一位主管僅僅是因為遲到了三分鍾——初來報道的丁亦可,在前台看到的,就是雷歐利落的光速炒魷魚。看著未來同事噤若寒蟬,丁亦可馬上在心中默念:上帝啊,以後一定得提醒我,離這個可怕的女魔頭遠一點!

雷歐在開完人後,還戰鬥力十足地和杜修齊鬥了一番,最終頂住了一眾高管的憤怒,強行削減了采購部的人員配置,並成立了一個新的買手部,來接替采購部的職能。

買手這個職位,其實起源於上世紀60年代的歐洲。按照國際上通行的說法,買手指的是往返於世界各地,時時關注最新的流行信息,掌握一定的流行趨勢,追求完美時尚並且手中掌握著大批量訂單,普遍是以服裝、鞋帽、珠寶等基本貨物不停與供應商進行交易,組織商品進入市場,滿足消費者不同需求的人。這個名詞對於普通人固然陌生,對於Amay這樣的本土時尚公司高管,也有點古怪——都是下訂單,買手和采購不是一回事嗎?

可雷歐卻告訴他們:買手和采購根本是兩種完全不同的工作!在她看來,連買手和采購都分不清的Amay實在是太Out了。而肩負著總部委派下來的改革重任的她,必須要對Amay的商務係統做最全麵的改革,才能把不斷向經營深淵滑落的Amay給拽回來!

杜修齊早就對雷歐這種不男不女的“敵方人馬”深深不滿,但基於淩雲總部的壓力,不得不低頭。可這一回,雷歐強行設立買手部的行為,還是再一次激怒了他,於是,他抓住機會語帶雙關:“雷總監,請記住,Amay的董事長現在還姓杜!

雷歐頭也沒回:“隻是現在還姓杜而已”。

杜修齊氣得想捶桌子,琢磨了半天之後,他終於想出一個還擊絕招,把他討厭的丁亦可安排到他同樣討厭的雷歐手下去!讓兩個惡心的女人互相惡心對方,這是多麽美好的一個畫麵啊……這麽想著,他終於覺得心情好了一點。

一拍大腿,杜修齊安排助理王元去當這個惡人。王元對外一副Perfect笑容毫無瑕疵,其實卻是個自帶幽默感的機靈小鬼,應付這種事應該綽綽有餘。可出乎杜修齊和王元的意料,丁亦可竟然拒絕從公關部調到買手部去。而且麵對“不服從就辭退”的威脅,她還聲稱:想要趕走她可以,但必須付她半年,也就是十萬的補償金,否則她就把Amay毀約的消息爆給媒體!

王元犯了愁,但為了完成杜總下達的任務,他心一橫賣起慘:“大家都是出來打工的,就不能互相體諒一下嗎?而且買手部真的特牛,比公關部強多了,不信你看!”

在他遞過來的iPad中,丁亦可看到這樣的一段視頻:華麗的四大時裝周秀場中,香鬢麗影,名人齊聚。超模在天橋上走著貓步,設計師風光地向觀眾們揮手致意,在秀場第一排矜持鼓掌的嘉賓中,竟赫然出現了雷歐身影!

視頻裏那富於魅惑力的解說,更是讓丁亦可深深震動:誰有資格在高定時裝周坐第一排?不是設計師,不是穿Prada的女魔頭,而是時尚圈裏最有話語權的買手!設計師創造時裝藝術,買手們負責打造整個時尚界的潮流。她們品位絕佳,雷厲風行,手握上千萬訂單,穿梭於各大時裝周,用最精準的眼光捕捉最In單品,用最果斷的態度迅猛出擊。這些頭等艙常客衣著光鮮、態度傲慢、指點江山……

這些話,閃電一般擊中了丁亦可的內心——在她獲得總冠軍後,雖然同學微信群裏熱鬧了好幾天,但林思賢居然一直保持安靜,連句禮貌性的祝福都沒說過。

“果然,一個真人秀的總冠軍,還是沒辦法和在上海最高級的百貨公司鑽泰擔任PR經理的海歸小三相比啊!”懷著這樣的想法,丁亦可失落了好幾天。可她突然覺得,在愛情大戰中贏回一場的機會,現在可能又出現了!

丁亦可發問:“當買手,能比PR經理還牛?”

王元有點懵,但馬上拍著胸脯保證:“我要是騙了你,這輩子擠地鐵都沒座位。”

丁亦可斬釘截鐵:“好,我幹!”

可惜,丁亦可願意幹,買手部的直轄上司雷歐卻不願意理。正在樣品間裏忙活的雷歐,掃了一眼穿著工裝褲的丁亦可,連輕蔑的眼神都沒舍得給一個,直接拒絕:“我不要。什麽蝦兵蟹將都塞過來,我像是開收容所的嗎?”

