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你最近怎麽樣?”
衛重霄換好衣服準備叫淩潭出門時,就看見淩潭站在落地窗前打著電話。他猜到電話那頭是樊盛,但並不想聽他們的談話內容,所以倒了杯熱茶就坐沙發上去等著了。
淩潭餘光瞟見衛重霄的動作,轉過身用口型示意自己馬上就好,然後又把手機湊到了耳旁。
“你真的放心吧,”樊盛低低的聲音從那邊傳來,“我現在很好,通遠的年味一如既往很濃,昨天鄰居大媽還叫我去她家吃餃子了。大媽的小孫女特別可愛,總是拉著我陪她玩。”
淩潭在玻璃上哈了口氣,用手指劃拉著,一邊笑道:“聽起來很好,你也多出去走走,沾點人氣兒才叫生活嘛。”
“你也是,大年初一的,不跟衛重霄出去玩玩?”
“有這個打算啊,他說去廟會看看。”
“真好啊,”樊盛在那頭笑了一下,語氣很輕快,“你們正要出門呢吧?那我就不打擾你們了,我也找個地方玩玩去,哎——”
樊盛那頭突然嘈雜起來,聽筒裏傳來一陣刺耳的雜音,其中似乎還夾雜著另外一個人聲。隨即電話就被切斷了,樊盛很快跟了條短信來:
[這邊有點亂,沒事,你快跟衛重霄出去吧,別讓他等急了,新年快樂!]
淩潭回了個“好”,詫異地放下手機,下意識望向沙發上的衛重霄。
“打完了?”衛重霄示意他過去,指指茶幾上放著的茶杯,“給你晾了一杯,喝完咱們就出發吧。”
淩潭靠在沙發背上,端著茶杯暖手,隨口問他:“之前你還總忌諱樊盛,現在怎麽也不介意我給他打電話了?”
“你朋友麽。”衛重霄簡短地回答道。
他沒說,其實樊盛在離開穆安之前找過自己。
他本來就和樊盛不大合得來,還納悶著為什麽這人有事不找淩潭卻找自己,結果樊盛淡定的仿佛他倆也是認識多年的朋友一樣。
樊盛約衛重霄在一家咖啡廳見麵。今年的冬天本就冷得很,樊盛脫了外套,隻穿一件單薄的毛衣,手裏握著熱騰騰的咖啡取暖。
“我...約你出來,是因為我要離開穆安了,走之前思來想去,也沒什麽留戀的。就是有一些關於淩潭的事,我想跟你說說。”
“我覺得你應該會想知道,你遇到他之前,還有那四年裏的事。他自己是肯定不會跟你說的。”
“我說這些不是為了跟你炫耀...而且我就要走了,應該不會再回來,所以你不要吃心。他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希望他以後能過得好一些。”
衛重霄點點頭:“我知道,你說吧。”
樊盛低下頭笑了笑,那笑莫名和淩潭有些相似。
樊盛說的很細,也很慢。與他說話隻讓人覺得時間都慢了下來。時不時他還會停下來思考,似乎要把往事的每一個細節都記得清清楚楚,不出一絲差錯。
而衛重霄在時光的剪影裏,看到了那個倔強的孩子,不愛說話,固執,在親戚一遍遍地誇獎哥哥時,會把自己關在屋子裏,不服氣卻又暗暗羨慕。
他看到十幾歲的青澀少年在烈日下奔跑,汗水順著他尖削的下顎滴落,
他看到拿到航校錄取通知書的青年,眼中閃爍著旁人看不懂的光芒。又看到青年頂著肆虐的北風做著體能訓練,哪怕因為水土不服而病倒,也掙紮著爬起來複習理論考試。
他看到踏入航司後的年輕人,身形愈發挺拔,也有了屬於自己的自信,像頭初初長成的雄獅。然後這頭小獅子遇到了自己。
那人的眼中看不到別的,隻知道自己隻有一場盛大要去奔赴——
“高中的時候我也想過‘為什麽是他’,現在我隻能回答‘為什麽不能是他’。他或許不是最有天分的那一個,但到頭來,所有親自看著他走過來的人都覺得,這就是他應該得到的。”
樊盛講完後,什麽廢話都沒再多說,一杯咖啡也正好見底。
他笑了笑,然後站起身離開:“我想我們可能不會再見了,所以也沒必要說‘再見’。祝你們幸福。”
衛重霄點點頭,想再跟他說些什麽卻一時語塞,隻吐出一句“謝謝”,等他再反應過來時,樊盛已經結完賬走了。
這也是個孤獨的人啊。
衛重霄向來不是對情感很敏銳的人,但此時看著那個背影,他突然覺得樊盛之所以能和淩潭成為朋友,大概也是因為有著些許相似的靈魂吧。
抖了抖外衣穿上,他匆匆離開咖啡廳,迫不及待地想見到淩潭,立刻馬上。
—
“好家夥,我茶都喝完了,你怎麽還走神呢?”淩潭的手在他眼前晃了晃,“還出不出發了?”
