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聽得李莫道:“回姑祖母,小王已然發過誓言,若娶不得阿敷,便從此終身孤老,小王這一世隻鍾情一人,還望姑祖母成全。”

大長公主竟是被氣笑了,反懟一句:“你孤不孤老,鍾不鍾情,又與老身何幹,這婚姻之事,頭一條須父母之命,阿敷打小失怙,老身便做得了她的主!”

到底知道大長公主性情倔強,李莫又是個認死理的,兩人再說下去,隻怕得僵住,楊攸寧無奈之下,急中生智地插上一句:“王爺如何過來的?”

李莫此時多少有些尷尬,這會兒楊攸寧遞來梯子,自是得趕緊下來:“小王奉官家之命,前來探望聖人。”

聽到這一句,楊攸寧不免怔住,不知此話到底何意。

“官家之命……”大長公主冷笑一聲:“莫非官家已然等不耐煩,急著要將人逼死才肯得意。

李莫不免皺皺眉頭,明白大長公主不過是在找茬,知道此時多說無益,反正這一回,誰都攔不住他同楊攸寧在一塊,索性李莫幹脆閉了嘴。

見大長公主將頭扭到一邊,李莫從地上爬起,伸手想拉楊攸寧一塊起來。

楊攸寧卻直搖頭,到底不想再惹得大長公主更怒,少不得還是乖巧些。

李莫咳了一聲,衝著大長公主一作揖,幹脆提到正事:“想來方才姑祖母已然聽說,小王今晚便要救兩位貴人離開。”

“你這膽量倒是不小,皇宮守衛森嚴,你如何帶人逃出去,著實是笑話。”大長公主依舊滿臉的不屑。

李莫低頭回稟:“小王自是已安排妥當,請姑祖母放心,倒是阿敷與小王商量過,此後要奉姑祖母一塊去遼東。”

大長公主直接瞪過來一眼:“誰說老身要跟你們一塊兒了,老身便留在滎陽城,就算要走,老身還有孫兒,自是五郎在何處,老身便去哪兒。”

這一下,李莫倒笑起來,到底聽出意思,大長公主算是默認了他與楊攸寧之事,心中立時鬆一口氣。

“五郎……王爺說是會派人將他救出大牢,不過,我不放心他跟上趙王,還準備勸他,日後跟我們一處……”楊攸寧低著頭勸道。

“什麽大牢?”大長公主立時聽出不對。

李莫瞧瞧楊攸寧,知道她是說漏了嘴,著實無奈地想笑。

楊攸寧心中慌亂,隻怪自己話不過腦子,怎得將嶽五郎被抓之事給說了出來。

“可是有事瞞我?”大長公主猛地盯住楊攸寧。

這一下,楊攸寧終於撐不住,隻能不心地說出前因後果。

聽到官家竟要逼著嶽五郎誣陷聖人,大長公主勃然大怒,一拍麵前幾案,氣急之下,倒指著李莫大罵:“堂堂君王,心思如何這般歹毒,如今聖人已成這樣,還不肯將人放過?”

“此事與王爺無關的。”楊攸寧嘟囔一句,自是替李莫委屈。

倒是李莫轉過頭去,眼望向窗外,不免想起,方才來寶慈殿之前發生的事¬——

今日過了晌午,李莫原本是打算,借著到太醫署找陳子良瞧病的理由進宮,一是探一探宮中情形,以便晚上救人之時不出紕漏,再便是,到底不放心偷進宮中的楊攸寧,準備親自接她出來,卻未想到,崇政殿突然下旨,宣李莫覲見。

李莫心下並不樂意去見那位昏庸無道又絕無廉恥的親生父親,然而聖命到底難為,李莫硬著頭皮,還是去了崇政殿。

見著李莫,官家隻問過李莫欲回遼東一事,後頭再無別話,隻將兩份擬好的聖旨放到了李莫跟前,說是讓他自個兒去選。

兩份旨意皆事關立儲,隻其中一份,寫著由甫出生不久的六皇子承繼大統,而另一份,繼位的儲君換成李莫,旨意上均沒有用印,顯然還在斟酌之中。

李莫當時便有些愣住,雖然福王早就暗示過他,隻到底,李莫並未太當真,卻未想到……

若是這事在從前,或許李莫當仁不讓,便挑了寫自個兒名字的聖旨,然而如今這皇位近在眼前,可抬起頭來,瞧著官家虛浮的麵龐,還有渾濁的眼神,李莫唯覺得索然無趣。

到後頭,李莫隻問一句:“官家,韋娘子,到底是被誰害死的?”

