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夫人笑盈盈地問候:“嬤嬤這幾日身子可好些,如今渡兒不在,倒是勞你一個人辛苦。”
“這屋裏便隻有四娘與奴家,也沒多少雜事,且平日裏多蒙夫人派人來幫襯。”袁嬤嬤忙回道。
幾個人說著,便向茅屋走去。
琴兒走在最後,闔上籬笆之後,來到楊攸寧旁邊,歎了一聲:“渡兒走了好些時日,不知如今可還妥當。”
“她郎君是個厚道的,渡兒自然妥當。”楊攸寧笑笑,抱著安兒哄了哄,跟上舒夫人一塊進了屋。
“所謂女大不中留,回頭我也該要替咱們琴兒挑婆家了。”已坐到主位上的舒夫人顯是聽到兩人對話,笑著調侃道。
琴兒立時臉紅,幹脆躲到楊攸寧身後。
“這亂了小半年,前幾日新君總算登基,想來該得安寧下來,能好好過的日子,自是得過下去。”
舒夫人頗有些感歎道。
“新君?”袁嬤嬤不解地問道。
“六皇王急病而亡,國不能一日無君,福王得朝臣擁立,已經成為新一任官家。”舒夫人道。
袁嬤嬤不由大喜,瞧瞧楊攸寧,走到舒夫人跟前,問道:“夫人,滎陽城中,可有什麽消息,福王上位,秦王自能得了解脫吧?”
舒夫人點點頭,想了片刻,對楊攸寧道:“秦王已然無事了,阿敷,那副《壽山覓仙蹤》,如今終是回到舒先生手中,那一位,果然是守信的。”
楊攸寧抱著安兒坐到舒夫人旁邊椅上,低頭摸著安兒的頭發,笑而不言。
“既是無事,為何不來給人一個交代!”袁嬤嬤琢磨一時,有些不滿地道。
“那個……”舒夫人似乎欲言又止。
楊攸寧終於抬起頭來,問道:“官家……前頭那位官家,死因可查明了?”
舒夫人點頭:“宮中下旨,官家龍體本就不虞,數月前突患中風,救治不及才致駕崩,至於事關秦王的那些流言,乃是當日欲擁立六皇子的那班朝臣不實之詞,還有那個柳奉儀,汙蔑先帝不說,又與楊妃聯手矯旨,聽說還在宮中施用私刑,將一名宮女推入湖中溺亡,新君已然下令徹查。”
楊攸寧聽到此處,將安兒抱進懷中,心裏感慨,到底李莫能全身而退了。
“如今否極泰來,大家夥都安下心吧!”舒夫人說著話,不由又看了楊攸寧一眼。
楊攸寧並未再問,隻悄悄地抹了抹淚,不免又有些埋怨,既是已得平安,為何李莫遲遲不來見自己。
李莫或是對舒先生守了承諾,隻是於楊攸寧而言,卻是大大的失信了……
沒一時,安兒兩眼有些睜不開的樣子,瞧見袁嬤嬤正拿著替安兒做的針線給舒夫人瞧,琴兒也湊在跟前,楊攸寧並不打擾,自個兒將孩子抱進了屋裏。
安兒乖巧,哄過一會便睡著了,楊攸寧坐在床邊看著,不知不覺,又想起這些時日發生之事。
李莫手下將楊攸寧三人送來這個村子後,便告辭而去,原以為不日李莫便會過來,卻未想,此後竟是等了一個月……
直到某個雨夜,這間平日裏門庭冷落的茅屋,終於有客人上門。
瞧著突然而至的大長公主和嶽五郎,楊攸寧悲喜交集,但見到跟在她們後頭進來的江成,楊攸寧頭一個反應,竟是跑出屋外,隻以為李莫必然就在不遠處。
然而,茅屋外空****的,隻有一輛馬車和幾名屋簷下躲雨的隨從。
那一刻,楊攸寧失望至極,竟忘了回屋,隻在原地,傻傻地淋著雨……
到後頭,還是大長公主撐著一把傘過來,將楊攸寧拉了回去,這才將實情告訴她。
卻原來,那晚之後,滎陽城中竟是變了天地……
寶慈殿一場火起之後,不但張庶人與大長公主“葬身火海”,便是官家亦於當夜駕崩,緊接著,寶文閣楊妃拿出一張旨意,指稱官家生前,已將皇位交予六皇子。
正當已被推舉為攝政王的福王準備擁六皇子登位之時,卻再起波瀾,原來是馮中官拿著一份旨意上殿,而這旨意上所寫的,是官家欲立秦王為儲君。
一時之間,真偽難辯,朝中頓時分成兩派,各有擁戴。
楊妃自是不服,不知從何處尋來了一個叫張德的人,當著百官之命,竟是揭穿,寶慈殿中的張庶人同大長公主並未死,而是被人暗中救出宮外,如今已同李延一起往北麵跑了,至於那與李延私下結之人,正是秦王。
更叫人意外的是,秦王那個叫柳霜兒的奉儀隨後上殿供認,官家駕崩當晚,竟是與她在一處,甚而柳霜兒指控,那道立秦王為儲君的聖旨,是秦王命馮中官做偽,甚至官家之死,亦是秦王暗中所為。
如此一來,滿朝嘩然,秦王轉眼之間便成了為得到儲君之位,不惜獻上自己女人,到後來還殺父弑君的奸佞,就此郎當入獄,便是福王有心相救,亦是不得。
這一下,滎陽城中更是大亂。
而大長公主此時回來,隻因不放心楊攸寧,在去北疆半道上,還是辭別聖人與趙王,帶著嶽五郎又折返,先是到滎陽城中尋到陳子良,這才跟著江成來到楊攸寧這兒。
到後頭,楊攸寧硬著心腸,拒絕跟大長公主一塊離開,卻不忍見有情人各奔東西,便請大長公主做主,將渡兒許配江成,讓他二人一起走了。
至於楊攸寧,便隻在心中發誓,這一世等在此地,直到李莫前來,兌現他的承諾。
“這小郎,來的路上已然睡過一覺,怎得又這會子又著了。”舒夫人的聲音,在楊攸寧身後響起。
楊攸寧趕緊站起身,卻見舒夫人一臉擔心地望了過來。
等到了楊攸寧近前,舒夫人拿出帕子,輕輕地替楊攸寧拭著淚:“我的兒,怎得又哭了?”
