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的這場戲, 道具組老師們提前布置好了爆炸點和引燃點,全組驅車來到事先搭建好的場景,即將演繹這段大場麵的戰爭戲。

人工布置出來的熱鬧集市, 黎少將難得陪同妻女一同上街, 這是黎書雁養好病之後的第一次。

場地在一片平坦的山丘頂, 道具組考慮得很周全, 事先設計好走位路線, 清退無關的工作人員,盡量避免出現任何事故。

幾個固定機位架好,action!

天上傳來一陣不詳的呼嘯, 黎書雁尚且無知無覺,曾曼文猛地抬起頭, 黎少將一把把黎書雁按倒在地。

轟——

爆炸發生在離他們極近的地方, 接下來是第二枚、第三枚......

濃煙遮蔽了天空,硝煙味嗆得人直咳嗽,熾熱的焦土劈頭蓋臉, 四麵八方都是撕心裂肺的哭嚎。

曾曼文臥倒在地, 在心裏數著時間,等第一波轟炸過去,她一把拉起驚慌失措的黎書雁,往北邊跑。

莫城的重要建築都在南城, 北邊相對而言更加更貧瘠、更空曠, 這樣的地方成為軍事打擊的目標要小得多。

“快!進防空工事!”黎少將大吼。

曾曼文的耳朵被衝擊波震得嗡嗡直響, 黎少將扯著嗓子大喊,她幾乎隻能聽見一點點模糊的聲音,曾曼文艱難地辨認者黎少將的口型,拉著黎書雁轉向他指的方向。

黎少將指的那是軍事區域, 是平民曾曼文不知道的地方。

跑出幾步,曾曼文突然發現自己手上的阻力變大,回過頭來發現,黎書雁突然定在了原地。

“快跑,下一波轟炸馬上就來了!”曾曼文扯著黎書雁往自己這方向拖。

“父親!”黎書雁衝著黎少將的方向大喊。

他沒有跟著她們逃跑,他是個軍人。

黎少將深深地看了一眼黎書雁,抬起帽子做了個紳士的手勢,黎少將今天難得休假,他沒有穿軍裝,如果混在逃難的人群之中,沒有人能認出他。

但他自己知道,他是個軍人,他為了這身軍裝付出了常人難以想象的代價,他永遠也不能逃避。

黎少將衝黎書雁微笑,無聲地吐出了三個字,然後頭也不回地充進了硝煙烈火中。

“快走!”

曾曼文拉扯著尚且在怔愣的黎書雁,但她好像腳下生根了一樣,曾曼文咬緊牙關才把她從原地拖走。

轟——

又一枚炸彈落下,第二波空襲開始了。

一瞬間,世界好像被按下了慢放,黎書雁眼睜睜地看著爆炸的中心就落在黎少將剛走過的地方,破碎的彈片和殘肢焦土一起迸濺,原地升起一朵黑色的蘑菇雲。

黎書雁往前走了一步。

黑。

太黑了。

她完全看不清煙雲中間是什麽樣子,學校裏老師說過聯盟轟炸機使用的炸彈能在爆炸中心方圓數十米形成一個沒有任何活物的真空地帶。

黎少將......死了嗎?

嘈雜、混亂,有人重重地撞在黎書雁的肩膀上,把她撞了一個趔趄,她從地上爬起來,發現身邊都是鮮血淋漓的難民。

她抬手抹了一下臉,有血。

聽覺好像一下子突然回歸,黎書雁聽見了好多不同聲音的哭嚎,有男人、有女人、有老人、有幼兒。妻離子散,家破人亡,遠不止她一個。

“娘!”

一個小女孩尖銳的喊叫勾回了黎書雁的理智,她猛地發現一直拉著她往外跑的曾曼文,不見了。

黎書雁猛地轉身,入目全是著急忙慌的難民。

曾曼文呢?

她的曼娘呢?

黎書雁突然被巨大的惶恐攫住,不同於親眼目睹爆炸的震撼,那一瞬間她幾乎傻掉了,各種情感全部抽離,但現在,恐懼如有實質。

“曼娘!”

“曾曼文!”

黎書雁開始大喊,她用力分開眼前的人群,想要在灰蒙蒙的硝煙中間找到那個穿著灰色大衣的年輕女人,如同大海撈針。

黎書雁被人潮裹挾著往前走,她不知道這些難民要到哪裏去,但總歸不是黎少將讓她和曾曼文去的地方。

汗臭味、血腥味,通通和刺鼻的硝煙味混在一起,黎書雁的眼淚如瀑,她的鞋子被踩掉了一隻,頭上用細卡子別住的帽子早已不知所蹤,她文靜的喊叫聲在混亂之中顯得不值一提,她自己都幾乎聽不見自己的聲音。

嘰咕——

腳下傳來奇怪的觸感,黎書雁緩緩低下頭,她踩到了一隻斷手。

黎書雁第一次目睹死亡,在如此猝不及防的時刻。

目之所及,遍地蒼夷,原來這就是戰爭。

黎書雁幾乎站立不住,身後有人撞了她一下,黎書雁跪倒在地,和一具死不瞑目的屍體對視。

人潮擁擠,巨大的力量把黎書雁的頭頸往下壓,她眼睜睜地看著那具屍體離自己越來愈近,她幾乎可以聞見那人身上死亡的氣息。

死神的鐮刀,幾乎已經勾住了黎書雁的衣角。

轟——

距離黎書雁不遠的地方,又有一枚炸彈落地,黎書雁看見高速旋轉著的彈片衝著自己的方向飛來,她卻站不起來。

黎書雁閉上了眼睛。

噗——

金屬入肉的聲音。

預想之中的疼痛卻沒有出現,黎書雁睜開眼睛,看見的是臉色慘白的曾曼文。

“走......快走!”

