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的時候衛重霄跟淩潭一起去采購了些養老院能用上的物資,淩潭還給老人們挑了副新象棋。
淩潭跟劉成禮對好行程,決定在一個周六去養老院。而衛重霄接到臨時通知,剛飛了個紅眼航班回來。淩潭本想讓他在家裏休息自己去,結果衛重霄非跟著他一起不可。
“我開車吧,你眯一會兒。還有你啊,成禮,累了就歇會兒吧,你最近工作也挺累的。”淩潭坐上駕駛座,對衛重霄和後座的劉成禮說道。
劉成禮應道:“好嘞,你慢點開哈,咱們也不著急。”
衛重霄“嗯”了一聲,從車窗看著外麵昏暗的天空,又拿出手機看了看,“果然。都暴雪橙色預警了,今天差點我都沒能回來。”
淩潭發動了車:“沒事,我盡量在下雪之前開到,而且都答應李叔要去了。”
衛重霄點了點頭,實在忍不住困意,閉上眼睛靠在靠背上就睡了過去。
等到他再睜開眼時,眼前已經是一片白茫茫了。鋪天蓋地的大雪像鵝毛一樣紛紛落下,雨刷器已經調到了最快速度,也幾乎快要跟不上雪落在擋風玻璃的速度。雪天路滑,路上的車都不敢開太快,所以前方有一些堵車。
“你都開了一個小時了,”衛重霄掏出手機看了一眼,“要不要我換你?”
淩潭瞧他醒了,伸出右手調了調暖風:“呀,你醒啦!不用換了,一會兒就到了。”
他稍微調整了一下姿勢:“我沒想到這麽快就下雪了,還下這麽大。辛苦你在路上多奔波一會兒啦。也是...我就應該堅持別讓你來,怪累的。”
衛重霄拍了拍他的腦袋:“說什麽呢。”
他其實很累了,通宵的航班打亂了他一貫的優良作息,每次都會讓他疲倦。
但這次他執意要跟淩潭一起來,不僅僅是因為他想黏著淩潭,而是......自從淩潭把那個平安符丟掉之後,衛重霄總是會覺得不安,那種時不時就密密麻麻纏繞在心頭的慌亂。
他知曉他們工作的風險,但那是他應擔的責任,飛行也永遠要求冷靜沉著。衛重霄不會因此煩惱,他的能力支撐著他的自信。
所以他從未體驗過這樣的不安。
除了工作,他想無時不刻陪在淩潭身邊,確認他一切安好,並且快樂。
患得患失,精神敏感,這可真不像他。
衛重霄看著依然吊兒郎當的淩潭,輕笑一聲。
讓他多擔心一些也沒關係,隻要這人好好的。
在盤山路上,淩潭的車速已經降到仿若蝸牛爬一樣。好不容易開到山裏,三個人把東西搬到養老院,已經沒精力跟李叔聊天了,找了個空房間安頓下來。
淩潭站在窗前,一手支著腰抱怨著:“你說這都什麽事啊,開到了,雪停了。”
衛重霄聞言放下手裏的東西,走到淩潭身邊,搭著他的肩膀:“雪停了正好讓你欣賞雪景。一會兒要不要出去走走?”
“好啊!”淩潭很高興,“要不然我們今天晚上不走了, 你不是還買了電磁爐和鍋麽,大雪天的,咱們一起吃頓火鍋吧?”
見衛重霄點頭應允,他又興奮地問劉成禮:“成禮你聽見沒?你今天著急回去嗎?”
“我也沒事兒,跟我媳婦兒說一聲就行。那我也留下啦!”
“啪”的一聲,淩潭打了個響指,臉上洋溢著笑:“我去跟李叔說!”
衛重霄看著他匆忙跑出去的背影,小聲念叨了句:“不嫌累的。”
嘴上是嫌棄,嘴角卻不自覺地上揚。
“衛機長,”旁邊的劉成禮輕輕叫了他一聲,“我真的好久沒有看他這麽放鬆了。我覺得這才是我認識的那個他。”
“我會盡我所能,讓他一直開心下去。”
衛重霄始終含著那抹笑意,向劉成禮點頭致意,然後離開了房間。
他去找了李叔,詢問有沒有看見淩潭的平安符,但意外的是李叔說他並沒有見過那個平安符。衛重霄雖然有點失落,但也隻能作罷。
大不了以後有機會再去求一個就是了。
傍晚淩潭跟著衛重霄出去踏雪,這場雪下的實在太大,還沒等他們走出去多遠,兩個人的鞋就濕了個徹徹底底。淩潭還被樹上掉下來的大雪塊砸了個正著,就跟洗了個澡似的,凍的直哆嗦。
衛重霄趕緊把他拎回屋裏,洗了個熱水澡。
然後他們就開始折騰晚飯了,忙前忙後地準備食材,切菜的切菜燒水的燒水。
這頓晚飯吃的很是熱鬧,他們架起了兩個鍋子,把吃的擺了一整桌,和老人們圍成一圈,坐在熱騰騰的火鍋前,吃的不亦樂乎。
衛重霄把涮的正合適的肉片放進淩潭碗裏,看著他大嚼特嚼,嘴巴被食物撐得鼓鼓的,心裏格外滿足。
淩潭往調料裏放了些辣椒,吃的直喊辣,嘴唇被白皙的臉頰襯的格外紅潤。
衛重霄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抹了抹他的嘴角,等他反應過來時,自己的臉已經紅了大半。
到了晚上九點,老人們都道了別回去休息,淩潭問李叔:“老人家們平時也回家去住嗎?”
