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帝國的崛起 第172章 群商

戰爭會很改變很多事情,中日宣戰之後,曾經被視為“安全港”的上海租界,第一次遭受了前所未有的重創,上海警察、駐軍全麵封鎖了租界,任何人不得進出,而在租界當局同外交部交涉時,與上一次衝突不同,這一次外交部即未提出要求,也未提出為何封鎖租界,眾所周知,上海公共租界盡管是各國公共租界,但虹口在某種程度上又等同於日本租界,而在外界看來,政府對租界的封鎖無疑是針對虹口一帶上萬名日本僑民。

麵對封鎖,租界工部局依如上一次一樣“盡一切可能維持租界”的中立地位,絕不能向中國政府妥協,就這樣在上海租界的街口處,一則是萬國商團的士兵,而另一側則是中**警,而隨著封鎖的持續,租界內柴米油鹽肉菜等物資,更是一日數價,且有價無市。

“哎!周子勤!你這人總是沒有一個好主意!”

歎一聲,穿著一身便裝的程逸遠裝出抗議的樣子,一邊說,一邊皺一下眉頭。宴無好宴,這頓飯,說白了,就是想著讓自己在蘇州河上抬抬手,過一艘船,出一艘船,這些人不知道能得到多大的好處。

這租界的倉庫裏頭積著幾萬擔絲、上萬茶,再上洋布、洋油什麽,這些東西的都是白花花的的銀子,過去那些洋行把東西放在租界,無非是為逃稅,而現在卻是為了變現,那些外國人總是對中國沒什麽信心,如果海上真失敗了,大上海自然也就成了戰場。

而且最近兩個星期,上海開進了六個工兵團,在上海沿海地區構建工事支撐,這一切更是堅定了租界內外國洋行趕緊脫手倉庫內貨物的心思。

手微微一抬,就是五千元!

可這個錢,程逸遠瞧著自己的老朋友,一笑,自己還真不敢拿,不是自己不給他麵子,而是……“我的哥哥,這不也是為你好嘛!你瞧瞧,我那二嫂子,你這現在也是拖家帶口的,不易啊!”

周子勤嘿嘿一笑,隻剩三個手指的右手端起了茶來,這是他的習慣,目的是在於提醒他人,自己也是要光複戰場上流過血的。

他和程逸遠一樣,同樣黃埔出身,同在戰場上嗅過火藥,而且交情也還不差,雖說兩人一個脾氣不同,一個急燥、大咧,另一個心思慎密,但是兩人的命運卻不一樣,雖說兩人在軍校畢業時,兩人都趕上了戰場,但最後,一仗下來,周子勤失去了三個手指被迫退役,而程逸遠卻因軍功獲得晉升,接著兩人的未來便發生了變化。

程逸遠一直在軍隊之中,雖說沒趕上東北“中立戰役”,可在湖南一帶繳剿匪也算是沒落下時光,而性格急燥、大咧的周子勤卻是投身社會,接過家承做起了生意,雖說對於生意他全是外行,可勉強算來也算不錯。

直到月前,程逸遠隨部隊來到上海,才算是和周子勤恢複了聯係。這兩個人近來差不多天天見麵,然而見麵時沒有一次不是吵吵鬧鬧的。現在,當這桌上的人們跟前,周子勤還是那股老脾氣,見個他頂衝自己,沒辦法解釋的程逸遠覺得渾身不自在,很想躲開,免得傷了兩人的和氣,可卻又不好意思拔起腿來走人。

“周兄,非是程某不願,可你在部隊呆過,你也知道,軍令如山,陛下的脖子都硬不過刀,更何況我這一個小小的上尉!”

“嘿!”

倒杯茶,周子勤一笑,“老程啊,反正您過去不是沒抬過,現在抬一下,又有何妨!”

他的一句話,隻讓整個房一陣沉默,這個時候,看似要撕臉了,有時候就是這樣,萬事隻怕起個頭。

“該死!該死,實在是對不住,來了有點兒晚了!”

