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場。

傅笙風風火火地趕回來,正看見副導演陳金昇守在門口,臉上掛著惡意的笑。

那個傅笙都記不清名字的小化妝師此時正躲在角落裏朝傅笙搖晃手機,擠眉弄眼的。

她發來的最新一條消息是:製片人來了,正和導演編劇緊急開會,聽說有資本施壓,製片人想要讓你馬上領便當。

這已經是這個小化妝師第二次提醒傅笙了,按說不過點頭之交,她的這份善意讓傅笙很詫異,但眼下並不是和她敘舊的時候,陳金昇已經擋在了傅笙的麵前。

“小傅,”陳金昇笑起來還算對稱,看來上次被打腫的臉已經差不多好了,“年輕人,別太傲,天底下可不是誰都像我一樣不計前嫌,放著捷徑不走,你又是何苦呢?”

陳金昇靠得越來越近,已經越過了舒適的社交距離,傅笙的眉頭下意識皺了起來,空氣中又開始飄**著那股讓人聞了直犯惡心的怪味。

是Alpha信息素。

那些Alpha,仗著自己怎麽都不會吃虧,從來不懂得遮掩自身身上的信息素,尤其是當有Omega在場的時候,那股味更是濃鬱,好像讓人感受到侵略性,就是他們的某種快感來源一樣。

很low。

“唉,”陳金昇裝模做樣地歎了口氣,“你還不知道怎麽回事吧?”

“看在我們關係好的份上,我偷偷給你講哦,你惹上麻煩了。”陳金昇語氣關心,臉上擺著一副懶得遮掩的幸災樂禍,“導演要刪你的戲。”

傅笙還以為陳金昇好歹是個副導演,多少能透露點內情,結果就這?

“宿主大大,怎麽回事啊?”小五有點慌。

傅笙在心裏冷笑,果然是那個陳少吧。

仗著自己有幾個錢,在圈裏放話出去打壓一個小演員,逼得別人走投無路,隻能含著眼淚回頭求他的垂憐。

什麽玩意兒?遇上傅笙,算他倒黴。

傅笙突然一頓,眯著眼睛打量著正在猥猥瑣瑣往外掏房卡的陳金昇,這做派怎麽這麽眼熟?

天下姓陳的是一家?

思考間,陳金昇已經掏出了房卡,又想故技重施往傅笙手裏塞,他用隻有兩個人能聽見的音量在傅笙身邊耳語道:“該找人幫忙時不要太害羞,老地方,別弄丟了。”

“宿主大大,別理他!”小五慷慨激昂。

?沒記錯的話這個姓陳的就是當初小五給傅笙原身寫的官配?

小五:“哈哈哈宿主大大又開玩笑,我胡寫的怎麽能算是官配呢?”

傅笙眼尾一挑,瞟向陳金昇,看得他一愣。

“副導演,你幫得了我嗎?”傅笙把副導演的副字咬得很重,話裏的嘲諷拉滿,但陳金昇好像並沒有聽出來,他看著傅笙,整個人癡呆一樣。

一兩天不見,傅笙好像更美了,說不上來哪不一樣,但就是無端覺得她整個人都在發光。

傅笙用兩根手指捏著,把那張房卡抽出來,好像捏著什麽垃圾。

“傅老師!”落後了傅笙幾步的向晚姍姍來遲,開口就喊住了傅笙。

傅笙手一頓,有一種詭異的做壞事被抓包的感覺。

吧嗒——

房卡掉在地上,被傅笙用腳踩住,不知道向晚看見了沒有。

陳金昇也看見了向晚,換了副人模狗樣的嘴臉:“向老師回來了啊,怎麽和小傅一前一後的?”

“我在門口恰好碰上傅老師,就一起回來了。”向晚淺笑。

“我記得今天D組的拍攝任務是您把關的,陳導就是厲害,這就完成今天的拍攝任務了嗎?”

向晚笑眯眯的,說話直往陳金昇心窩裏插。

他根本不會講戲,但又非要講,D組的那幾個演員本來演得還差不多,被陳金昇一調/教,徹底崩了個稀爛。

陳金昇拿著大喇叭吆喝,除了把演員吼的更崩以外毫無用處,讓他講戲他又講不清楚,他撂下一句“你們自己好好反省”就走人了,整個片場亂晃悠,其實心裏又急又氣。

人菜癮還大,說的就是陳金昇這種人。

“我過去看看。”陳金昇在向晚的微笑中敗下陣來,臨走前瞟了一眼被傅笙踩住的房卡,微微點了點頭。

“姐姐你腳下有東西嗎,陳導一直在往這邊看?”向晚一臉無辜。

“沒,一點垃圾罷了。”傅笙笑了,腳下一踢,房卡滑向遠方,撞上牆壁又反彈,正好滑進牆角豎著的掃帚簸箕裏。

向晚失笑,這下真成垃圾了。傅笙踢得果斷,那她也隻好假裝沒看見啦。

簡易會議室的門突然打開,一行三人走出來,韓導和謝步東都是傅笙認識的,剩下的那個臉生的應該就是製片人了。

製片人是個看不出年齡的女人,保養得很好,踩著絨布麵的高跟鞋,一步一步走到傅笙麵前。

“你就是傅笙?”製片人問。

不等傅笙回答,她兀自笑了,“就是你。”

