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潭用鑰匙打開家門時,一股暖意裹挾著飯菜的香氣撲麵而來。
衛重霄聽見門響從廚房裏出來,他係著一條特不符合他氣質的圍裙,手裏拿著鍋鏟,問他:“怎麽回來晚了?我還想著你能幫我做飯呢。”
淩潭笑道:“跟連天珩掰扯了半天唄。你等著,我換下衣服過來幫你。”
“你可拉倒吧,坐那兒等吃就行,”衛重霄衝他笑笑,正打算回身去廚房,突然眼尖地發現淩潭的眼睛有點發紅,“哎,是沒休息好嗎?眼睛都紅了。”
淩潭正在脫掉大衣:“是嗎?可能是外麵風大吹的吧,一會兒就好了。”
衛重霄也沒多疑:“行,你閉目養神一會兒,飯馬上好。”
淩潭也沒老實,換上居家服就順著香味溜進了廚房,給衛重霄來了個背後襲擊。
衛重霄被他抱的猝不及防,手裏的鹽罐險些一抖,回頭就罵他:“滾——開!不做飯就別打擾人家做飯——”
“我看看你做啥好吃的嘛,哎,這鍋裏燉的什麽?好香啊!”說著就要去掀鍋蓋,被衛重霄大手一揮攔下了。
“出去出去出去!給我老實呆著!”
淩潭乖乖出去了,坐在沙發上看衛重霄的背影,嘴角微微上揚。
屋中熱氣繚繞,連窗戶都染上了蒸氣,油鍋滋啦作響,飯香四溢。最重要的是有那麽個等他回家吃飯的人。
剛剛遊**在街上的寒意,此時仿佛也都一掃而空了。
幾分鍾後,衛重霄端著一鍋熱氣騰騰的湯走出廚房,又端來兩盤炒好的菜,招呼淩潭吃飯。
衛重霄給他盛好一碗放在麵前:“燉了雞湯,給你補補。”
淩潭拿著勺子舀起一勺,眯著眼吹了吹放進嘴裏,感覺到一股熱流順著食道湧向五髒六腑,仿佛整個人都暖起來了。
他伸長脖子往衛重霄側臉上吧唧就是一口,把油都糊在了人家臉上,然後讚道:“Captain的手藝就是絕。”
衛重霄無奈地看著他嘚瑟,坐在他對麵,看著他一陣狼吞虎咽,囑咐道:“慢點吃,沒人跟你搶。”
平時吃飯的時候淩潭特別愛叨逼叨,上班裏那些有的沒的事都拿出來跟衛重霄說,衛重霄也樂得聽,一點不嫌煩。今天淩潭卻格外安靜,好像真餓的不行了。
“跟你商量個事,”衛重霄突然開口道,“今年過年早,嗯...我媽前幾天打電話來,讓我...問問你年三十有事沒有,沒事就一起過來吃飯。”
這話其實問的很不嚴謹。但是事實上衛重霄早跟父母坦白過淩潭的家庭情況,所以淩母的原話是——“別留人家一個人在家!你把小淩帶回來咱們一起過年!”
“啊?”淩潭一愣,伸出一根手指指向自己,“我?你媽真的好熱情,哈哈。”
這兩聲笑的特別幹,衛重霄挑眉看著他,示意自己不是在開玩笑。
淩潭被他看的低下頭去:“我,我這非親非故的,你們一家子團聚,我跑過去摻和什麽。”
衛重霄放下了筷子:“你還沒有考慮好,和我一起,站在他們的麵前嗎?”