曾曼文扣住黎書雁的肩膀,臉上的冷汗滴落在黎書雁的臉上。

黎書雁猛地清醒過來,她趕緊起身,半扶半背著曾曼文,曾曼文在她背上期若遊絲地指著方向,黎書雁跌跌撞撞地離開了轟炸區。

不知過了多久,黎書雁看見了一個全混凝土地半地下建築,入口出的通道狹而窄,她往下走的時候發現自己雙腿都在顫抖。

終於進了防禦工事,曾曼文指示著黎書雁關上入口,漆黑的地下結構全屏牆上的老式應急燈照出一片昏慘慘的光,黎書雁嘴角咧出一個微不足道的弧度。

“這都是上次大戰的遺跡了......真有他們的......”

劇痛讓她的思維變得緩慢,不知道那見鬼的彈片傷到了哪裏,曾曼文感覺自己像個漏了氣的破風箱,說話呼哧帶喘磕磕絆絆。

黎書雁焦急的麵容在她眼前放大,她徒勞地幫曾曼文擦拭著臉上的冷汗。

這小姑娘,真是青澀啊,她甚至不知道這個時候應該先找到曾曼文身上哪裏受了傷,盡快幫她做止血包紮。

如果換一個,換成姓程的那個小王八蛋,這時候早就把曾曼文背上的衣服扒掉了。

曾曼文頭靠在粗糙的牆麵上,腦海裏浮現出了程依雲的影子。

這家夥就是這種混蛋,明知道她在這個區,曾曼文敢肯定程依雲提交給軍部的報告中,一定圈了這個去讓空軍重點轟炸。

下手真狠,不留一點餘地,完全讓曾曼文自己臨場發揮。

然而想著想著,程依雲的麵目逐漸變得模糊,甚至逐漸和眼前這個人發生了重合,曾曼文搖搖頭,想把這奇怪的錯覺從腦子裏晃出去。

一定是她太疼了,腦子不聽使喚了,曾曼文要用大量的思維保持冷靜,她不能任憑自己在敵國陷入混亂。

她是間諜。

於是曾曼文開始梳理,她不得不承認看見空襲的一瞬間她就明白了程依雲的目的,也給自己想好了策略。她要借助這次空襲,進一步取得黎少將和紅房子的信任,她和黎書雁在一起,黎少將一定會安排她們去絕對安全的地方,她以為這個地方會是紅房子地下那個占據半個城區的地堡。

沒想到,炸彈比她想象的還要不長眼。

和黎書雁失散,那更是意料之外。

發現黎書雁消失的瞬間,曾曼文的心像是被人捏緊了,她當時什麽計劃什麽理智都顧不上了,她要找到黎書雁,她一定要找到黎書雁。

曾曼文很確定,在這種地方,失蹤就等於死。

找到黎書雁的瞬間,曾曼文的三魂七魄才回到原位,接著她就看見那個傻子傻兮兮地站在原地,炸彈已經幾乎到了她頭頂。

接下來的事,曾曼文就記不清了,她的身體好像比思維更快,當她反應過來的時候,她已經把黎書雁牢牢護在懷裏,而背後是撕心裂肺的疼痛。

她救了黎書雁的命。

但是,為什麽呢?

用理智去思考的曾曼文,把這個舉動歸結味她潛意識裏依舊把黎書雁歸結為很重要的任務對象,沒了黎書雁她就進不去紅房子的地堡,沒了黎書雁也就沒人幫她破譯該死的“高牆”。

但現實告訴曾曼文,她的理智推斷都是狗屁。

她根本不能確定黎少將給她指的方向有用,也沒人規定沒了黎書雁她就找不到這個破地方,甚至,在這種情況下黎書雁根本就是個拖油瓶。

程依雲會破譯“高牆”,黎書雁隻是個連大學都沒念過的初學者,她指望黎書雁還不如指望煙草所裏那幾十號科學怪人。

她的理智壞掉了,她做了個不聰明的舉動,並且讓自己受了重傷。

她走不出這裏了,如果黎書雁拋下她,她會死在這個上次大戰留下來的廢棄防空工事裏,不知道等多少年之後,以一具白骨的姿態被人發現。

曾曼文胡思亂想著,不留神肩膀上猛地一涼,黎書雁終於想起來檢查她的傷勢了。

曾曼文沒有力氣,任憑黎書雁擺布,黎書雁輕聲道了聲抱歉,把貼身的衣服撕成布條,試圖堵住曾曼文背上那個一直出血的窟窿。

這就是曾曼文豁出命來救的人,真蠢啊。

曾曼文搖了搖頭,苦笑道:“沒用的。”

“不,別說話!沒事的......我們都會沒事的......”

黎書雁哭得好像受傷的人是她一樣,她捂住了曾曼文的嘴,另一隻手仍舊繞在曾曼文背後。

雖然蠢,但每一次犯蠢都犯到了曾曼文心坎裏。

她知道自己這樣特別壞,但是她都要死了,放肆一點不過分吧?

於是曾曼文微微張開口,舔了一下黎書雁的手心。

黎書雁愣住了,連哭都忘記了,她怔怔地看著曾曼文,好像第一天認識她一樣。

然後,事態就超出了曾曼文的預計,黎書雁捧住了曾曼文的臉,流著淚吻了上去。

作者有話要說:失策了,我以為這一章能寫到晚晚掉馬呢,結果戲都沒寫完,我真菜嗚嗚嗚。

下一章應該可以,明天掉馬預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