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簾幕坊膽大包天,不但傷了大長公主之孫,還敢行那攀誣之事,居然沾連上趙王,此事當該嚴查,宋禦史,你盡可去城尹衙門親眼瞧瞧那一幹人等證詞,對了,因涉誣告,簾幕坊老鴇還有相關人等已然坐了監,可讓禦史台、提刑司再行提審,”張琢說到此處,終是笑了笑:“本官言盡於此,不知宋禦史意下如何?”
楊攸寧等了快要兩個時辰,才見有人陸續從崇政殿出來,前頭幾位官員模樣的,神色皆是喪氣,等到了李延幾個出來,便完全不同了,倒見他搭著李莫肩膀,一路說得眉飛色舞,便是跟在兩人後頭的嶽五郎,也是滿麵春風。
嶽五郎剛下了台階,一抬頭,正瞧見迎上前的楊攸寧,立時跑了過去,跳著腳興奮地道:“四姐,那幫壞官想欺負咱們,全被聖人和宰執駁斥了回去。”
“成了,你少說兩句,”楊攸寧立時攔住,生怕嶽五郎這般百無禁忌,叫有心人聽了去暗生嫌忌。
“喲,你也來了?”李延倒是隨意地朝楊攸寧招呼了一聲。
這會子但瞧見多日不見的李延,楊攸寧雖氣不打一處來,卻也隻得忍了,上前叉手福身,喏道:“王爺,萬福!”
“這會子無事,回府吧!”李延心情甚好,大咧咧擺了擺手,繼續拖著李莫往外走,口中還道:“四哥,既是官家說了咱們兄友弟恭,咱也不能讓官家失望,今日不如到我那兒喝一杯?”
“我也去!”嶽五郎立時跟風。
李莫並未急著應下,待離了崇政殿老遠,才似乎斟酌好,道:“如何能到五哥府上攪擾,不如咱們在宮外尋間酒肆,倒也痛快。”
“聽四哥的便是,”李延道:“早聽五郎提過,那晚若不是四哥拔刀相助,這小子怕就得折胳膊斷腿,今日不如讓五郎做東。”說著,李延朝嶽五郎一樂,領了李莫先往宮外走。
“自當如此!”嶽五郎立時拍著胸脯應了,在後頭正要跟上,卻被楊攸寧拉住:“剛闖了禍,你便貪玩吧,可想過逛勾欄院的事已鬧得盡人皆知,便是官家不尋你算帳,過幾日我也得帶你去梧山寺跟婆婆請罪。”
這話一出,嶽五郎先是一臉驚愕,再然後神色變了變,一把扯了楊攸寧的衣袖,扭起糖股來:“不帶四姐這般,將我往火坑裏推的。”
原本在前頭的兩人,這會子皆是站住,李延一邊大笑,一邊放開李莫,回過頭來拍拍嶽五郎的肩膀:“誰教你命苦,生在大長公主府,注定要被那一老一小兩個婆子給管得死死的。”
居然被李延叫成“婆子”,楊攸寧不由更生慍怒,直拿眼剜李延。
“我四姐歲數也到了,”嶽五郎立馬像得了提醒,扭頭朝著趙王道:“待千秋節官家同聖人賜了婚,王爺趕緊把她娶走,讓四姐去你府上當家,五郎便能得了自在。”
楊攸寧這下更氣,她與李延的婚事,本是大人們私下議定之事,並不曾往外說,這一下居然被嶽五郎捅出來,旁邊還站著外人,可不教人著惱,楊攸寧恨得不行,幹脆執了扇子,追著嶽五郎要拍。
“王爺,你家娘子打人了!”嶽五郎抱頭鼠竄,楊攸寧不依不饒跟在後頭,這會子粉麵含羞,銀牙緊咬,恨不得撕了嶽五郎這張破嘴。
李延完全袖手旁觀,全當在看笑話,倒是誰都沒有偏幫,李莫雖也在笑,隻這笑意,若是細究,著實有些勉強。
楊攸寧到底拗不過嶽五郎,隻得放他跟著李延走了,思忖了一下,楊攸寧想著還得去寶慈殿一趟,自是到聖人跟前告退,順便聆聽她囑咐。
不出意外,寶慈殿內,聖人一臉頭痛神色,直教楊攸寧看好趙王同嶽五郎那兩個小潑皮,除此之外,倒再無餘話。
再出來之時,眼瞧著夕陽便要西斜了,楊攸寧少不得加快腳步,從寶慈殿往北,朝著後苑方向走,打算抄個近道,從北宮門離開,大長公主府的暖轎便等在那處。
不過,這近道卻未必好抄,隻因著,不經意間,楊攸寧遇到並不想見之人。
那兩位楊家小娘子走到楊攸寧跟前時,楊攸寧正低頭走得急,叫人擋了道,著實被驚了一下,等瞧清楚來人,楊攸寧暗自歎氣,心道真真冤家路窄。
“二姐,萬福!”兩人當中,一個身形纖瘦,長了一雙丹鳳媚眼的女子衝著楊攸寧福身唱了個喏。
楊攸寧認出,那是楊如晦的二女兒楊月寧,旁邊那個矮胖些的,是那家小女兒楊英寧,這二人七拐八繞地,算是自己堂妹。
這會子楊月寧持了一把山水墨團扇,正笑盈盈地看著自己,倒是楊英寧沒那麽詭異,隻直愣愣瞪著楊英寧。
當年楊攸寧稍稍懂事之時,由聖人做主,早與楊家斷了關聯,隻宮中或有個遊園、賞花會之類的,才能偶爾碰上,不過,向來都是彼此視而不見。
不過,伸手不打笑臉人,這會子既然人家過來招呼,楊攸寧便也不卑不亢地回了個禮,卻並不打算開口寒喧。