淩潭被衛重霄看的發虛。
他是真的不敢。
每當考慮到關於未來的問題,他都本能的想先退縮。但這回好像真不成了,他倆都老大不小,三十出頭的年紀,別說結婚了,他同學聚會的時候,好多老同學孩子都有了。他沒理由這麽拖著衛重霄。
衛重霄待他那樣好,生活上把他當小孩子一樣無微不至地照顧,生怕他冷了熱了。他夜裏做噩夢把衛重霄吵醒,衛重霄就把他摟在懷裏,陪他躺到天亮。
而他呢,他現在卻連一個回應都不肯給衛重霄。
衛重霄似乎是看透了他內心的糾結,拿起筷子在他頭上敲了一下:“別想了,我們也不差這一次,以後有的是機會。先好好吃飯。”
後來這飯吃的就很沒有滋味,淩潭沒有再說話,衛重霄也了然地沒有問他什麽。
吃完飯淩潭把碗筷收拾好,回臥室把飛行計劃做好,就窩在**看書。
他一貫很喜歡看航空理論著作,雖然裴弘表示淩潭絕不是個正常人,因為他自己已經在大學時被那些理論摧殘的不成人樣。
但淩潭沒覺得什麽,他從小就接觸這個領域,隻要是和飛有關的,他就覺得很有意思。
但今天他沒看一會兒就煩了,一陣一陣地犯困,眼皮都快闔上了。
他手一鬆勁兒,書就順著衣角滑到了地上,發出“啪”一聲響,又把自己給嚇醒了。
“睡吧。”衛重霄坐在他身邊,靠在床頭抱著電腦,看見他犯困就把電腦合上順手放在床頭櫃上,支起身子關掉了台燈。
“這才不到九點。”
“要不然你還想幹什麽?明天你又是第一班,該睡了。”
淩潭癟癟嘴:“可你是下午的班呀,也陪我睡這麽早嗎?”
“嗯,我也困了。”說著衛重霄就往上拉了拉淩潭的被子,掖好被角,然後俯身在他額頭上輕輕親了一下。
好吧。淩潭想著。反正他今天也是累了。
可是他一閉上眼睛,困意就消散殆盡,取而代之的是今天與連天珩交談的畫麵。
他不記得別的什麽,他隻記得連天珩說沈鏡過的並不好。
也是,一個重情重義之人,在經曆了如此這般沉重打擊後,怎麽可能輕易走出來。
他心口悶悶的發疼,直憋的快要喘不過來氣。估摸著幹躺了快一個小時,而身旁的衛重霄也睡著了,淩潭輕手輕腳地翻身下床,踱到客廳的大窗戶前。
剛望向窗外,他就震驚了。
穆安,下雪了。
雪花紛紛揚揚飄落,如柳絮般隨風輕揚,將天地之間染成白茫茫一片。壓滿了樹梢枝頭,鋪遍了大地。
他就那樣靜靜地站著,看著昏黃的路燈下飄飛的雪花,一動不動。
“淩淵,穆安下雪了。”他喃喃道。
一雙有力的手臂突然搭在他肩頭,直快把他圈進身後人的臂彎裏。淩潭嚇了一跳,轉過頭就撞上了一雙深邃的眸子。
“又是一年初雪時啊——”
黑暗中那人的眼眸熠熠閃光,淩潭在他眼睛裏看見了自己的倒影。
淩潭避開他的目光,問道:“你怎麽醒了?”
衛重霄搖搖頭不答。
淩潭呼出一口氣,挪開半步離開了他的懷抱,又去看窗外的雪景。
“對不起。”
良久淩潭開口道。
那一瞬衛重霄微微一動,皺起了眉。
淩潭就這麽沒頭沒尾地扔下三個字,然後就繼續沉默,衛重霄卻看出了他的欲言又止,並且猜到他其實想要說什麽。
他想說,對不起,我不敢自信地陪你一同見父母,因為我自己的原因,不能全身心地把一切都交給你。
人心是肉長的。哪怕在手上劃出一道口子,都需數日才能結疤,又何況在心中剮出的傷痕。是否可以痊愈如初,無人得知。
淩潭習慣了一人在外摸爬滾打,習慣了為自己套上堅不可摧的鎧甲,守著自己內心那一份驕傲。但越是這樣的人,在遭受打擊時,心裏越痛。
他憑著意誌為自己築起一座高塔,可誰知這座高塔會否轟然倒塌?