韋娘子乃李莫心裏永遠不得解的心結,積壓至今,終於還是問了出來。

“自然是張氏,若是不信,你可去寶慈殿問去!”官家立時回道,貌似淡定的神色之中,李莫卻看出了躲閃之意。

“張庶人當日將柳霜兒硬塞給小王,明知此女**,官家為何聽之任之,竟不想想小王的感受……”李莫心下冷笑,又問一句,根本不打算聽回複,便離開崇政殿。

此時,大長公主望著自己大罵官家,李莫心裏莫名覺得屈辱,隻因為有這樣一位父親,竟會讓李莫覺得,連那把龍椅都肮髒不堪。

楊攸寧一直在旁邊瞧著李莫,像是生怕他臉上過不去,倒是李莫衝她笑笑,支吾兩句,便退了出來。

李莫來到正殿,陳子良立馬迎上來,問道:“王爺,這外頭人手,可安排下了?”

“小王自有分寸,子良叫上四娘,隨小王一塊出宮吧。”李莫道了一句,看看外頭天色,覺得也該走了。

李莫還真是胸有成竹,上回張琢被抓之後,官家已然將宮中驍騎營交給李莫管轄,無外乎以示信任,未想今日,倒是方便了他救人。

正在這時,蔣順娘走過來,朝李莫福身見過禮,道:“聖人聽說秦王來了寶慈殿,自是有話要說,不如請王爺移駕。”

李莫眉心一挑,突然想著,自己或有些話,真該當麵問一問聖人。

隻是到了寢殿門口,李莫猶豫了一下,畢竟是嫡母內室,到底不好擅入。

蔣順娘卻道:“王爺不必在意那些虛禮,說來聖人與您亦是母子之份,勿須考究那些規矩。”

既然人家這麽說,李莫便點了頭,跟著蔣順娘後,一塊走進寢殿。

這邊,鳳床已然拉下簾幔,影影綽綽可瞧得見,裏頭躺著人。

“臣參見聖人。”李莫在外頭作揖見禮。

簾幔之後,聖人笑了笑:“四郎,這屋裏,再無什麽聖人了。”

李莫默然,隻低頭而立。

倒是聖人歎道:“未想得,今日竟是要四郎來救我,早知如此,當日真該對你好些。”

李莫沉默片刻,道:“雖非同母,臣與趙王這兄弟做得倒還投緣,既是受托,自當盡力。”

“原本……病入膏肓,我不該貪生怕死,隻心中實在惦記我兒,就算是死,也得有他在身邊。”聖人有些喃喃地道。

“聖人心疼趙王,可知韋娘子亦心疼臣……”李莫想過半天,終於忍不住道。

聖人“嗯”了一聲:“我知道,韋娘子之事,是你心中一根刺,這些年,宮中當是有傳言,認定是本宮害死韋娘子,如今我便當報答你救命之恩,說出那實情,信與不信,但由四郎自個兒定奪吧!”

“臣……洗耳恭聽。”李莫立時回道。

“說來,韋娘子是個癡心的,傾慕崇政殿所謂的文采卓絕,風流倜儻,反棄了原本的大好姻緣,非要進到宮中,其實韋娘子還挺受寵,隻是她到底是個糊塗的,糊塗到……對一個不值當的男人死心塌地,”

聖人說到此處,竟笑了一聲。

李莫抬頭望著簾幔,半天不作聲。

“崇政殿打從坐上皇位,便怠於政務,隻知附庸風雅,沉迷酒色,到處搜羅什麽名家字畫,任人不求賢達,但會趨炎附勢便可,以至朝中貪官汙吏橫行,我雖是深宮女子,到底不忍大周江山被如此糟蹋,才會挺身而出。”

聖人娓娓而談,竟似乎在緬懷過往。

倒是這時,大長公主帶著楊攸寧走了進來。

聖人停了一會,繼續道:“朝中官員這些年來,一直對我頗有微詞,隻說擅權攬政,失了賢德,可……難道我退居後宮,眼瞧著朝綱紛亂,民不聊生,那才算是賢德?到底後來,我得罪一班迂腐老臣,這幫人便鼓動崇政殿奪回所謂朝權。”

聽到此處,李莫終於問道:“韋娘子因何被廢?還有韋長生……”李莫轉頭望望大長公主:“韋長生是否真的投敵,出賣了嶽家兒郎?”

聖人一笑:“韋娘子被廢,到底與我還有些幹係,她也是個傻的,崇政殿意圖奪權那日,韋娘子居然親自來見我,竟是勸我歸政,這才被我瞧出端倪,結果當天晚上,韋長生欲帶兵進宮,被嶽老將軍三言兩語便退了,兵變這事才算作罷,隻後頭有人心中不服,又在我餐食中下毒,未想我死又裏逃生,未過多久,崇政殿便宣稱,韋娘子心懷不軌謀害中宮,將人打入冷宮。”

“稟王爺,聖人英明,很快查到,投毒之人乃是受崇政殿指使,韋娘子不過是個替死的,”蔣順娘在旁邊道。

“是啊,可歎韋娘子,想是知道自己被出賣,急怒攻心,到底還是瘋了。”聖人長歎一聲。

“是官家……所為?”李莫的臉,已然掛滿了寒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