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後來,一眾人等還是被馮中官全請去了崇政殿。

禦書房內,這會子熱鬧得緊,既有楊妃哭天搶地,又是六皇子被自個兒媽媽鬧出的動靜嚇得直嚎,教禦案之後的官家一臉的不快。

楊妃跪在禦案前,正自抽泣道:“官家,妾自知鄙陋,能得宮中侍奉,已然心懷感念,平素一直與人為善,在這宮中,何來與誰紅過臉,隻未想,不知何故得罪於秦王,居然指使一個藥童來羞辱妾,奴家好歹是庶母,不看僧麵看佛麵,秦王如此妄為,其心豈不可誅。”

官家揉揉腦袋,看向李莫的目光稍稍閃爍一下,問道:“楊妃所言,可是為實?”

李莫神色漠然地搖搖頭,又往楊攸寧前頭遮了遮,道:“臣……不知為何會發生此事,不過是這藥童好心,方才見楊妃將倒,上前扶了一把,未想竟被認作羞辱,臣亦無奈。”

“妾……乃是嬪妃,卻被人如此大不敬,倒像是有人成心為之,傷及的乃皇家顏麵,請聖上嚴查,否則,妾再無臉活在這世上!”楊妃一直打量著官家神色,顯見官家並無所謂,免不得要更“悲痛欲絕”。

而此時,李莫身後“藥童”楊攸寧腦子轉得飛快,思忖著楊妃尋釁,若糾纏下去,惹得官家火起,難免牽累到李莫,或者,連今晚救人之事……竟要不成了。

“這等小事,勿須鬧成這般,來人,將那藥童打上二十大板,如此,都散了吧!”官家甩甩袖子,算是給了定論,也顯然,並不準備依楊妃的想法,拿李莫怎麽樣。

“官家,秦王禦下不嚴,縱仆欺淩宮中眷屬!”楊妃一驚,立時含淚叫屈:“妾這六皇兒尚小,誰人都欺侮得,照此以往,這日後,難道看著六皇兒由人宰割。”

官家終於不耐煩了:“來人,還不將藥童帶下去受罰!”

李莫也急了,上前一步,作揖道:“還請官家明斷,藥童本是好意,如何因著救人,反要受罰。”

“官家,奴家……甘願受罰,隻是羞辱楊妃之事,奴家實不敢當。”楊攸寧終於跪到官家禦案前。

她這一出聲,不僅讓官家怔住,便是楊妃,吃驚之餘,亦忘記繼續哭泣了。

李莫未想到楊攸寧此時會出來,眼盯著身旁楊攸寧,麵露焦灼之色。

“你是女子?”官家眯起雙眸,特意探身往前看看,半天之後,瞅一眼李莫,笑起來:“我說瞧著麵熟,原來是楊四娘。”

楊攸寧立時低頭道:“奴家楊四娘參見官家。”

此時楊妃已然是目瞪口呆,半天說不上話來,誰會想到,費半天功夫,“羞辱”她的,竟然是個小娘子。

“正如王爺所言,奴家隻是瞧見楊妃不妥,才上前攙扶一把,何來羞辱之意。”楊攸寧回道。

官家沉吟一時,以手握拳搭著腦袋,好笑道:“真真有趣,看來今日誤會一場,楊妃到底有些小題大作,既然已無事,便都下去吧。”

聽得官家這反應,顯然是在和稀泥,楊攸寧總算鬆一口氣。

楊妃此時狠狠瞪向楊攸寧,滿眼恨意,突然之間問道:“楊四娘,未經宣召,你為何進得宮來,不會是為……偷去寶慈殿的吧,你這一回打著什麽主意?可是背後有幫手?”

官家似得了提醒,麵色一凜,冷聲問道:“楊四娘,楊妃所言可是屬實?”

“回官家,婆婆年事已高,一直留在宮中,奴家到底不放心,今日確是偷入宮禁,不過,是奴家自個兒主意。”楊攸寧一邊回話,一邊在心裏思忖著,後頭如何應對,才不會牽連別人。

“官家,一個小娘子,如何有通天本事進這大內宮禁,定是有人從旁協助。”楊妃這回倒像是拿住了理,近乎興奮地不肯放過楊攸寧,甚而有意無意,往李莫那處看了幾眼。

“確實無人相幫……”楊攸寧抬起頭道。

“臣……請奏!”李莫見矛頭對向楊攸寧,自要上前救她。

誰料陳子良突然出聲,將兩人的話齊齊打斷:“回官家,是下官膽大包天,暗中接了四娘進宮,無他,隻是瞧著大長公主府如今人丁凋落,這小娘子到底可憐。”

官家一直打量著楊攸寧,似乎是在想著什麽。

半天之後,官家問道:“楊四娘,你那兄弟,聽說到現在不肯認罪?”

楊攸寧一驚,心中大覺不可思議,官家難道已然不要臉麵,當著這麽多人的麵,還想逼著嶽五郎攀誣聖人?

“莫兒,你不日便要娶陳六娘,莫非如今還對這楊四娘念念不忘?”官家突然又問向李莫。

李莫神色嚴肅地道:“是臣請陳子良幫忙,將四娘帶進宮中探望大長公主,方才官家準臣前去寶慈殿見張庶人,之後,臣便打算帶楊四娘一起出宮,雖今日她的確未經宣召入宮,不過到底是一片孝心,大周向來以孝道為先,官家若要追究,臣一力承擔。”

官家一笑,心裏起了主意:“你倒是肯袒護她,如此,念我兒這一份癡情份上,不如我下旨,便將這楊四娘賜你做奉儀,如何?”

