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向晚的話像是一個開關, 傅笙從來不知道自己的痛苦放在別人眼中是一種羞辱,盡管她沒有任何羞辱向晚的意思。

傅笙終於調整好了情緒,至少表麵上是這樣的。

她開始瘋狂地要求導演趕工, 沒白沒黑地泡在片場上, 她把台詞動作甚至走位都背得滾瓜爛熟, 全劇組都在陪著傅笙瘋狂加班。

她幾乎把自己的整個人個抽離出來, 她隻需要扮演好曾曼文就可以了, 傅笙的人格好像突然消失,她把自己完全變成了曾曼文,傅笙再沒有過一次ng, 所有的鏡頭都是一條過,她的表演堪稱完美, 而濮依伶投在她身上的目光越發憂心。

回到片場, 曾曼文和黎書雁的故事還在繼續。

曾曼文不停地讓黎書雁尋找這個編譯法的漏洞,在曾曼文別有用心的引導下,黎書雁完全複原出了“高牆”的真容, 她甚至還做出了個模型來模擬真實的加密環境。

除了沒有確切的明文密文對應規則, 這個模型及就和“高牆”一模一樣。

“高牆”就是這麽不講道理而且光明磊落,哪怕把原理明明白白地攤開在你麵前,你也找不到漏洞在哪裏。

於是黎書雁就像著魔了一樣,整日裏擺弄那個模型, 到了廢寢忘食的地步, 曾曼文全都看在眼裏。

又是一個午後, 曾曼文端著剛烤好的茶點送到黎書雁手邊,現在外麵的物價越來越離譜了,曾曼文給她做的芸豆酥足足比以往小了一半不止,芸豆的品質也不好, 成品上裂開了一道縫隙。

“歇會吧,午飯都沒吃,先吃點東西墊墊肚子。”曾曼文說。

黎書雁對她微笑了一下,讓曾曼文把碟子放在一邊,她手裏的筆都沒停過。當然,她也沒發現芸豆糕變小開裂了。

曾曼文緩緩在黎書雁旁邊坐下,她沉默了片刻,接著突然發難,把筆從黎書雁的手裏奪走,強硬地把叉子塞進黎書雁的手裏,命令她必須吃東西。

黎書雁從沒見過曾曼文這麽嚴厲的模樣,她試著討好地笑了笑,但曾曼文不為所動。

黎書雁開始委委屈屈地吃東西,邊吃邊跟曾曼文哼唧,說自己也是想要早點破解這個見鬼的密碼機。

“別著急。”曾曼文安慰道。

這話說出口的瞬間,曾曼文心驚不已,因為她發現隨著黎書雁每天一個新點子,她自己變得日漸焦躁。

而她焦躁的原因就是,她預感到黎書雁馬上就要破解“高牆”了。

等“高牆”被破解,她就再也沒有理由留在帝國,她的任務完成了,按照她以往的習慣,她甚至應該殺了黎書雁,然後從容地回到聯盟。

但現在,曾曼文隻想讓黎書雁破解得慢一點,再慢一點。

齷齪!

曾曼文在心裏痛罵自己,她居然產生了這種想法,這是對聯盟死難的萬千英靈不負責任,是棄前線上浴火奮戰的將士們於不顧,奢侈安逸的帝國高官生活腐化了她,她差點忘了她身上流淌著哪裏的血。

曾曼文盯著黎書雁,半邊身子沐浴在陽光下,一半冷一半暖,幾乎要將她徹底撕裂一樣。

而黎書雁無知無覺。

她安安穩穩地吃完了那塊芸豆糕,靠在曾曼文的肩膀上小憩了一會兒,甜美的夢境裏有靈感不期而至,她親手製造出來的模型仿佛被完全解構,每一個部件的運轉都清晰可見。

然後,所有的步驟開始倒序播放。

黎書雁猛地睜開眼睛,她握住曾曼文的手臂,眼睛亮得像一團火。

“我知道怎麽回事了!”黎書雁說。

“高牆”的加密方式有一個致命弱點,那就是它是完全對稱的,一個明文被隨機的加密規則加密成密文,而收到密文的人隻要把密碼機的三個轉子調整成和發報者一樣的位置,把密文輸入進去,就可以解出明文。

編碼起始時三個轉子的位置,就是這個密碼的密鑰!

而如何找到密鑰呢?

一個一個試是一種辦法,隻要有足夠的時間和人手,在擁有同樣的密碼機的情況下,總能試驗出能夠破譯密文的密鑰,但這個方法仍有很大的不確定性,密碼機的轉子是可拆卸並且可以交換位置的,而且三個轉子並不是這個偉大機械的上限,隻要發報方做出一點點細微的改動,破譯方麵臨的就是成幾何級數上漲的工作量。

破譯的關鍵就在尋找密鑰的方法上。

曾曼文看著黎書雁一步一步走完了聯盟煙草所至今為止所有的推測和努力,看著她嘴裏嘟嘟囔囔,在少將的客廳裏踱步。

曾曼文聽見黎書雁小聲念叨著:“站在對麵的角度上,他們的發報方應該怎麽確認接收方能否使用正確的密鑰呢?”