衛重霄猛地回過神來,看見淩潭一手舉著空茶杯,笑眯眯地看著他。
“走!”在那墨黑濃密的頭頂上揉了一把,衛機長當機立斷,拎起人就出了門。
廟會仍是那個廟會,人聲鼎沸摩肩接踵,逛個小吃攤簡直是被人群裹挾著往前走。小孩子的喊聲和老板的叫賣聲混在一起衝擊著耳膜,時不時被人踩一腳都是常態,衣服上還有不知被誰蹭上的油漬。
衛重霄被擠得滿頭黑線,但下一秒側頭看見淩潭閃閃發光的眼睛,隻覺得這人像個第一次進城的小農民,沒忍住笑了出來。
“你笑什麽?”淩潭問他。
“沒什麽。”
“什麽?”
人群實在太喧鬧,淩潭啥也沒聽清,還被擠的一個趔趄。
衛重霄指了指自己的衣角,費勁地湊到他耳邊:“拽著我,別走散了。”
淩潭上手揪住他的衣角,覺得不得勁又把手插進他兜裏,擺了擺去還是別扭極了,索性摸到衛重霄袖子裏,大大方方地牽住了他的手,又惡作劇似的撓了撓他的手心。
這個人一向坦誠,對於喜歡的東西絕不猶豫含糊。衛重霄心想著,握緊了那隻手。
看著淩潭高興,衛重霄也就跟放養孩子似的,不顧廟會裏的“天價”,帶他嚐了茶湯,吃了羊肉串,甚至買了兩個棉花糖。
淩潭舉著糖正想笑,卻見衛重霄走向賣氫氣球的小販,那瘦高的身影在一眾帶著孩子的爸爸媽媽之中格外突兀。那人靜靜排了會兒隊,拿回一個紅色的心形氣球,仔細地把另一端的繩子綁在了淩潭手腕上。
“你就犯壞吧,小孩子才喜歡這個。”淩潭一手抓起那個鼓鼓的氣球敲衛重霄的頭,另一隻手則乖乖地舉著棉花糖,任由衛重霄繞上繩子打結。
沒出幾分鍾,淩潭就成了個舔著棉花糖,手上還係著氣球的“巨嬰”。
衛重霄又拉著他往別處走,淩潭嘴裏喊著“慢點慢點”,腳下步子一點沒落下,飄在空中的心形氣球隨著他的動作來回擺動。
他倆又擠在一群小朋友中間玩了套圈,玩了飛鏢。等淩潭抱著贏來的小豬玩偶,踮著腳看舞獅子時,衛重霄已經累得快喘粗氣了。
“你不行啊,老衛,以後健身還是得跟上,要不然三十多歲就虛了可不行——”
“我看你是攢了幾十年的勁兒,跑這兒撒潑來了。”衛重霄笑著罵他。
淩潭就著衛重霄的手咬了口熱騰騰的烤紅薯,然後晃了晃牽著氣球的繩子,又捏捏懷裏抱的粉嫩嫩的小豬,一雙眸子裏閃著狡黠的光:“你把我當小孩兒養呢,上次帶小樹玩你也是這麽哄她的。”
衛重霄掐了掐他的臉,那眼中的柔和看的淩潭心跳直加速。
“我倒希望你是個孩子。”他說。
如果你是個小孩子,我就可以揉揉你的頭發,告訴你,你已經很棒了,特別棒,你付出的所有努力都會得到回報。
淩潭撲哧一聲笑了:“了不得了不得,我真低估你了,原來Captain Devil其實是個戀愛天才!”
衛重霄拿他沒辦法,無奈地搖了搖頭,牽著他的手,兩個人一同走進了夕陽中。
最後回家時,衛重霄本想幫淩潭解下氣球,誰知淩潭抱著氣球根本不撒手,看著他的眼眸中滿是認真,說著“我不,你說過的,要在擁有時珍惜它,不能弄丟了才覺得傷心”。
衛重霄想起那個午後,那個從小樹手中飛向天空的氣球。
放走的氣球會飄向天空,然而他們經曆過生離,跨越了生死,比誰都更加知道珍惜。那雙好不容易抓在掌心的手,他們再也不會放開。
那個氣球被淩潭拿到了臥室裏,直到癟的再也飄不起來,才被衛重霄扔了。
但是他們會一直一直在一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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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二那天衛重霄臨時接到雲際的通知,由於航班調整的原因,他得去加一天的班,飛南方。下午一點半起飛,六點半左右落地,在當地住一晚。
淩潭縮在沙發上,蓋著條薄毯,看著那個身著製服的人對著鏡子整理領帶。淩潭就喜歡看他穿製服,剪裁合體的衣服愈發顯得身高腿長。
衛重霄走之前給他留下一個輕輕的吻,和一句“乖乖在家等我,我明天就回來了”。
淩潭伸出手正了正他的帽子,笑眼彎彎:“我等你。”
看著那身影拖著行李箱走出家門,淩潭窩在沙發上打起了遊戲。打著打著他覺得眼睛發酸,抬起頭看看牆上的時鍾,居然才過去了一個多小時。他去書房拿了幾本書看,越看越覺得無聊。那些平日裏喜歡的理論如今也變得枯燥乏味起來。
衛重霄不在,連時間都變得漫長無味了。
牆上的彩帶彩燈依然閃亮,昨天廟會帶回來的東西還沒來得及收拾。電視裏回放著春節聯歡晚會,茶幾上留著他們偎在一起看電視時吃的幹果。
可他感受不到熱鬧,他隻聽見時鍾噠噠走著的聲音。
淩潭想,原來過年的氣氛還真不在於這些,衛重霄不在他身邊,鬧什麽都是虛的。
思念慢慢爬上心底,一點一點蔓延著,直到洶湧地襲來。他愛的人哪,此時在哪座燈火通明的城市,能聽得到他的呼喚嗎?