說完,官家緊著打量李莫,似乎在等他反應。

未料這時楊妃已然驚呼起來:“官家,楊四娘私入宮禁,還羞辱於妾,如何放過她們。”

馮中官這時插過來一句:“官家,今日六皇子頭一回來覲見,您要不要瞧一瞧?”

這顯然是暗示楊妃莫再說下去,著實今日楊妃太不會看人眼色,到此時還未瞧出,官家已對她不耐煩了。

“未出月的孩子,抱過來作甚,還不送回去,若受了風,拿你楊妃處置。”官家不悅地道,卻瞟都未瞟那個被嬤嬤抱在懷中的繈褓一眼。

皇威甚重,楊妃總算偃旗息鼓,很是不甘地帶著六皇子退出崇政殿。

倒是這時,官家衝著楊攸寧道:“楊四娘也下去,回頭你再去瞧瞧嶽五郎,便跟他說,畢竟是忠烈之後,我不忍看他自斷前程,向來識時務者才為俊傑,他若簽了供狀,日後你才得嫁入秦王府,到那時,嶽五郎那謀逆之行,皇家或可既往不咎。”

楊攸寧低頭聽著,心裏想到寶慈殿的聖人,隻覺有此郎君,實乃人生大不幸。

“莫兒,你且留下,我有事問你。”瞧著楊攸寧退下,李莫便要跟上,官家立時出聲,將他給叫了回去。

待得出了禦書房,陳子良跟過來,對楊攸寧道:“四娘,本官送你走。”

楊攸寧還在想著方才之事,不免又歎一聲,轉頭謝過:“勞駕陳太醫了。”

兩人一前一後,一塊往北宮門走。

快到迎陽門時,遠遠的,正有三、四個女人過來,其中一個走上前,神色冰冷地擋住楊攸寧。

望著麵前的柳霜兒,楊攸寧雖心中詫異,不過神色淡然,見對方不說話,索性就站在那兒。

“聽楊妃說,官家要將你賞給王爺?”柳霜兒冷聲問道

楊攸寧一笑,覺得無需同柳霜兒交代什麽,幹脆將頭扭到一邊。

“你這麽想嫁進秦王府,寧肯做個妾室?”柳霜兒緊著追問,眼中竟射出一道寒光,帶著幾分怨毒。

楊攸寧懶怠理會,索性回頭瞧一眼陳子良,便折身要走。

未想柳霜兒一把將楊攸寧拉住:“你覺得自己有這個命嫁給王爺?”

“柳奉儀有話好說,四娘有沒有命嫁王爺,你可說了不算,要不,你回頭問問王爺。”陳子良看不過眼,終是上到前來,半勸半嚇地道了一句。

“放開!”楊攸寧臉色終於沉下去,到底沒有忍住,道:“我與王爺這婚娶之事,何勞柳奉儀指教。”

柳霜兒冷冷一笑,似乎像在自言自語:“奉儀……何來一個兩個都想要這無用的名頭,我為誰辛苦,如今隻得來這般結局。”

楊攸寧聽不明白柳霜兒在說什麽,不悅地要將人甩開。

誰成想柳霜兒猛地杏眼圓睜,一伸手,趁著楊攸寧不備,伸手朝她臉上打了過來去

“住手!”陳子良驚得伸手要攔,隻是柳霜兒到底手快,恁楊攸寧下意識閃過一旁,到底還是中招。

眼見著,楊攸寧頰邊,被柳霜兒鋒利的指甲劃了兩條血印。

覺得麵上一疼,楊攸寧撫住臉,瞪向柳霜兒。

這下,陳子良不免嗬斥道:“柳奉儀,何故在宮中行凶,你竟不怕,王爺若是質問,你不好交代?”

柳霜兒一臉無所謂,甚而還閑閑地看著自個兒指甲,口道:“有何好怕,這不過頭一個教訓,後麵……且等著吧!”

說罷,柳霜兒昂頭便走開了。

待回到大長公主府,等得心急的袁嬤嬤待扶著楊攸寧進到西院,突然發現她臉上血印,袁嬤嬤不免心痛,大叫一聲:“我的肉呀,這是誰打的?”

此時楊攸寧早已不著得疼,聽到袁嬤嬤這一叫,便到鏡邊看看,見果然有幾道痕,倒並不太在意,回頭隻問袁嬤嬤:“嬤嬤,咱們行裝可收拾妥當?”

“放心吧,”袁嬤嬤說著,捧著楊攸寧小臉看過一時,囑咐渡兒去尋白玉生肌膏,隨後問:“四娘可瞧見聖人同大長公主,大長公主願意跟咱們走?”

楊攸寧歎道:“走是肯走,不過婆婆說想陪著聖人。”

袁嬤嬤瞧出楊攸寧不樂意,自是在旁邊勸:“先離了這是非之地要緊,後頭之事,日後再說便是。”

此後無話,楊攸寧擦過藥後,領著袁嬤嬤同渡兒到前頭正廳,與趙管家等人作別,贈過銀兩,囑咐等她們走後,大家夥便各自散去。

少不得眾人唏噓一場,到底剩下的都是老奴仆,終歸舍不得。

這邊正說著話,有看門的突然跑進來,上氣不接下氣地道:“外頭……外頭來了宣旨的,讓四娘接旨!”

正廳裏,楊攸寧跪在案台前,聽著站在前頭的人宣完旨,已是麵無表情。

那個宣旨寺人將旨意奉到楊攸寧麵前,笑道:“恭喜四娘,這大長公主府可好久沒這般喜慶過了吧,如今官家將四娘賜給宋臨安宋大人,還真是天作之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