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眠有些不知所措, 她拚命給他喂血,可到最後,血滿得溢出來, 黑色黏液也沒有再下去,反而一絲絲逆向從他口中滲出。

她忽然間意識到, 他已經沒救了。

“秦小羊……”她的聲音染上自己也沒察覺的顫抖。

“你……看。”他抬起染黑的手, 把手心裏一個極小的錄音筆放到戚眠的手心, “小羊……給你答案了。林恩……小心……他是異種。”

戚眠瞳仁震顫。

想起當初在度假村,他發現那個亞克力盒子, 驕傲又狡黠的告訴她, 他已經知道是誰。

如今他證明了他的答案, 用他自己的命。

他似乎還想說什麽,嘴唇蠕動半天,被湧出的黑色黏液嗆回去,戚眠的血已經被擠出來。

他長長地歎了一口氣,聲音極輕, 氣若遊絲。

秦曌歪著頭,在她懷裏輕輕的、慢慢地蹭了一下:“小羊……有好好在保護他哦。”

他的語氣甚至帶了點很小的驕傲。

他漆黑的世界裏慢慢展開大片白光,白光的另一邊隱約有個人, 是戚眠的模樣。

他沒人愛, 不被愛。

他的出生是籌碼,沒有期待, 沒有愛。

直到那天在地下,她出現在他的視野裏,野性又強大,她身上充滿生機,他第一次感受到生存本身的力量。

他不曾見過太陽, 但他從此有了真正的光。

秦曌看著光那頭的“戚眠”,露出個幹淨又無邪的笑容,慢慢走進那片白光中。

他的呼吸,慢慢停止。

戚眠緊緊抱著他,雪花一直在下,在落地的瞬間被染成黑色。

屬於他的金色日月異能,卻在這一片黑暗中,從他的身上慢慢擴散出來,充盈天地。

戚眠脫下自己的羽絨服,緊緊包裹住他的屍身,試圖給他一點溫暖。

她將手按在這一片黑色的土地上,地麵裂開,他的屍體陷入地下,再被泥土掩埋。

戚眠重重咳了一聲,強忍淚水,用力咬住自己的腕脈,血止住以後,她提刀站起。

循著地麵的荊棘血痕,她快速奔跑,剛剛跑到城門口,忽然被大片的民眾圍住。

“神女大人!救救我們吧!”

“留下來保護我們,這不是你們異能者的責任嗎?能力越大,責任越大,我們供奉了你們!”

“黑炎,黑炎要燒過來了啊啊。”

眾人七嘴八舌,不少人尖叫。

“秦曌瘋了,他竟然想保護那個異種!神女大人,我們隻有您了!”

“活該他死了!我早就知道他是個瘋子!要不是我們發現了,那個異種真的就留在我們城啦。”

“姓秦的死的太好了!”

“明明隻要保護好我們就行啊,為什麽他要保護那個異種,他竟然還把異能指向我們。”

“要沒有我們,能有他秦曌這麽厲害嗎?”

“幸好林恩大人來了!他來了,我們才能把他們都扼殺在搖籃裏。”

“那也多虧了我們拖住了秦曌,不然就叫他們跑了。”

“是啊是啊,多虧我們在。”

“神女大人,您可不能像他一樣啊!雖然那是您的愛人,您也要考慮更多人的生命!”

“就是啊!”

“您別走!您不能拋棄您的臣民,您不能不負責啊!”

“那個男人已經不是人了,不是人了!”

戚眠耳朵裏嗡嗡的,充斥著他們的質問、哀求、怒罵。

她聽了半晌,才輕輕開口,聲音極其沙啞:“是你們,攻擊的小院?”

“你們拖住了舟哥和秦曌,才導致他們被林恩截殺?”

“秦曌救了你們,我救了你們……”

眾人七嘴八舌地應和,也有察覺到她語氣恍惚的,尖聲回擊。

“神女,我們是為你好!”

“您是神女,必要的犧牲是應該的。”

“您不能被異種蒙蔽了啊!我們都有在異種潮中失去的親人,我們都挺過來了,您也可以的。”

戚眠提高聲音:“他還沒有變成異種!”

“他遲早會變的!”

“您要保護我們的噻,可不能這麽自私的噻。”

“是哎是哎!”

“……”

也許是聲音太過嘈雜,又也許是她的內心太過悲傷,他們的聲音一下離她很近,又仿佛離她很遠。

戚眠突然很悲戚地笑了。

她想起來,秦曌曾經說過的一句話。

“他們現在有多崇敬,背叛時就能有多惡毒。”

“……庸人皆惡。”

戚眠咯咯輕笑起來,眼神瘋狂:“庸人……皆惡。”

她淒厲道:“庸人、皆惡!”

她提起刀,磅礴的異能灌入,長刀在地麵上橫向一劃,驚天動地的震動傳達開去,整座城的地麵都在裂開。

天際昏暗,城池下陷。

“發生了什麽?”

“地震了!地震了快跑啊!”