王元笑著打圓場:“杜總說了,丁小姐是他親自在《職男職女》節目中招來的精英,精兵就得跟著強將。再說,這不是為了支援咱們新設立的買手部嗎?”

雷歐並不領情:“他以為隨便什麽阿貓阿狗都有資格當買手?他知道一個Buyer需要有什麽素質?”

看了看丁亦可,雷歐繼續問王元:“她跟過生產線嗎?懂營銷懂數據分析懂數據整合,會寫競品分析嗎?這屋子裏衣服有幾件是大地色係?這個包用是的灣鱷皮還是密西西比鱷魚皮?什麽是Mark Down什麽是OTB,怎麽訂貨選款,怎麽給門店做產品培訓,怎麽和設計師打交道——這些事情,我敢說Amay的老人都沒有一個人懂,更別說她這樣的Fresh Girl……”

王元啞口無言,丁亦可卻篤定地開口了:“37。”

雷歐一怔,丁亦可繼續:“如果你說的大地色就是指棕黃色係,那這裏一共有37件。”

雷歐問:“軍綠色、米色、卡其色,還有藕粉色,也都算上呢?”

丁亦可答:“軍綠色4件,米色18件,卡其色6件,藕粉色……”重新打量一圈:“算上你手裏那件披肩,一共9件。”

丁亦可繼續說:“15。”雷歐又是一怔。

丁亦可解釋:“如果你說的大地色就是指米黃、棕黃,那這裏一共有15件。”

雷歐眯起了眼:“軍綠色、卡其色也都算呢?”

“不計絲巾皮包,隻計衣服,軍綠色6件,卡其色0件,白色57件。”她又頓了頓,仿佛在計算:“紅色16件,黑色67件,如果黑白條紋的也算,那就再加6件。”

雷歐放下手裏正在檢視的衣物,饒有興味地問丁亦可:“以前做什麽的?”

丁亦可挺起胸膛:“谘詢公司分析員。Mark Down 是折扣率,OTB是采購限額表,雖然我現在還分不出什麽鱷魚皮、蟒蛇皮,但我做企業流程改造時,跟老板去過服裝廠,會寫分析報告,也懂點數據分析。”

雷歐繼續發問:“如果想知道你、我、他三個人去年的銷售額,用Excel的什麽函數?”

丁亦可自信:“Vlookup,不過我更習慣用SAP。”

雷歐審視地看著她:“你之前的工作和時尚毫無關係,為什麽會來Amay?”

丁亦可老實說:“我失業、失戀,已經沒有別的路可走,所以想賭一把,改變自己的人生。”

雷歐“嘖”了一聲:“賭一把?你當我們是在拍賭片嗎?”

“所有的商業活動都是博弈,買手要靠數據分析做決定,打牌一樣要也記牌算概率。而且時尚的潮流變得那麽快,買手依據自己的判斷下訂單的時候,難道不是也和賭神一樣買定離手,落子無悔嗎?”丁亦可不以為意。

雷歐對王元說:“這人我收了,在買手部給她安排個座位。”轉頭繼續忙活。忽而發問:“對了,你到底叫什麽名字?”

丁亦可回道:“丁亦可,亦是也的那個亦,可,是可以的那個可。不是阿貓,也不是阿狗。”

雷歐回過頭,看到了她眼中的倔強,微微一笑:“等你能留下來,再慢慢強調自己的存在感吧。”

出門後,丁亦可喃喃:“所以,她的意思是,我還未必能一定留下?”

王元一臉劫後餘生:“收了你就已經是破天荒,她是淩雲收購Amay後空降下來的,第一天開會就說,我手上這個裁員計劃,各部門請自覺認領。公司一周之內,五分之一的人就……”他繪聲繪色模仿雷歐的腔調,還做了個抹脖子的手勢。

丁亦可 “哼”了一聲:“杜總送我過來,還真是好心啊。”

王元後悔捂嘴,趕緊轉移話題:“啊……Jessica,這是新來的亦可,幫麻煩幫她安排一個座位。”

丁亦一眼認出那位長相溫婉的姑娘是自己的高中同學,她驚喜道:“蔣潔!”

蔣潔興奮不已:“可可!“

在好友麵前,丁亦可活潑多了,兩人飛速地交流了一下分別十年來的近況。原來,蔣潔現在是Amay的采購部主管,很快就要和男友唐力結婚,最近正忙著看房子。

在看房子,那就意味著有能力拿出上百萬的首付,丁亦可比了個“讚”的手勢。蔣潔順口問道:“你呢?結婚了嗎?房子買在哪了?”

