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景的聲音很輕,就像是在說什麽很簡單的閑話一樣,薑圓圓卻搖搖頭,擊碎他的幻想,“不是。”

她看見了楚景臉上閃過的一抹黯然,但還是道:“普通的夫妻不是像你我這樣的,楚景,你是皇帝,要和我做普通夫妻,這和開玩笑有什麽區別?”

薑圓圓夾了一個辣燒排骨,沒有再看他,享受自己難得的,在宮外的一頓晚飯。

楚景靜靜看著她,說不出自己的心裏是什麽感受,他隱約覺得不該是這樣的,但事情已經走到了這一步,薑圓圓現在是他的賢妃,對兩人而言,以後在深宮中相伴,才是這輩子唯一的選擇。

楚景給自己倒了一杯清酒,入口竟然有些苦澀,若是能選,他也隻想與薑圓圓相伴,不需要任何人的掩護,就這麽正大光明的,隻對她一人好,隻愛她一人,但是不行啊,他們兩人,起碼在外人的眼裏,不能隻有彼此,不然一旦有什麽意外發生,薑圓圓就是最危險的那一個。

他記得自己的父皇曾經很寵幸一位嬪妃,為之空置六宮,夜夜獨寵,但那個寵妃,最後被人毒死了。

清酒不醉人,楚景卻心間一陣陣抽搐著難受,他呼出一口氣來,為薑圓圓盛了一碗熱湯。

在回宮前,薑圓圓還給賀婉和麗貴人帶了炸貨吃,還有生意一直很好的燒餅還有油團子。

是夜,三人在賀婉的鳳儀宮裏吃夜宵,翻牆出來的麗貴人吃得滿嘴流油,險些哭出來,“嗚嗚嗚,真好吃。”

她哪裏是禁足,一日三餐都是白粥青菜,都快給她餓暈了,這才是人吃的東西嘛!

一邊的賀婉也沒好到哪裏去,從前在家時吃不得,每次想吃隻能讓弟弟去偷偷摸摸買回來,入宮後更是一次也沒再吃過了,這炸年糕,怎麽就這麽香這麽糯這麽好吃!

就連小楚霖,都抱著燒餅啃得津津有味,他在入宮前最喜歡吃的就是這家的燒餅了。

前幾日從貓狗坊抱回來的那隻純白卷毛小狗搖著尾巴在一邊趴著,也嘴饞,於是扒拉了兩下小主子,小楚霖就將自己的燒餅分了一半給它。

麗貴人吃完一個年糕,又吃麵皮酥脆金黃灑滿白芝麻的鮮肉大蔥燒餅,一口下去,眼睛都睜大了不少,“這這這,世界上怎麽會有這麽好吃的燒餅!”

她還讓人送了一份辣醬來,燒餅刷辣醬,一邊吸氣一邊吃,現在在她心裏,薑圓圓就比觀音菩薩都善良,多麽好的人啊,出去玩還想著姐妹們,麗貴人已經想好以後怎麽為她兩肋插刀了!

賀婉的吃相比她隻稍微好一些,吃著烤雞腿,不知怎麽的,突然哭了起來。

薑圓圓忙去拍她的背,“是不是噎著了?”

麗貴人把水遞給她,“是不是嗆著了?”

“不是啊,”賀婉哭,“我隻是想起了一個人。”

在入宮前,那人也給她最後買了一次雞腿,隻是現在她都是皇後了,那人也去了江州,他們這輩子還能見麵嗎,楚景答應她了,等再過兩年,就放她出宮的。

隻是時間怎麽這麽難熬啊,她真的難過。

賀婉吃著雞腿,一邊擦眼淚,抽抽噎噎,“雞腿太好吃了,我弟弟以前也經常給我買。”

那個人是一個秘密,不能同兩人分享,賀婉決定拉自己的弟弟出來背鍋,“昨日宴會,我隻遠遠看見了他一眼,好像長高了很多,自從入宮起,我也許久沒見到我母親了,上次見麵,還是去年年節的時候了。”

她這樣說,哪怕薑圓圓和麗貴人並沒有在世的親人了,也不禁跟著傷感。

這宮牆多高啊,這皇城又這樣大,就算是飛,飛出去也要好一會兒吧。

薑圓圓支著腮,看一邊的兒子,摸了摸小楚霖的腦袋,無聲歎了口氣。

麗貴人撓了撓頭,把自己手裏最後一根豬肉串給賀婉,“給你吃吧,別哭了,不然明天太後又以為我欺負了你。”

聞言,賀婉瞪她一眼,“你好意思說,你是不是出老千了,不然我怎麽每天都輸給你!”