從淩淵出事那一刻起,衛重霄知道,淩潭的靈魂無時不刻不在被千刀萬剮。
衛重霄看著那人落寞的側臉,夜幕爬上了他的臉龐,與那雙漆黑眼眸中深不見底的陰影融為一體。
淩潭生來驕傲,那上挑的眼尾本該帶著一抹挑釁,或多幾分不正經,欠欠地調戲自己:“喲,這個月的考核我比你高幾分呐。”
他怕淩潭傷心,也怕淩潭為了安慰他,傷了心也不跟他說。
衛重霄一把拉過他的手,放在手心裏細細摩挲,緩慢又堅定地開口道:“不用勉強自己。我等你,也陪著你。”
總歸有一天那傷口會愈合,又何必糾結需要多久呢,隻要他們兩個一起走下去。
淩潭愣了愣,猛地扭頭看向他,然後笑了。
“好啊。”
衛重霄勾了勾嘴角,拽著他的胳膊將他拉近了幾分,在那雙眼睛上印下輕輕一吻:“回去睡覺。”
淩潭一把摟過他的脖子,故意在他耳邊輕聲道:
“必須好好睡呀,睡足了還要Captain帶我出去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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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來他們倆第二天的班就正好錯著,所以淩潭根本就沒對“看雪”抱什麽希望。等他倆都落地回家,雪早化幹淨了。
他飛短途航線,一趟回來也就下午兩點。想著衛重霄這點應該還在天上,他就頓感無趣,一個人慢悠悠地開車回家。
原來下雪也沒什麽好的,真冷。
他沒什麽興致地到了家樓下,還差點在台階上滑了個狗吃屎。動作不怎麽優雅地扶住門框,淩潭無語地在兜裏掏門禁卡。
掏著掏著他突然聽見手機響了一下。拿出來一看消息,嚇了一大跳。
[Captain Devil:在哪兒呢?是不是快到家了?]
這人現在不應該在三萬英尺的高空嗎?!
那邊衛重霄好像知道他在想什麽,很快一個電話就跟過來了。
“到家沒?”
“你...不是應該在上班麽?”
那頭的人輕笑了聲:“上班怎麽陪小孩兒玩雪呢。換班啦。”
淩潭忍不住嘴角上揚,把已經拿在手裏的門禁又塞回了衣兜裏,問他:“喲,原來Captain要賞臉給我一起玩雪呀。”
“別貧了,來小公園,我在門口等你。”
淩潭放下手機,快步往公園方向走去。走到最後已經小跑了起來,很快他就看見了那道頎長的身影,笑眼盈盈地看著他,向他敞開了雙臂。
淩潭嘴角的笑越來越深,眼中隻剩下那道身著黑羽絨服的身影,而他在不遺餘力向他奔去——
還沒跑到,淩潭就跳起來向他撲去,當然一米八的大老爺們做不出紮進懷裏這種唯美的動作,他直接把衛重霄撲倒在了雪地裏。
他倆直接摟著在雪地裏打了個滾,衛重霄拎著他凍紅的耳朵,哈出一口白氣:“開心成這樣呀?”
淩潭睜著一雙亮晶晶的眼睛,臉上是毫無遮掩的快樂。
“開心,我讓你開心——”趁他沒反應過來,衛重霄偷偷在地上抓了一把雪,扯開他的衣領往裏塞。
“臥槽!你偷襲!”淩潭被激的跳開八丈遠,迅速地攥起一個雪球往他臉上砸。
“沒有打臉的道理!”
“你先動的手!”
淩潭恨不得把衛重霄按在地上摩擦,兩人你一把雪我一把雪打的激烈。
兩個年輕人在雪地裏打鬧,絲毫不顧及形象,像未經世事的中學生般,笑的開懷。路過的行人看見,也要搖搖頭忍俊不禁。
“我...我真從來沒瘋成這樣過。”淩潭喘著氣從地上爬起來,衣服和頭發都濕透了,臉也凍得發紅。
衛重霄也沒比他好到哪去,累的叉著腰:“這才叫打雪仗。我小時候都這麽玩的。”
“我以為你真的是要帶我賞雪,原來是這種類型的‘賞雪’,你太能耐了,Captain。”
“這你就不懂了吧,南方人,”衛重霄笑了,“行了,都濕透了,趕緊回去換衣服,別感冒了。”
衛重霄幫他拍掉衣領上粘的雪,抓起他的手往家的方向走去。
淩潭悄悄摳了摳他的手心,在那人側過頭的一刻送上一個無比燦爛的笑容。
仿佛破冰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