此時楊攸寧才發現,方才不知不覺,竟哭起來。
“你呀,也是個癡的……”舒夫人感歎一聲。
楊攸寧低下去,好半天才委屈地問:“師父,既然他得了自由,為何不來尋我?”
舒夫人想了半天,拉著楊攸寧坐到床邊,道:“先生昨日剛從滎陽城回來,聽他說,如今秦王政事纏身,官家極是信任於他,滎陽城中已然傳遍,秦王封儲在即,隻怕……”
楊攸寧看向舒夫人,半天不曾說話。
“還有便是,聖人下旨,已在為秦王擇妃,甚而宮中辦過好幾場遊園之會,隻為讓秦王選得中意之人。”舒夫人擔憂地瞧著楊攸寧道。
楊攸寧猛地落下淚來,半天後才道:“回頭我等他來,自當好好問一問。”
無奈地打量著楊攸寧,舒夫人但想要勸,卻無從下口。
舒夫人本想勸楊攸寧跟去河中府住上一段時日,卻被楊攸寧謝絕,待得過了晌午,舒夫人便要領著琴兒和安兒回去了。
楊攸寧同袁嬤嬤送到村口,但瞧載著舒夫人她們的牛車遠遠而去,楊攸寧竟愣了好一時。
倒是袁嬤嬤在旁邊勸道:“四娘,不如咱們到大王廟走走,聽得說這幾日天冷,居然已有梅花開了,不如瞧瞧熱鬧去?”
明白袁嬤嬤這是想讓自己散散心,楊攸寧倒是點了頭。
這等辰光,大王廟中並沒有多少人。
楊攸寧隨著袁嬤嬤在梅樹間走過幾個來回,眼睛不由自主看向大仙殿。
袁嬤嬤如何瞧不出來她的想法,並不言語,隻牽著她的手,將楊攸寧帶向大仙殿。
踏過殿內門檻,楊攸寧抬頭望向麵前的大仙娘娘,心裏卻生出淒惶,隻覺得,有什麽心裏一直期盼著的東西,到底要落了空。
袁嬤嬤從後麵遞上一束香來,楊攸寧接過,跪到前麵蒲團上,怔了半天,居然不知該求些什麽。
“大仙娘娘辟佑,我家四娘求仁得仁,姻緣美滿,得與郎君永結白頭……”袁嬤嬤已在旁邊念叨起來。
楊攸寧一陣苦笑,自覺已經不敢妄想了。
到底虔誠地上了香,楊攸寧想著,便是自個兒求不得好姻緣了,還有陳六娘和渡兒她們。
上回陳六娘過來,隻說已然得了陳老翰林允準,要去投奔嶽五郎,楊攸寧知道,那回大長公主過來,不顧風險去親自見過陳老翰林,隻為替嶽五郎求親,看來總算心願得成,這一對小兒女,倒真是求仁得仁。
還有渡兒,已然隨江成去往遼東,不久便有了身孕,臨走來同楊攸寧拜別之時,原本挺不苟言笑的小丫頭,如今變得春風拂麵,未說兩句話,便會笑起來。
楊攸寧朝著大仙娘娘磕了三個頭,但求得有情人終成眷屬吧!
行禮已畢,楊攸寧剛欲站起身,突然覺得身後被人用什麽砸了一下,雖是不疼,但回頭看時,卻瞧不見誰在淘氣。
楊攸寧一低頭,發現一枝梅花,正落在了腳邊。
再往左右瞧時,袁嬤嬤居然不見了。
楊攸寧不解,卻下意識地低頭拾起那枝梅花,往殿外走去。
剛跨過門檻,楊攸寧眼前突然閃了閃,原來是一道陽光刺了過來。
下意識地用手遮住眼睛,卻不想便在此時,一個萬般熟悉的身影,竟在楊攸寧麵前出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