麗貴人笑笑,“嘿嘿,那誰叫你手氣差嘛。”

說著,兩人又鬧了起來。

薑圓圓在鳳儀宮又待了兩刻鍾,這才帶著小霖兒回去,洗漱後,楚景便來了,薑圓圓隻好不情不願起身起接駕。

現在的夜間已經很冷了,見她衣衫單薄地站在門口,楚景兩步並作三步去扶她,“怎麽不披件披風?”

其實剛站出來沒一會兒,也沒覺得有多冷,薑圓圓看見他關懷的眼神,輕搖了搖頭,“臣妾無事的。”

屋內燒了地龍,又擺了一盆炭,薑圓圓怕冷,楚景自然是知道的,他將手搓熱後,上床擁著她,將她兩隻冰涼的小手納在自己寬厚溫暖的大掌裏,

薑圓圓最近總有些不舒服,心口悶得厲害,打算明日請太醫過來瞧瞧。

楚景親著她的後頸,手探進她的衣擺時,隻碰到一片細膩冰涼,他的手搭到那截纖細的腰肢上,想用自己的體溫溫暖她的。

薑圓圓轉過身,臉埋進他的胸前,聽他強健有力的心跳聲。

楚景親了親她的發頂,察覺到她的心不在焉,“怎麽了?等過幾日我們再出宮玩好不好?下個月,我們去泡溫泉,怎麽樣?”

他的聲音低低地在耳邊響起,在寂靜的夜裏顯得溫暖,卻又帶著凜冬的孤寒。

薑圓圓的指尖去碰他的眼睛,去碰他的下巴,又順著血液流動的脈絡去碰他的頸。

她像是一塊玉,但是玉會生溫,楚景抱了她許久,她的身上還是涼的。

意識到不對勁,楚景坐起身來,“傳太醫!”

他皺著眉,將床帳拉開,借著那微弱的光,看清了薑圓圓蒼白的臉色,與那輕蹙著的秀眉。

“圓圓,怎麽了……是不是吃壞肚子了?”楚景輕輕撫摸她的臉頰,“哪裏難受?”

薑圓圓有些喘不過氣來,她搖了搖頭,拉了拉被子,側過身,又平躺,但無論怎麽樣,還是難受。

楚景漸漸有些慌亂起來,“太醫呢?太醫怎麽還沒來?”

屋外響起宮人雜亂的腳步聲,海內侍的聲音傳來,“太醫來了來了。”

歐太醫一進殿,就看見了穿著中衣站在床邊的楚景,他就連頭都不敢抬,忙去給賢妃娘娘搭脈。

楚景在一邊焦急地踱著步子,隔壁屋的小楚霖也醒了,不知是做了什麽噩夢,哭鬧了起來。

薑圓圓睜開眼,“陛下,霖兒怎麽了?”

她心裏最掛念的就是孩子,此時聽見孩子哭,反而不能靜心下來,楚景道:“你且躺著,我過去看看。”

他披上外衣,來到偏殿,小楚霖坐在**,嚎啕大哭著,伺候他的宮女圍了一圈哄都沒有作用。

見到楚景,宮女們忙都跪下,小楚霖見到爹爹,從**站起來,要讓爹爹抱。

楚景把他抱到懷裏,為他擦幹了臉上的淚珠,小孩兒抱著他的脖子,還在抽噎著,格外可憐。

“啟稟陛下,大皇子應該是做了噩夢,剛睡著沒多久就哭鬧不止,奴婢們怎麽哄都沒有用。”一個年紀稍大些的宮女上前道。

楚景擺了擺手,示意他們都退下,他把小霖兒抱著,在屋裏走來走去,等小楚霖好了,才把他抱到那邊去。

歐太醫剛收手,見到楚景,他滿臉喜色,“恭喜陛下賀喜陛下,賢妃娘娘這是有喜了啊”

有喜?

此言一出,殿裏的宮人臉上都彌漫上了喜色,主子有喜對他們來說就是天大的好事,主子得寵,他們宮人的地位也會跟著水漲船高,一時間殿內都是‘恭喜陛下恭喜娘娘’的聲音。

楚景險些沒抱穩手裏的孩子將小楚霖摔在地上,幸好小楚霖牢牢抱著爹爹的脖子才沒在地上摔成肉餅。

他有些恍惚地問歐太醫,“那賢妃為何會身體冰涼沒有熱意?”