夾在笑聲中,有人這麽嚷。

程逸遠覺得這聲音很熟,轉過臉去看,但是矮胖子和另一位的男人遮斷了他的視線。他們是坐在一張方桌子的旁邊。

矮胖子看見程逸遠的眼光望著細頭長脖子的男人,便以為程逸遠要認識他,趕快站起來說:

“我來介紹。程逸遠,帝國皇家近衛陸軍上尉,現負責蘇州河警惕。這位是孫居安先生,孫氏公司總經理。”

看著這人,程逸遠先是一愣,這人他認識,那裏是什麽商人,如果沒記錯的話,在封鎖租界的命令協調會上,自己見過他,他是帝國調查局上海站的人,調查局、商人……想著兩個截然不同的身份,程逸遠衝他笑了,他對孫居安點點頭;接過一張名片來,匆匆看了一眼,便神情冷靜的隨便應酬著。

“孫先生的公司,一手兼辦水陸交通。佩服,佩服。”

“可不是!思仁,辦事有魄力,又有眼光,就可惜這次一開仗,東北恰在軍事區域,思仁的事業隻得暫時停頓一下,要不然現在東北沿海沒準都跑著他的船。——但是,程長官,近來到底打得怎樣了?”

個頭矮胖周仲民代替了孫居安回答。他是著名的“喜歡拉攏”,最會替人吹,他是那種典型的居中吃傭的那種人,最擅長的正是那種一文不出的居中接線的白相,可這上海灘偏偏又離不開這種白相人,而現在他之所以叉開話題,為的就是大家不至尷尬。

當下周仲民的話剛剛出口,就有幾個人同聲喊道:

“到底打得怎樣了?怎樣了?”

程逸遠微微一笑,隻給了個含糊的回答:

“大致和報紙上的消息差不多。”

“可這都開戰兩個多星期了,東北那邊還是沒什麽消息傳過來,雖說咱們在海上贏了一場,可接下來就聽不著炮響了,而且報紙上沒有正確的消息,人心就更加恐慌。”

一位四十多歲長著兩撇胡子的人說,聲音異常高朗。程逸遠認得他是興業醫用器材公司的總經理李子賀,一個月前剛來上海時,在一次軍地間的聚會上,自己曾經見過他,興業醫用器材公司,是光複後才成立的一家醫用器材公司,若是說說這裏頭誰最盼著打仗,估計也就是他,這種人口喊著愛國,然後一次給捐給軍隊十萬塊錢,眼不會眨一下,可一扭臉,立馬就得和軍隊做成一百萬的生意,誰讓人家是“愛國實業家”呢。

大家都點頭,對於李子賀的議論表同情。而孫居安這時搖著他的長脖子發言了。

“市麵上的消息謠傳居多,帝國之近衛軍不發則已,一發誓必大勝,過去帝國最為薄弱是為海軍,反倒陸軍最為強盛,以德國之觀察員稱,帝國之陸軍,裝備、訓練、戰鬥已不遜一等陸戰之國,所以,陸軍沒什麽擔心的地方,然方有靖遠之威名,所以,現在陛下和臣公們恐怕想著,如何才能一舉給敵以致命一擊。”

“可是從租界傳出來的日本報紙上說,最近日本的巡洋艦,在海上擊沉了幾艘咱們的商船!”

坐在孫居安斜對麵的一位絲廠老板朱幕然搶著說,目中帶疑地看了程逸遠一眼,又用肘彎碰碰他旁邊的飄雲織布廠的老板陳浩亭。

陳浩亭卻隻是笑了笑,並不再多加言語,他知道為啥那孫居安會那麽說,他的那幾艘船雖說不大,可走的卻是也是海上線,他自然要說撿好的說,畢竟這每擊沉一艘商船,這上海的保費可就翻個跟頭。

聽著眾人的談話,程逸遠反倒是感覺到了幾分窘意。身為現役軍人的他,對於這些詢問,當真難以回答。尤其使他不安的,是身邊還有一個周子勤,過去在軍隊的時候,他素來就有放“大炮”的習慣,現在也是這麽一個脾氣。