可他們很快意識到,這並非地震。

地麵自她長刀所到之處,重重裂開,露出深可見底的溝壑。巨大的重力從天而降,將他們碾壓進泥土中。

無人可逃。

沒有人能抵抗,有異能者勉力支撐,驚聲尖叫。

“神女大人,是神女大人的憤怒!”

“大人要殺了我們!”

“大人不可以!”

“您不是來保護我們的嗎?”

戚眠居高臨下地看著這些漸漸陷入地下的人:“你們的生死,與我何幹。”

“不要啊,我不要死!”

“救命,聖母大人,秦曌、秦曌大人!我還年輕,我不想死嗚嗚……”

驚叫與哭泣響徹整個城池,戚眠冷眼看著他們跌進溝壑之中,血肉和死亡的絕望籠罩整座城池。

龐大煊赫的城東基地,在她手中一瞬覆滅。

她扭頭,握著刀向外走去。

剛剛踏到城門,忽然看見昏暗的光中,一個瘦削的虛弱男人在等她。

那張臉她很熟悉,但她已經知道,他不是他。

“小啞巴”驚恐地看著她瞬間屠殺了整座城的人,聲音裏有些抖,還是強撐著:“是他們不好,但我沒有背叛你。”

他哀求:“眠眠,帶我走,我隻有你了,我不介意你愛上別的男人了,隻要讓我留在你身邊。”

戚眠看著他,大概是因為做了手術,他的眼睛很脆弱,受到刺激容易落淚。

他也看不很清楚,搖晃著摸索過來,想倚靠她的手臂。

此刻他垂著頭,委屈含淚,做著和上一世一樣的動作,卻給人截然不同的感覺。

上一世,小啞巴就是示弱都帶著驕傲和小心機,而如今的他,隻是一味地祈求她的保護。

他何曾有如此卑微的時候。

以前她不明白為什麽他給她一種熟悉又陌生的感覺,如今她明白了。

戚眠平靜地說:“你的記憶是假的。”

“小啞巴”僵住了,十分受傷:“眠眠,你不能這樣,你不能用這樣的理由。”

戚眠橫著刀,擋在兩人之間:“你的記憶,是一次夢醒後複蘇的,對嗎?那是假的,是林恩讀取了我的記憶,找了一個和上輩子的舟哥相像的你,給你灌輸的。”

“小啞巴”渾身顫抖:“不是的,不是的!我就是小啞巴,就是你愛的那個人!我也愛你!”

“你是我記憶裏剝離出來的人。”戚眠無情說出真相,“你所以為的深愛,所以為的感情,都是基於我的記憶。所以你的記憶,隻到你逃離的那座基地覆滅為止——因為,我的記憶隻到那裏。”

“你不是‘小啞巴’,舟哥才是。他從來沒有背叛我,那座基地在他離開前就已經被異種入侵了,他為了保護其他人,被迫假死離開我身邊。”

也是舟哥給的這場夢,她看到了上輩子未知的真相。

當初她離開基地,沒多久就因為守衛疏忽被異種入侵,是江行舟動用了異種的力量才保住最後一小批人。

但和如今一樣,他因此無法再壓製體內寄生的怪物,保持正常的人形外貌,被迫假死離開。

她也因此誤會是異種王殺了小啞巴,一路追殺已經變為異種王的江行舟。

兜兜轉轉,回到今世,她愛著的人,仍然是當初那個他。

“小啞巴”尖叫:“我不聽,我不聽!你騙我!”

戚眠心裏極其悲涼:“你也是一個可憐人,罪惡的是做下這些的人,不過幸好,殺了他,一切就結束了。”

“眠眠!”“小啞巴”撲倒在她身後,慟哭,“別走。”

戚眠大步前行,不曾回頭。

她追著荊棘血痕向前,漸漸的,雪上的黑色菌絲和黏液越來越多,周圍縈繞若有若無的黑氣。

秦曌給的錄音筆之前就已經放完,並不長。

戚眠聽到林恩說她上輩子如何殺秦曌,又聯想到他精神係異能者的身份,再加上這一路走來,各種異常都和夢、精神脫不開關係,才有了對小啞巴身份的推測。

每個異能者進階的時候,記憶和精神都會和異種對接。

林恩從末世前她的覺醒,就已經盯上她、並開始動手利用她的記憶。

她的手忍不住再握緊些。

可是她還有些不明白。

上一輩子,舟哥的身份沒變,也就是說,江承是存在的,包括上一世的地下研究基地、地下孢子,都是存在的。

江承依舊是為了救這個世界,離開了這個世界,去尋找了“罩子”,試圖覆蓋孢子,阻止研究的進行。

但上一世,沒有林恩這一號人。

如果有,上個世界無法捱到末世第五年,舟哥也不會在她身邊安穩停留那一整年。

林恩明顯為江承而來,也就是說,他挑在這一世,出現在這個世界上。

林恩從何而來?

他如何到這個世界,而且為什麽是她重生後,不是上輩子?

還有江承,扣子說江承回來了,他去了哪裏?

戚眠奔跑的腳步突然停下。

她看向自己刀上不知何時纏上的菌絲,慢慢抬頭,看向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