他估算著衛重霄落地的時間,又計算著他到酒店的時間,抱著手機度秒如年,千算萬算最後終於撥去一個電話。
“我剛剛到酒店安頓好,你電話就來了。”電話那頭的人含笑說道。
淩潭特別驕傲:“那是當然!為了給你打個電話我算了好久呢。”
衛重霄示意同住的副機長自己要接個電話,得到許可後把手機夾在脖子處,一邊收拾著自己的東西:“你在幹什麽呢?”
“我好無聊啊Capatin,看電視沒意思,看書沒意思,幹什麽都沒意思。”
衛重霄完全受不住嘴角的笑意:“我在就有意思了?”
“你在幹什麽都有意思。”
那頭又是一聲輕笑。
“你吃飯了沒有?”
淩潭整個人都蜷在了沙發上,一米八的個子團成不可思議的一團,半張臉都埋在毛毯裏,從喉嚨底壓出幾個字:“不想做——”
帶著幾分撒嬌意味的聲音穿過話筒,被話筒變得有些許不真實,隔著幾千公裏卻依然撓著他的心:“去做,冰箱裏還有東西,你哪怕煮個麵也行啊。”
“我不想動——”
“你不是說跟我在一起幹什麽都有意思?我就在這裏,陪著你吃飯,快去。”
淩潭樂了,撩開毯子趿拉著拖鞋去廚房做飯,把手機開了免提放在桌上,拿了小鍋下麵條。而衛重霄愣是陪著他做好了飯,又陪著他吃完飯。
淩潭把碗刷了,又窩回沙發上,懶懶地:“你開視頻好不好?你開開。我看看你。”
衛重霄剛點開攝像頭,就看見一個毛茸茸的頭頂,沒忍住笑出了聲。
“我看著你收拾,你不用說話,別吵著你室友。”淩潭說。
衛重霄點點頭,下意識用手指摸了摸屏幕上那人的臉,看著那雙昏暗燈光裏帶著惺忪睡意的幽黑眸子,怎麽看都看不夠。
“你知道嗎,我現在總覺得,我三十多歲的人了,跟你談個戀愛,好像心態都變年輕了,總想幹些十幾歲毛頭小子才會幹的事。”
“我還不是一樣。”衛重霄低聲道。
牆上的掛鍾噠噠走著,閑暇的時光過得安逸而舒適,兩個人就這樣掛著電話,有一句沒一句聊到了夜晚。那頭的淩潭不知從哪抱來一件衛重霄的製服外套,把自己的臉埋了進去,小小聲地咕噥了句:“Captain,快回來吧,想你了。”
他說完就迷迷瞪瞪地睡著了,半夢半醒之間又被衛重霄叫醒,要他去**睡。
“晚安咯,我的...機長大人。”
他道了句晚安,終於攥著那件衣服進入了夢鄉。
看著他睡夢中還上揚著的嘴角,衛重霄也心情頗好,輕手輕腳地掛了電話,一轉身就對上了同事那張憋笑的臉。
“怎麽了?”他疑惑道。
“Captain,我從來沒見過這樣的你,”副駕也是個和衛重霄年紀相仿的青年,兩個人不過是點頭之交罷了,此時到像是看見了衛重霄的另一麵一樣,“平時大家都怕你,沒想到麵對愛人時的Captain竟然能溫柔成這個樣子。”
衛重霄一點都不意外,欣然承認:“我很愛他。”
副駕端著茶杯,眼神中帶了幾分調侃:“可不是,連分開一天都想的不得了了。啊,我真是羨慕淩機長啊——”
衛重霄輕輕摸了摸手上的戒指,仿佛千裏之外的那人就在眼前。
“對於他,我從不想吝惜任何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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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新年快樂!!!特別巧,文裏的時間線也恰巧在過年。疫情影響依然沒有廟會可去,所以就讓衛皇和淩哥代我去啦~新的一年願一切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