沉吟片刻以後,他就看著朱幕然說:

“我是軍人,我隻知道執行命令,安成任務,可我也知道,隻要是認真打仗,免不了犧牲,陸戰如此,海戰也是如此,可從光複戰役至今,但凡是近衛軍的戰爭,可都是敵方的犧牲更大!子勤,你記得去年六月我們在平漢線上作戰的情形麽?那時,我們死傷了五千多,可是我們到底打了勝仗呢。”

說到這裏,程逸遠的臉上閃出紅光來了;他向四周圍的聽者瞥了一眼,以便發現自己的話語起了多少影響,同時便打算轉換談話的方向。

卻不料聽著這話,周子勤冷笑著說出這麽幾句尖利的辯駁:

“你說的平漢線上的戰事麽?那和現在是很不相同的呀!那時的死傷多,因為是為咱們大家夥拚命衝鋒!我這三手指頭,就是在那扔掉了,但現在呢?大概早就適得其反了吧?”

就好像身邊爆開了一顆炸彈,程逸遠的臉色突然變了。他站了起來,向四周圍看看,周圍似乎都是同樣的眼光,驀地又坐了下去,勉強笑著說:

“周兄,你不要隨便說話!”

“隨便說話?我剛才的話語是不是隨便,你自然明白。不然,為什麽你到現在還逗留在後方?”

一句話,從周子勤的口中吐了出來,他看不慣自己老朋友的做派,自己好說歹說的,讓他給派個通行證,可就是那麽難,憑什麽,別人能拿通行證,自己就拿不到。

“後天我就要上前線去了!”

程逸遠大聲回答,臉上逼出一個笑容。這一聲“宣言”式的叫喊,不但傾動了眼前這一群人,甚至連包廂外的人,也都受了影響;那邊的談話聲突然停止了,接著就有幾個人跑過來。他們透過布簾兒朝包間裏看著,這正值戰時,一聽著上前線,眾人總是顯得有些敏感,尤其是在這“根本就沒有前線”的時候。

而這時周仲民堆起滿臉笑容,手拉著程逸遠的臂膊,眼看著孫居安說:

“思仁,我們明天就給程長官餞行,明天晚上?”

孫居安還沒回答,朱幕然倒是搶先表示同意:

“我和程長官有舊,算我的東罷!——再不然,就是三個人的公份,也行。”

而這會周子勤卻是把聲音一揚,他盯著自己的老朋友,認真看了好一會,然後卻又突然一笑。

“台山,你知道麽?咱們的程長官要上前線去了!”

“哦!”

剛進屋餘潛森聽著這話,朝著坐中身著便服的程長官看了一眼,他要上前線了?

“前線?什麽是前線,無非就是東北,可東北是前線嗎?”

因為先前被揮了臉麵的關係,這時周子勤反倒是有緊追不舍了。

“聽說,這東北雲集十幾萬大軍,成天就是……”

“聽說,聽說帝國對朝鮮似乎還有一些別的看法,你們覺得——是假呢,是真?”

原本一真沉默不語的孫居安,突然插進來問,然後又是特意拉長了聲音。

而剛進來的餘潛森大笑一聲,眼光在周子勤臉上一掠,然後他又笑了笑了。

“你看!當真這上海是天子腳下啊!”

接著笑聲,他又繼續說道。

“這消息傳的可夠快啊!。”

而孫居安卻是用了十分肯定的口吻說道。

“如果沒錯的,今天晚上的報紙,肯定會有關係朝鮮的消息。”

“不錯。我覺得,陸軍現在之所沒打仗,根本原因就是因為朝鮮!”

靜!整個包廂頓時靜了下來,所有人都聽著餘潛森怎麽說,大家都知道他兄長是國會谘議員,既然這麽說,肯定是得了什麽消息。

“朝鮮為我中華千百年之藩屬,可十年前,這滿清無能,打了敗仗,最後不得不簽了馬關條約,賠了兩億五千萬兩雪花銀子,又割了台灣,承認了朝鮮獨立,這不,現在滿清當年埋下的禍害,現在又給咱們若了麻煩!”