丁亦可苦笑:“我這樣銀行密碼比存款還多兩位的單身狗,隻配合租啦。”

蔣潔意識到丁亦可最近可能過得不好,圓滑地說:“我和唐力現在也算合租啊。放心,以後有我罩著你……唉,要是雷歐沒來,我本來下個月就該升副經理的,現在啊,沒被裁就已經阿彌陀佛了。”

丁亦可安慰了半天,又跟蔣潔取經。蔣潔費了一番口舌,好容易才跟丁亦可講清有關買手和采購的幾個基本概念。不過很顯然,蔣潔也對買手的具體工作十分茫然,她找出一本麵料色板給丁亦可:“我不知道雷總監怎麽安排買手部的工作,不過你可以先參考看看這個,畢竟材質、顏色都是基本功。”

丁亦可點點頭接過來,埋頭苦學。

不知不覺已到下班時分,丁亦可捏捏眉頭,對蔣潔說:“你先走吧。”蔣潔也不客氣,示意Bye Bye後就離開辦公室。

丁亦可低頭看麵料版冊:幾張相近顏色的版料上分別寫著“炭灰”、“淺灰”、“煙灰”、“月光灰”,不同材質下麵又注明著“塔夫綢”、“平紋緞”、“桑波緞”……真是令外行抓狂啊!

她挫敗抱頭,拍照發到朋友圈:“誰能看得出這些破布有什麽區別?!”

不一會就滴滴傳來了回複提示,翻看一下,都是同學老友的調侃,沒人正經回答她的問題。丁亦可歎口氣,突然看到林思賢回複的“加油”表情。她咬咬嘴唇,點開對方朋友圈,卻發現:“朋友隻展示最近三天的朋友圈”。

手機屏幕上方的手指頓住,輕微顫抖了起來。原來,林思賢的一舉一動,對自己還是有著這麽大的影響力……丁亦可慢慢把頭埋入桌上的臂間,唯有慢慢握緊的拳,流露了她的真實情緒。

“噠噠噠”,前方隔板傳來敲擊聲,丁亦可收拾心情抬起頭。雷歐遞過一張紙:“明天這些人會來報道,通知他們九點二十開會。”

丁亦可回答:“是。”

雷歐轉身走了幾步,想起什麽:“下班吧,去給自己買套像樣的衣服。Amay再不入流,也是家時裝企業,你穿成這樣,簡直有礙觀瞻。”

丁亦可不服氣:“我這件衣服也是秀衣坊的!”

雷歐冷冷一笑:“時尚業有三層鄙視鏈,高定鄙視MTM,MTM鄙視成衣,至於秀衣坊這樣的快時尚,連被鄙視的資格都沒有。”

自尊受傷,丁亦可說:“買手是買衣服的,自己穿什麽,有那麽大關係嗎?喬布斯還一年四季都隻穿牛仔褲黑套頭衫……”

雷歐麵無表情:“喬布斯的黑套頭衫都是三宅一生的定製。”丁亦可頓時啞火。

雷歐的話字字如箭:“紮克伯格倒是隻穿幾十美元一件的T恤,可他會花3000萬美元,請走他那間隻值600萬美元房子周圍的所有鄰居。如果連這個道理都想不通,那我建議你要麽圓潤離開,要麽英文名也別叫Coco了,Puppy或者Hello Kitty都挺好聽的。”

Puppy和Hello Kitty?雷歐這話是對自己今天下午那句“我不是阿貓也不是阿狗”的回擊!丁亦可的臉騰地紅了,大聲道:“我一定會成為一個好買手的!”

雷歐頭也不回地離開,扔下一句話:“動畫片看多了吧你?”這句話,看似輕飄飄,卻一下子擊中了丁亦可的心。

她的笑容一點點消失。動畫片看多了……可她,確實就是一個愛看動畫的人啊,而且從小到大,她都是從《航海王》吸取勇氣和力量,把動漫人物的話當作勵誌格言。原來,在雷歐這樣的商業精英看來,都隻是幼稚而可笑的事。

在咖啡館裏被分手的痛苦,失業時房東催交房租的白眼,一次次麵試無果的挫敗,都如電光石火出現在丁亦可眼前。不知不覺中,她的眼圈紅了,久違的挫敗情緒,再度漫上心頭。可是,現實的問題是:哭,能解決問題嗎?幼稚的人,真的不能改變世界嗎?

不!丁亦可大聲地對自己說:“你嫌雞湯又假又水,我還嫌你的牛排又貴又硬呢,愛喝能飽就行,犯不著誰嫌棄誰!”

如果雷歐在此時返回,她會發現,這個新進公司的小下屬,竟然在十分鍾之內,就完成了從崩潰到重建的情緒管理!

第二天,丁亦可在新買的套裙裏穿了件《航海王》T恤就上了班,這是她對雷歐譏諷話語的小小挑戰。可沒想到,雷歐幾乎馬上就給了個迎頭重擊,而且,還是當著新招來的一幫預備役買手,公開處刑。

雷歐打量著丁亦可的職業套裙,發問:“如果你們是Amay的買手,會下這種衣服的訂單嗎?”