李叔正在幫忙收拾桌子,聞言轉過頭來:“就算有了這個養老院,有些鄉親還是習慣住在自己家裏,畢竟再破也是自己的窩啊。而且走回去也就十幾分鍾的事,當消食兒了。”
淩潭點點頭表示認同,一邊刷著碗一邊對李叔說:“您也快回去休息吧,這點東西我們三個就收拾了!”
李叔嗬嗬笑著,沒再堅持,跟他們道過別也回家了。
入夜,他們在養老院一間空屋子裏睡下,兩個人擠在一張小**。淩潭麵對麵看著衛重霄,看著月光透過窗戶灑在他的臉頰上,顯得五官更加立體。
淩潭往前靠了靠,聞到一股檸檬的清香味,那是他熟悉的,衛重霄身上的味道。
他伸出手扯了扯衛重霄的臉,把那人的臉搓到變形,才被衛重霄無奈地攔了下來。
“你最近好像特別黏我,”淩潭說,“你以前可不這樣,可高冷了。我得跟在你屁股後麵跑你才肯理理我。”
“胡說八道。”衛重霄也開始掐他的臉,把他掐的直叫喚。
淩潭一邊跟他笑鬧,鬧累了翻了個身,把自己攤平在**,看著天花板,漸漸平穩了氣息,輕輕道:“你不用擔心我。我答應過你,永遠不會離開你。而且你看哪,我依然可以飛行,你也一直在我身邊,我的每一次起飛降落都會跟你報備,一切不都在變好嗎?”
沒想到淩潭這麽輕易就看穿了他的想法,衛重霄笑了,拍拍他的腦袋:“好。”
沉默了良久,淩潭突然開口:“你聽啊,外麵有雪的聲音。”
衛重霄屏住呼吸細聽,果然聽見了水從房簷滴下的聲音。
“嗯,雪化了。”
“今天的雪好大啊,我覺得我從來沒見過這麽大的雪。”
“嗯。”
“我想到咱們看極光那個晚上了,也是這麽安靜,好像整個天空之下隻有咱們兩人。”
“你喜歡的話,以後我們就再去看。”
“我們還有好多地方沒有去過呢。”
“都會有機會的。”
“睡吧,”淩潭靠在他身上,“冷,靠近點。”
“嗯,晚安。”
衛重霄看著那道明亮的月輪,那皎潔的月光就像淩潭眼中的光芒一樣,他希望這道光可以永遠、永遠閃耀下去。
—
“淩潭!淩潭!”
屋門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淩潭和衛重霄同時被吵醒,衛重霄拿起手表看了看時間,不過才五點半,天都沒亮。
他倆昨天都累了,衛重霄本就沒休息夠,淩潭又開了太久的長途車,本想睡飽了再起床的。
淩潭揉著眼睛下床開門,看見一臉焦急的劉成禮,瞬間醒了:“怎麽了?”
“我看到新聞,隔壁的縣發生山體滑坡,淩晨又下了點雨,昨天雪下那麽大,今天一化全裹著石頭渣子下來了!”劉成禮急匆匆地解釋著,“外麵的路都堵了,咱們村子也在山腳下,你快跟我一起去叫老人們到安全的地方躲躲吧!”
他們把養老院建在地勢最高的地方,就是怕出現泥石流山體滑坡這樣的災害。而村裏老人們的房屋都還是在山溝溝裏,一看就特別危險。
劉成禮話音剛落,淩潭已經係好了褲子皮帶,拉上同樣整理好的衛重霄衝出了房門。
他們一路奔跑,腳下的地麵濕滑無比,滿是積雪融化之後混合的泥水。山裏的路本來就窄,隻能貼著山體小心翼翼地走。被雪水和雨水衝刷的山體顯得搖搖欲墜,他們甚至能看見細小的石塊在往下滾落,格外可怖。
衛重霄走在最前頭,淩潭殿後。不到六點天本就沒亮,他們隻能打著手電,照著路還要照著山,淩潭喊著:“小心點,重霄!”
“知道了!”衛重霄比了個OK的手勢。
他們小心摸索著終於到了那一排排的磚房,村口的老黃狗聽見動靜狂吠了起來。
劉成禮站在村子中央扯著脖子一遍遍大喊:“叔叔阿姨們!咱們村子有山體滑坡的危險!您聽見的話就趕緊轉移到養老院去吧!那邊兒地勢高!”