端起茶杯喝口茶,見眾人依還巴巴的看著自己,餘潛森不無得意的繼續說道。

“上次,咱們都快打到漢城了,可最後卻撤了回來,為啥?”

“不是為了和日本人簽條約嗎?拿朝鮮換台灣!”

朱幕然一腔,就換得餘潛森一聲冷哼,他喝也一句。

“沒見識!”

一句話,隻讓朱幕然麵色窘紅,周圍的人都把視線投給了餘潛森,而早沒什麽興致,原本想離開這的程逸遠同樣豎起了耳朵來,這事總是有著太多的說法,一直到現在,除了台灣算是合理一些,其它的還真沒什麽解釋。

“說到根上,還是朝鮮!”

哦,眾人互視一眼。

“朝鮮,你們說,咱們若是從日本人手裏打下了朝鮮,咱們是讓朝鮮獨立,讓那個勞什麽子大韓帝國呆在那,還是……”

“別說那個大,那都是妄自尊大!連咱們中華帝國,都未稱大中華帝國,也就朝鮮還有日本,來個妄自尊大!照我說,若是打下來,直接吞並朝鮮也就得了。”

嗤!

原本靜聽著的那班人都是吸口氣,接著又是一愣,然後看著說出這番話來的陳浩亭,許是他看到眾人在看自己,於是便幹笑幾聲。

“我聽日本人說朝鮮那地方棉布賣的不錯!”

嗤!

又是一陣笑聲,這貨,腦子裏隻有生意。

“朝鮮的市場是還不錯,可問題是……”

長呤一會,孫居安到是一笑,這會他已明白了餘潛深的意思。

“可問題是,咱們打下了朝鮮,就隻有兩條路走,一個是讓朝鮮獨立,一個是吞並他,要是陸軍去打朝鮮,估計得死傷這個數!”

手一比劃,然後孫居安又繼續說道。

“估計得打上年把半年的,到時單是軍費開支,沒有十幾億,都辦不成事,可打到最後,朝鮮獨立了,咱們豈不是就做了賠本生意,”

“那就吞並了!”

“天朝的麵子啊!”

接著眾人七嘴八舌的爭論了起來,爭論一起之後,似乎有人淡忘了之前的周程二人之間的矛盾,而聽著他人爭論,程逸遠則直接起身離開了包廂,在他起身離開之後,周子勤也跟著出了屋。

“為什麽!”

“上頭有命令!”

兩人一問一答間,這會似乎沒了先前的不和。

“以前不也有嗎?”

“以前的和現在不一樣……”

程逸遠欲言又止的說了一句,上頭有上頭的安排,作為軍人,他隻能去服從。

“你是說……”

瞬間,周子勤似乎明白了什麽,而程逸遠卻隻是搖搖頭說道。

“我什麽都沒說!”

聽著這話,周子勤立即沉默了下來,而這時忽然從外間跑來了一個人,匆匆地擠進了進來,就像渴死了一般,先跑到一張桌子邊端起茶就喝,接著他又衝著坐在桌旁的中年男子,拍著他的肩膀大聲喊道:

“翔起,快,快,發號外吧!第二,第二艦隊越過蘇伊士運何了!……謠言太多,不會,不會,這是英國領事館的消息,保證是個準信,一準的錯不了!”

第二艦隊?聽著這個名詞,程逸遠的眉頭一皺,接著似又一歎,然後又搖搖頭,朝著飯店外走去,而周子勤卻又跟了過去。

“老程,你這次是去那!”

“前線!”

丟下兩個字,程逸遠快步離開了,隻留下站在飯店門前愣愣有些失神的周子勤,他愣了好一會,才吱嘸的自語一句。

“狗日的前線……龜孫子的,你小子還欠我……娘的,活著回來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