一頭風情大卷發Tina是典型的白骨精,先聲奪人:“裙擺太高,Amay的主力銷售對象是城市白領,我選的裙裝長度至少要過膝。”

另一位女買手沈碧,撥一下耳邊的日式發卷,斜睨:“我也不會,黑套裙老氣橫秋的。”

穿著精致的男買手楊天同意:“看起來麵料是錦綸的吧?容易起靜電毛球,體驗不好,我會選擇醋纖。”

眾人的點評讓丁亦可感到無地自容,雷歐的話更讓她五雷轟頂:“自己的衣服都選不好,還想替別人當買手?五分鍾之內,滾去樣衣間,換件能見人的衣裳出來。如果還是這種品味……你的試用期,就到此為止了。”

丁亦可想也沒想,轉身衝出房間。

雷歐對餘下的人道:“……你們都說自己是買手,Sorry,我看最多隻算是Merchandiser,下單跟單隻是高中生都能完成的低腦力行為。真正的買手,需要決定整個公司的生產銷售鏈……”

規定時限的倒數二秒前,丁亦可推開房門。大家愣住了,她換了一套全新的套裝,和雷歐穿著那一套剪裁款式非常相似,隻是上下半身的顏色正好相反。

雷歐看她一眼,繼續:“不過,目前國內本來就沒幾個真正的買手。我會給你們機會,三個月時間,證明自己是否能成為一個真正的Buyer。沒有什麽公不公平,評判的標準隻在於我一個。你們麵前隻有兩條路,要麽留下,要麽走人。工作安排已經發到各位郵箱,散會。”

眾人應聲散去。對丁亦可,雷歐淡淡說了一句:“你還真挺適合Amay。”

丁亦可以為自己終於過關,長長地鬆了一口氣。

另一邊的洗手間裏,剛散會的幾個女買手在議論。

帶著誇張飾品、走港風路線的徐聞喜挑起話頭:“她就是真人秀裏那個?完全沒有時尚行業經驗,也能當買手?”

沈碧接話:“如今早就是網紅的天下了。肯豆台步走得像團Shit,老佛爺還不是一樣請她走高定?”

幾個人七嘴八舌:“猜猜她能留多久?”“我覺得呀,半個月。”“怎麽能這麽看不起人呢?最少三周。”

剛才第一個拿丁亦可開刀的Tina,邊補妝邊淡淡說:“我賭三天。”見別人都等她下文,她收起口紅道:“你們覺得Leo最後那句適合是在誇她?Amay一直號稱是中國Raza,而Raza最擅長就是複製大牌,現在還版權官司不斷呢。雷小姐是總部派來的高層,會喜歡一個抄襲自己的人嗎?”

眾人恍然點頭,對眼光毒辣的Tina又添幾分提防之意。

不過,對於自己可能麵臨的危險,丁亦可渾然不覺。現在的她,正努力完成雷歐布置的“作業”:12點之前,整理完下季主打款軟宣基礎稿,轉發公關部潤色。鼠標一拉,List長得仿佛沒有盡頭。

蔣潔再次仗義相助,塞過來一篇公關稿救急:“這是以前的,照著寫就行。”

丁亦可拿過來看:“本係列廓形靈感源自超現實主義攝影藝術的構圖美學,將幾何形態融入成衣剪裁之中,鈴型袖口、扇形褶皺和高低錯落的衣擺……”

廓形?幾何形態?鈴型袖口?每一個字都認識,可是放在一起,卻完全看不懂。“不就是一件衣服嗎,犯得著寫成天書嗎?”丁亦可口頭嘀咕,手上劈啪敲著鍵盤,寫好,搖頭,刪掉,重寫。

看著時間越來越接近中午12點,丁亦可揉揉胃:“小潔,我要去全家買個鹵肉飯,你吃什麽?幫你帶呀。”一句話,聚焦了眾人驚訝的視線,她感到不對:“那不然吃什麽?”

“拜托,你現在在時尚圈,外資公司,鹵肉飯那麽高熱量,你還要不要Keep Fit了?”說著。蔣潔拿出外賣盒:“我吃草。”

沒錯,在“S碼看不起M碼,L碼根本不配生存”的時尚圈,一個人連身材都掌控不好,怎麽怎麽掌控人生?前台等待領取的外賣中,一條“吃草黨”、“盒飯黨”、“日料黨”之間的鄙視鏈,隱隱發出一絲光芒。更別提,就連沙拉黨也能分出三六九等!

半小時後,從善如流的丁亦可生無可戀啃著沙拉,在時鍾還差十秒走到十二點前,她一橫心,將改過幾遍的郵件發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