“咱們分頭行動吧,讓老人們盡快都到養老院去。”衛重霄敲響第一扇門時說道,“手機還有信號,隨時聯係。”
然後他又轉向淩潭:“淩潭,你向李叔確認一下有多少老人昨天晚上回了家。”
淩潭點點頭,跑向李叔的家。
還好此時在家的老人並不多,一共隻有十二位,老人們得知緣由,也盡可能快地配合他們轉移。劉成禮背起一位腿腳不太方便的老人家,先行往養老院去了。
淩潭眼尖,看見遠處的山體上已經有亂石在崩塌,心裏猛地揪了起來:“咱們也快些走吧,要是塌下來堵路就麻煩了。”
等所有的老人都到了養老院裏,他們才真正鬆了一口氣。除了有位老人險些滑倒,衛重霄扶了她一把,自己摔到了腿,沒有人受傷。
李叔顯然也鬆了口氣,不住地向他們道謝。
“以後遇到下雨下雪,我可一定得提醒大家,別回家了,還是這裏安全哪——”
淩潭放下手機,臉色則依然很蒼白,緊繃的神經還沒有鬆下:“進山的路被堵了,救援隊目前正在處理,到隔壁村子還需要一點時間。我們既然在這了,過去幫幫忙吧?”
劉成禮隻想了片刻便點頭同意:“我同意。”
淩潭卷起自己已經被泥水沾濕的褲腳,截住了正要說話的衛重霄的話頭:“你別去了,你腿摔到了,想辦法消毒一下先。我跟成禮去,老人們也需要人看顧。”
“淩——”
衛重霄欲言又止,那一刻心中閃過各種阻止淩潭的話,最後也隻能沉默。
“萬事小心。”
他最後說道。
這是他——這麽多天以來,第一次讓淩潭離開自己的視線。他雖然心慌,卻也找不到反駁的理由。
於是他親眼目送著那道身影匆匆離去。
淩潭和劉成禮帶了兩把鐵鍬趕到隔壁村時,累的快要喘不上氣。但映入眼簾的景象依然叫他們心跳停了一拍。
大片山石崩落,砸到一排民房上,本就不穩固的房子被完全壓塌,混著石頭和泥水,已經看不出來原本的樣子。
在山體滑坡發生前跑出來的鄉親們坐在一地泥濘之中,對著毀於一旦的房子大聲痛哭。僅有的幾個年輕小夥子奮力地在那片廢墟挖著,尋找被不幸壓在底下的人們。
他們兩個顧不上喘口氣,勸說了鄉親們先離開這片廢墟到安全的地方,然後馬上提著鐵鍬上去幫忙。
兩個人操著鐵鍬,鏟起一堆堆碎石,甚至上手摳挖,終於救出了一位老人。
專業的救援隊到來之後,搜救工作就順利進行了起來。淩潭和劉成禮也終於可以休息片刻。
“天啊。”淩潭一屁股坐在地上,他手上滿是泥土,隻能用胳膊擦了擦頭上的汗珠。
“剛剛那個隊長說,救援進行的很順利,我們也可以先回去了。”劉成禮本想拍拍他的肩膀,一想自己的手也髒的很,隻能放下。
“嗯,回去吧。這裏信號切斷了,我也聯係不到衛重霄,怕他擔心。”
淩潭站起身,跟在劉成禮身後往村口的小道走去。
天已經大亮了起來,也出了太陽,風和日麗,看來今天會是一個非常適合飛行的日子。淩潭突然這樣想到。
劉成禮走在他前麵,實在是累極了所以步子並不快,腳步虛浮,跟喝大了似的。
淩潭本還想著回去要跟衛重霄邀邀功,他可是救出來一個老人家呢!這算不算在他的光輝履曆上又添了一筆?
正想著,淩潭突然聽見一些細碎的聲響。出於職業要求,他的確擁有超於常人的觀察力和判斷力。此時一向敏銳的神經瞬間繃緊,他看見前方山體有細小的砂石滾落。
“小心!”
他的瞳孔瞬間縮緊,甚至沒來得及考慮,就已經向前撲去,用盡全力把劉成禮推了出去。
與此同時,細小的砂石帶動大片山體,鋪天蓋地地崩塌下來。
淩潭的動作讓他自己一個踉蹌,來不及站穩也來不及離開。他耳邊傳來轟隆的巨響,眼前瞬間一片模糊。
那一刻淩潭沒有什麽感覺,他隻感到頭被狠狠地撞擊,帶來一陣鑽心的疼。再回過神時,他已經不受控製地翻下了那條窄窄的山間小道。
他的世界隻剩下了獵獵的風聲。
“淩——潭——”
最後闖入他耳膜的,是劉成禮一聲撕心裂肺的嘶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