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在公園裏逛到夕陽西下,又順帶著欣賞了一番日落美景,才慢慢悠悠地離開。習慣了快節奏的生活,偶爾醉心於風景,像是在反反複複的行程中增添的調味劑。

正好時間合適,他們又一起去吃了晚飯。飯後淩潭把他們三個挨著送回了家。

衛重霄家離機場最近,要去送他等於跨越了大半個城。所以到最後車上隻剩下了他們兩人。

本來衛重霄沒想讓他送,奈何司機執意不讓他下車。畢竟這一點點的相處時間也是來之不易的,誰知道下次是什麽時候呢。

衛重霄看了看旁邊一臉悠閑的淩潭,清了清嗓子問道:“你一般不是不愛飛紅眼航班麽。為什麽前天白天不回來,就為了多在通遠呆一天?”

淩潭挑起了一邊眉毛:“喲,原來你對我行程那麽感興趣?”

衛重霄:“......”

閑的沒事多問這一句,就該掌嘴。

“這不清明麽,我回去掃墓了。”最後淩潭說道。

“......”

“以後隻要是你問我的問題,我保證都如實回答,不摻一句假,怎麽樣?”淩潭的神色無比認真,“不管以前的事還是現在的事。隻要你願意問。”

衛重霄把頭轉過去看向窗外,不帶一絲猶豫地拒絕:“我說過不想,也不感興趣。”

淩潭沒說話。而衛重霄雖然看著外麵,但是目光卻不由自主地盯起了車窗玻璃上映出的那人的臉。

淩潭唇角沒有一絲弧度,隻是眼睛裏閃著光亮,讓人讀不懂他的情緒。

衛重霄也不知道自己中了什麽邪,愣是看著那張側臉出起了神。窗外霓虹閃爍,廣告牌上明星的廣告打的有些刺眼。他偏偏就覺得,自己身邊的這個人,才真的擁有一張讓人看不膩的臉。

他甚少這樣去端詳那人。隻不過真細看起來,竟然覺得這個人連下顎線和脖頸的弧度都那麽恰到好處。

淩潭的長相偏柔和,麵目沒有什麽棱角,一顰一笑都透露著所謂的親切。

但是他的心是熱的嗎?

衛重霄的一切思緒被淩潭的動作打斷。不知是不是察覺到了什麽,淩潭瞥了他一眼,伸出右手按開了車內廣播。清脆的女聲響了起來,播報著實時路況。車裏有了點聲音,很好地緩和了尷尬。

淩潭這一路一直在拿手揉眼睛,最後手死死地捂住嘴,打了個噴嚏。他一手扶著方向盤,另一手從兜摸掏出了個口罩戴上。

衛重霄看著他小聲地吸著鼻子,終於沒忍住小聲數落道:“明知道自己過敏,還非往花叢裏紮。”

淩潭不以為意:“回家用涼水撲撲就好了。我本來沒過敏的很厲害。”

衛重霄哼了一聲,沒搭理他。

“我這是為民航事業獻身,培養雲際下一代的支柱嘛,理應費點心思。不過別擔心,我還得親眼看著你把‘Captain Devil’這個稱號傳給何小之呢。”淩潭笑著說道。

“......”

“你說你要是真把何小之帶的跟你一樣凶怎麽辦,我都想象不到她當教員以後對學員凶神惡煞的樣子。”

衛重霄一挑眉:“你怎麽那麽確定,她就會留下來?”

淩潭哈哈一樂:“那你也得看誰是她教員吧?大名鼎鼎的衛皇帶的學員能有差?”

“......”衛重霄又被他說的沒了話。

“誒喲,誇你還不樂意?你臉皮這麽薄的?”

“...閉嘴,你好煩。”

淩潭皮夠了,見好就收地閉了嘴。倒是衛重霄,有種處於上風的勝利感,於是在座位上略微舒展了一下自己無處安放的長腿,舒服地靠在椅背上,半眯著眼睛隨意地問:“我也不知道,你怎麽對個小姑娘這麽上心,明明你跟她沒有一點關係。”

“她跟我沒關係,但是跟你有關係呀,Captain!”淩潭又逗他。

衛重霄橫他一眼,再次扭過頭去表示拒絕交流。

“哎呀你怎麽這麽不禁逗呢,真沒意思,”淩潭惋惜地搖了搖頭,“我隻是覺得那姑娘很有潛力,我不相信你沒這樣的感覺。”

“你家裏怎麽樣,都還好?”見衛重霄不想理他,淩潭又換了個話題問道。

“都好,不勞你操心。”衛重霄心不在焉地架起胳膊,語氣帶上了顯而易見的冷淡。

“當舅舅的感覺怎麽樣?有個小侄女圍著你轉,沒激發你的女兒控?”