歐太醫道:“賢妃娘娘許是受了涼,再加上有些氣血不足,才會如此,待臣開幾服藥調養,便能痊愈,不過娘娘腹中的胎兒月份尚小,又不太穩,每日都必須喝保胎藥,一直喝一個月,腹中胎兒才可平安降世。”

楚景讓海內侍將歐太醫送走,然後握住將薑圓圓的手,“圓圓,我們又有孩子了。”

小楚霖的出生他沒有參與過,這個孩子,他能一直陪在他們母子身邊了,真好,楚景的唇邊噙著一抹笑意。

薑圓圓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心裏好像沒有那麽高興。

她記得自己剛知道有霖兒的時候,那份喜悅化作了滔天的巨浪,險些將她淹沒,她滿心期待地等待這個孩子的降臨,但是現在……

看見楚景臉上的喜色,薑圓圓抿唇笑笑,“皇上高興嗎?”

“高興,”楚景將她的手握緊,“是你我的孩子,我都高興。”

薑圓圓又看一邊的兒子,問小楚霖,“霖兒,娘親給你生個弟弟妹妹,你高不高興?”

小楚霖還沒有遇見過比自己還小的孩子,他有些疑惑,“要嘚嘚。”

他更想要一個能陪他玩的哥哥,像周含蘊和李顯那樣的。

薑圓圓失笑,心頭的陰霾好像一掃而空,摸了摸兒子的小臉。

醫女以最快的速度端了藥過來,薑圓圓拒絕了楚景喂藥的請求,自己仰著頭一口就喝完了,楚景拿著勺子沉默了一下,又端玫瑰水來給她漱口。

喝完藥後,不一會兒,小腹上就湧上了一股暖流,薑圓圓帶著雜亂的思緒,在楚景的懷裏算是勉強睡了一個好覺。

第二天,賢妃有孕的消息一下子就傳遍了宮內,眾人都紛紛咂舌,這賢妃怎麽就這麽好運氣,生了一個大皇子還不夠,竟然又懷了!要是再生一個皇子,那……

盛太後一大早知道這個消息,睡意一下子就醒了,忙讓人把薑圓圓喊過來打算好好看看,她當時就沒看錯,這孩子一看就是好生養的!今年生一個皇子,明年再生一個公主,最好後年再生一個!

盛太後樂嗬嗬的,甚至去給菩薩上了一炷香,求菩薩讓賢妃生一對雙生子!

薑圓圓睡醒時,門外站了幾排宮人,一排是來送太後賞的東西的,一排是楚景送的,一排是賀婉送的,還有一排是麗貴人讓人送的。

吉祥讓人將東西都抬到庫房去,臉上滿是喜意,“太後娘娘送了咱們好大一尊觀音菩薩呢,皇上送了好多衣裳料子和補品,皇後娘娘也送了補品還有幾顆很好看的寶石,麗貴人……嗯……麗貴人給您送了一屜蟹粉酥?”

麗貴人知道薑圓圓有喜了是一件事,但她實在是沒什麽送得出手,隻好把自己午膳的蟹粉酥給讓人送了過來,沒辦法,當暗衛就是很窮啊,這個月的工錢還沒發呢,等發工錢了她也給自己的好姐妹送點好東西。

殿裏的掌事宮女的單子列了一長條,薑圓圓隻草草看了一眼,便去吃早飯了。

縱使心情有些複雜,但到底孩子在肚子裏,還是要吃好喝好,不然對自己和孩子的身體都不太好。

應該是昨夜裏有宮女教了小楚霖什麽是弟弟妹妹,他一來就往薑圓圓的肚子上摸,好像好奇弟弟妹妹在哪裏。

薑圓圓拍了拍兒子的腦袋,肚裏有些餓得慌,先吃了兩口粥稍微壓了一下,這才道:“霖兒喜不喜歡弟弟妹妹?”

小楚霖點頭,“喜歡!”

他抱住薑圓圓的腰,“最喜歡娘親。”

這孩子,總是這樣貼心,薑圓圓對肚裏的那個孩子也有些期待起來,不知道會是一個男孩還是女孩,性子像誰,是否調皮。

等用完早飯,她便坐轎子去了太後的仁壽宮,昨夜裏下雪了,不過地上隻有薄薄的一層,天邊還飄著鵝毛似的雪片。

薑圓圓抱了一個兔毛捂子,捂子裏還有個手爐,穿得暖暖的,一上轎子,吉祥還在她的膝蓋上蓋了一個毯子,怕她受涼。

轎子走得很慢,薑圓圓掀開轎簾,伸出手接了一片雪花在掌心,冰冰涼涼的,寒意往人肉裏鑽,這樣小的雪花都這樣的冷,但落在人溫暖的掌心,很快又化成了水。

轎子停下時,薑圓圓一眼就看見了候在門口的杜姑姑,喜氣洋洋來接她,“賢妃娘娘仔細腳下,奴婢扶著您走吧。”

地上薄薄的一層雪比厚雪更滑,薑圓圓沒有拒絕杜姑姑的好意,見小霖兒由吉祥牽著,這才往殿裏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