她瘋了一樣開始翻找“高牆”密碼的舊例,一份一份全部拉出來比對,曾曼文也跟著她一份一份看過去,突然曾曼文猛地站起來,她一把搶過黎書雁手裏的文稿,從頭到尾又翻了一遍。

重複,她發現了重複。

在海量的數據中,有兩份來自不同時間的密碼,最前麵的個字母出現了重複。

曾曼文仔細回憶這兩份密碼的來源,這是聯盟截獲的帝國空軍晨間例行通報,應該就是通報當天的飛行條件,傳達長官的指令等內容。

因為並不重要,所以聯盟並沒有給予過多的關注。

曾曼文站在原地,冷汗濡濕了她背後的襯衫,這個負責例行通報的帝國軍人還真是玩忽職守啊,他每天都用一樣的密鑰!

轉子需要定位,當轉子調整到一致時,相同的明文一定會對應相同的密文。

黎書雁也發現了曾曼文手上拿的這兩份密文的蹊蹺,她想通了其中的關竅,如果她能知道這兩份密文開篇重複的幾個字母是什麽意思,她就能堪破明文和密文一一對應的具體移碼規則。

“這前麵重複的地方,是什麽意思呢?”黎書雁沉思。

“或許......是一個稱呼。”曾曼文艱難道。

她的喉嚨一圈一圈收進,勝利的曙光就在不遠處招搖,但她卻深陷黑暗陰冷的枯井之中,恐懼將她整個人包裹。

“能收到這份密電的人,或許有一個軍職,上尉?”曾曼文顫抖著嗓音猜測著。

黎書雁把上尉的拚寫記在演算紙上,把密文抄寫在下方,她一個一個字母對應著,不等黎書雁開口,曾曼文心裏已經有了答案。

她們猜對了。

黎書雁利落地修正了自己的那個模型,讓轉子間彼此咬合的時候,黎書雁甚至還邀請曾曼文一起來幫忙,整個模型機的調試都在曾曼文眼前,然後黎書雁按下輸入端的按鈕,把轉子調整到和密文開篇一樣的位置。

“我們可以知道這些見鬼的蝌蚪文說的是什麽了!”黎書雁激動道。

她按下了輸入端的按鈕,按照手上的那一份密文進行輸入,輸出端一個字母一個字母蹦出來,眼看著第一個句子即將成型。

“上尉,早安。您忠誠的下屬將又一次匯報......”

“書雁!”曾曼文突然叫住了黎書雁,她臉上掛著奇異的笑容。

“我們終於做到了!”曾曼文說。

“是啊。”黎書雁點頭。

“我們應該開一瓶好酒,好好慶祝一番。”曾曼文說。

她的眼睛死死盯著黎書雁,讓黎書雁感覺到了一絲不適,但曾曼文說得對,的確應該慶祝。

曾曼文把黎書雁從演算紙堆中拉起來,打開了客廳裏那個老舊的留聲機,悠揚的樂音傾瀉而下,曾曼文緊扣著黎書雁纖細的腰肢,帶著她在曖昧的樂聲中旋轉。

她欺身壓下去,黎書雁瘦削的脊背往後彎出一個堪稱危險的弧度,而曾曼文的一隻手托在黎書雁背後,把她拉回瀕臨死亡的分界線。

兩個人鼻尖幾乎貼在一起,彼此呼出的熱氣噴灑在臉上,身上每一個毛孔都戰栗著,留聲機的舞曲越發激昂。

曾曼文開了少將府最名貴的藏酒,兩個人點亮香薰蠟燭,在鋪了華麗餐巾的長桌兩頭對坐。

曾曼文頻頻舉杯,最後晚餐結束時,黎書雁早已從長桌那頭坐到了曾曼文的懷裏。

同一種就像籠罩著兩個人,黎書雁像是終於卸下了重擔,她喝得醉眼朦朧,圈著曾曼文的脖頸四處索吻。

曾曼文抱著她回到臥室,把她放在層層錦繡鋪就的大**,黎書雁輕輕一拉,曾曼文就毫無原則地滾落在她旁邊。

翻身、抱住。

夜色難挨。

昏昏沉沉之間,曾曼文問窩在她頸間的黎書雁,將來有什麽打算。

“你喜歡數學,我幫你看看哪所大學招數學係好不好?”曾曼文問。

“我聽說東北邊的萊斯大學很好,他們的入學時間就在兩個月後,我幫你聯係那邊的教授好不好?”

東北邊,是帝國遠離聯盟的角落,聽說那裏依舊寧靜,戰火還沒來得及燒過去。

更重要的是,那裏沒有紅房子,沒有軍部,她永遠也不會見到真正的“高牆”密碼機。

黎書雁笑了笑,臉上滿是憧憬。

她說:“我想去數學係。”

“但是現在在打仗。”黎書雁說。

“我收到了紅房子的邀請函,他們說國家需要我,如果我能為國效力,戰爭就會很快結束。”

“等戰爭結束,你陪我一起去萊斯大學好不好?”黎書雁問。

曾曼文渾身的血液都冷了,她聽見自己的聲音都變了調,紅房子怎麽會邀請黎書雁?

“可能是我解密解得快吧,報紙上那些都是小兒科......”

黎書雁睡著了,曾曼文指尖都在發冷,帝國在全國範圍內選拔人才,而黎書雁就這麽傻乎乎地露出了自己的鋒芒。

曾曼文伸出手,手指因為寒冷而僵硬,她把手懸在黎書雁脖頸上方,隻要她收攏五指,很快就能捏碎她纖細的脖子。

曾曼文舔了舔嘴唇,她緩緩落下手。

曾曼文做了個違背聯盟特務條例的決定,她收拾了書房裏所有的聯係設備,把黎書雁的模型機也裝上,她連夜離開了帝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