衛重霄微微眯起眼睛,一臉狐疑:“你怎麽知道我姐生的是女兒?”

他姐生孩子的時候,淩潭人都已經在通遠了。

淩潭識趣地噤了聲。

這個話題簡直已經成了他們之間的不能觸碰的禁忌。

轉眼間衛重霄家的小區已經出現在眼前。小區門口的街有點堵,衛重霄便讓他把自己放在路邊,他走進去就行。

他平淡地跟車上的人道了再見,關上車門離開,一個人緩緩地走進小區。微涼的夜風拍在麵上,讓他被車裏熱氣蒸的有些昏昏欲睡的頭腦清醒了不少。

說實話,衛重霄真的沒有想到,自己居然會有一天,和前任處在同一個小空間裏,還能不熱嘲冷諷地說上幾句話。

他也知道,就算他覺得淩潭之前的舉動再出格,再傷他的心,他嘴上再怎麽說著與淩潭就此別過兩不相幹,也做不到完完全全地割裂與那個人的關係。

他的心是熱的,曾經的感情也是熾烈的。

衛重霄回過頭去,正好看見淩潭發動汽車,沿著主路上了高架,很快就匯入了車潮之中,沒了蹤影。

他有點疑惑,因為淩潭家離他家並不很遠,走輔路一刻鍾也到了,他現在上高架橋是要去哪兒?

回到家,他洗了個澡,把身上的衣服換下來,坐在沙發上,還是沒忍住給淩潭發了個消息。

[大晚上的夜不歸宿,夜生活這麽豐富?]

彼時淩潭其實還在回家的路上,畢竟他要穿越大半個城才能到那出租屋。趁著紅燈他回複道:

[不像您,老幹部:)]

衛重霄還沒來得及回,那邊又繼續發道:[你問我啊,你問我去哪兒了。]

另一頭的衛重霄皺了皺眉,突然特別想刨根究底地問清楚。他編輯了一條消息“你到底要去哪兒?”,還沒等發出去,那句“隻要你問我,我都如實回答”從腦海中一閃而過。

他把屏幕上的字刪了個一幹二淨,將手機關機往桌上一扔,就睡覺去了。

淩潭看著那再也沒響起來的手機,眸中閃著的光終於黯淡了下去,隱沒在無邊的黑暗裏。

他輕聲歎了口氣,起身去接了杯涼水喝下,把身上的製服換下來,放進衣簍裏,然後去陽台取回新洗幹淨的製服襯衫,認認真真地疊好放在床頭。最後他打開電腦做完了明天的飛行準備。

搞定一切後,淩潭坐在床邊,隻留下一盞床頭燈,從抽屜裏取出一張照片,借著微弱的燈光細細端詳。

照片上的青年身著燕尾服,戴著紅色領結,肩上扛著小提琴,衝鏡頭綻放出燦爛的笑容。

他有著一雙漂亮的眼睛,眼尾上挑,笑起來像一道彎彎的月牙。這個年輕人是那樣英姿煥發,隻看一眼就會讓人移不開目光。

——“我要去穆安學飛了,這是我的夢想!我會去實現它,沒有人能阻攔我!”

淩潭看見二十來歲的自己,像個豎起渾身利刺的刺蝟,而那人卻什麽都不怕,伸出手在他頭上輕拍了一下,說著“去吧,小潭,我相信你能行。但是你得答應我,一旦走上這條路,就別再回頭。要是扛不住了跟我說後悔,我可不會同情你。”

“哥,我有點難過。”

淩潭的手指輕輕拂過照片上那人的臉頰,指尖在微微發顫。

如果連一個素不相識的陌生人都在告訴他,要給自己一次機會,原諒自己。他是不是就真的可以試著去放下了。

真的可以放下嗎?

他放下手中的照片,視線投向老者送給他的那副畫。畫中那個賞花的男人,周身帶著與他截然不同的氣質,似乎很難接近。

淩潭很清楚衛重霄是個什麽樣的人。他生於那樣和睦的家庭,從小受到良好的教育,三觀十分正,內心純潔的像塊水晶。淩潭一度覺得衛重霄內心深處一直住了個孩子,時不時還冒出些稚氣來。這個人對天空,對整個世界那份最純粹的熱愛,都不摻雜一絲雜質。

淩潭低下頭,嘴角抿出一絲向下的弧度,手掌緊緊握成拳又放開,似是帶著幾分無奈和不甘。

他深深地知曉,他與衛重霄是兩個世界的人。

自己分明已經不再是那個懷揣夢想,誌在藍天的無畏年輕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