說來上一回楊攸寧見到這兩姐妹,還是三年之前宮中的花朝會,那回她們也不知吃錯什麽藥,居然氣勢洶洶地過來挑釁楊攸寧,盡說些尖酸刻薄之言,到後頭楊月寧甚而還想動手腳。
若仔細想來,那一次還是多虧李莫上前解圍,才算讓楊攸寧擺脫了開來。
倒是花朝會上還鬧了一出,楊攸寧聽到有人說,楊家一位小娘子莫名掉進水裏,還厥了過去,最後竟是被人抬出宮的,那小娘子,好像就是楊月寧。
花朝會後再沒多時,宰執柳成事敗,似乎有誰提及,楊家與柳家乃狼狽之交,確切一些說,楊如晦乃是柳成走狗。
所謂樹倒猢猻散,楊如晦被連降數級,楊攸寧自是不厚道地高興了一場,誰讓這楊家沒有好人。
倒是去年,楊攸寧聽蔣順娘提起,楊如晦的大女兒被送進宮中侍候了官家,誰成想,那楊如晦便借著裙帶,竟獲起複原職,據傳,如今這人還成了官家眼中紅人。
不過,按大長公主說法,此人把柄甚多,且讓他快活一時,自有一日,還將他打回原形,誰教他當年縱妾行凶。
“今日我同四姐進宮來瞧大姐,”楊月寧倒像看不懂楊攸寧的冷淡,故作親熱地同她套著近乎:“未想二姐也到了宮中,可不是咱們姐妹四人,竟得了機緣聚在一處。”說到這裏,楊月寧咯咯直笑,仿似真有多快活一般。
“是嗎?”楊攸寧笑了笑,眼睛卻瞧向楊英寧,心中不免感歎,若論到做人實誠,楊月寧還真不如這楊英寧,說來這會子楊英寧眼冒怒火,雙拳緊握,倒讓楊攸寧心裏踏實了些,所謂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說得便是楊月寧,這種人才最難對付。
“大姐昨日還提呢,這都好些年未見著二姐,且二姐一直流落在外,大姐心中憐惜,免不得想要再續親情。”楊月寧言詞頗顯懇切。
楊攸寧低頭想了想:“我是論著嶽家的排行,都叫我楊四娘,這‘二姐’之稱,並不敢當,也聽著奇怪。”
“一筆寫不出兩個‘楊’字,我們小時候不明白事理,未知太多曲直,說過些冒犯之言,二姐向來大人大量,但請原諒則個。”楊月寧還在絮絮叨叨,楊攸寧並不為所動,倒是楊英寧給她們兩人皆遞來好幾記白眼。
“眼見著宮中要下鑰了,”楊攸寧著實不想理會她們,索性實話實說道:“大家也不熟,我便不打擾,聖人早有過定論,我乃滎陽楊氏女,與你們楊家沒甚關係。”說罷,甩開那二人,徑自走開。
楊攸寧走得爽利,自是不知道,被她扔在後頭的兩個人,這會子滋味可不好受。
“二姐,你跟她說個什麽勁。”楊英寧叉了腰,不掩嫉恨地瞪著楊攸寧頭上的碧玉瓚鳳釵:“我可記著了,媽媽便是因她被害死,得著機會,我得把這仇報了。”
“你們呀,隻瞧得著眼前,卻不知以後。”楊月寧還是方才那一臉笑意,甚至笑容更深了些,隻是說起話來,盡叫人猜不透。
楊英寧“切”了一聲:“二姐這三年變得神神叨叨,難怪婆婆疑惑,你這是教神鬼附了身,還說要請道士替你做法!”
“呸,你才神鬼附身呢!”楊月寧啐了楊英寧一口:“我這是長了本事,若非我能掐會算,大姐真就嫁到那破落戶家,能像現兒今入得宮中,受了聖寵,日後享不盡榮華富貴?實話告訴你,爹爹能翻身這般快,也是聽了我提點。”
“二姐,那你說說,”楊英寧這會子眼珠子轉了轉,涎著臉問道:“我日後能不能嫁給秦王,不拘做個妾氏也成,你幫我算一算?”
楊攸寧打量著五短身材,圓盆黑麵的楊英寧,倒是大笑:“別怪我直言,你最後呢,是被賣到一個鄉紳家做了女使,後來也算走運,勾搭上那沒什麽見識的鄉紳,與人做了妾,那人肥頭大耳,相貌粗鄙,與你倒是般配。”
愣了好一時,楊英寧猛地跳起腳來:“二姐,你這可不是埋汰人嗎!”說話間便要上去打楊月寧。
倒是楊月寧笑了笑,用那山水墨團扇邊沿狠甩了楊英寧腦門一下:“此事你信便是真,不信便是埋汰,怨不得別人。”說罷,也不理楊英寧摸著頭氣得跳腳,轉身往北宮門跑去,原來這二人也是要出宮,自是回東坎巷楊宅。
東坎巷觀文殿學士楊如晦的宅院,乃是滎陽楊氏祖業,那楊氏為當地名門望族,幾代多有建樹,不少人出將入相,置下這宅院後又幾經修繕,到如今,便是在中城之內,比王候公府也不差些。
楊如晦白白得來一個宅院,帶著家眷住進來時,已然過了而立之年。
這般描述聽起來似乎蹊蹺,其實道理也簡單,楊如晦並非這宅院原主的正經子孫,勉強算是遠係旁支,按道理說,無論如何,也輪不上他沾了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