她的目光居高臨下,帶著讓傅笙不舒服的憐憫,就好像隻有她是高高在上的神明,其他人都不過是臣服在她腳下的螻蟻罷了。

“好孩子,回家休息吧,你太累了。”

小五:“???她什麽意思?”

傅笙在心裏嘖了一聲,讓傅笙領便當,她也能說得冠冕堂皇,傅笙最討厭這種說話雲山霧罩的人了。

“我不同意!”

沒想到先開口的竟然是謝步東。

“我的故事,我做主,方巧荷不能下線。”謝步東說得斬釘截鐵。

向晚眼波一轉,就看向了謝步東的方向,他似乎很支持姐姐啊。

“我的確不懂藝術,”製片人歎了口氣,“我是個商人,商人就得看錢,全組幾十口人的生計掛在我身上,有時候確實顧不上極個別人。”

“打擾一下,這個極個別人,說的是我嗎?”傅笙突然開麥。

韓導瞪了傅笙一眼,這個場合她不該開口,以傅笙的咖位還夠不上和製片方這麽說話,她旁邊那位倒是還差不多。

好像心有靈犀一樣,向晚上前一步挽住了製片人的胳膊,她們合作過好幾次了,對外算得上是圈內好友。

“楊姐,我也累,我也想放假。”向晚軟乎乎地佯裝抗議道。

“別鬧,你放什麽假?你是主演!”

“那楊姐就是偏心咯?讓傅老師放假,就是不讓我休息?”

向晚歪著腦袋,好像當真對這空氣中的暗流湧動視而不見一樣。

她不是視而不見,她是要把一些上不了台麵的話逼上台麵,按照這個圈子的習慣,如果這事就這麽糊裏糊塗地過去了,往後也就不會有人再請傅笙回來了。

製片人歎了口氣,對傅笙道:“小傅,你是個懂事的孩子,對不對?”

傅笙微微一笑:“我不懂。”

“楊總在顧慮什麽呢?”

“這......”楊製片有點為難,有些話明著說就不那麽好聽了。

“陳氏服裝的小陳總對我有點看法,是這樣嗎?”傅笙直接點出來了。

楊製片沉默。

“但是據我所知,陳氏並沒有參與我們這部劇的投資不是嗎?如果隻是私人交情,楊總您大可不必這麽放在心上,畢竟您是商人,應當以利益為重。”傅笙用楊製片的原話來堵她。

“可是......”陳家在資本界確實有一些影響力。

“可是,你就那麽篤定你能給大家帶來收益?”韓導發話了。

“是的。”傅笙點頭。

“我猜高層決定采取邊拍邊播的製作模式,本來就是衝著拉長播初期,參考觀眾反饋靈活變動劇情走向,充分利用劇作和演員的話題度,來爭取最高的收益。”

說完這句話,傅笙停下來觀察了一下眾人的反映,韓導眉頭微皺,楊總眼中倒是閃過一絲讚賞,而編劇謝步東倒是沒什麽表情。

這也難怪,在當下的影視環境中,編劇的話語權往往被導演或者製片方壓製,幾乎淪為工具人。可是,明明編劇才是一個故事好壞的基礎。

“說下去。”楊製片衝傅笙和藹地點了點頭。

“我敢保證按照謝老師重新修改的劇本中,方巧荷這個角色的人物弧光將會成為《女帝》的一大看點,拉動非常可觀的熱度和收益,甚至幫助我們這部劇更上一個台階。當然,”傅笙頓了頓,笑得像個狐狸,“這一切都建立在我出演方巧荷的基礎上。”

“哈哈哈哈哈,”楊製片也應景地笑了起來,“小傅老師倒是很有誌氣。”

“但是,口說無憑啊。”

楊製片的態度鬆動了。她這是找傅笙要證據,那就說明至少傅笙的說法引起了她的興趣。

看來,所謂楊家人的麵子,也沒那麽大,真金白銀麵前,誰和你算交情?

“楊總,下期播出的劇集還有我的戲份,您可以觀察一下觀眾的反應,到時候我是走是留,全憑您一句話。”傅笙給自己立下了軍令狀。

“那這樣說,我也隻能期待一下小傅老師的精彩表現了。”

楊製片伸出右手,傅笙自信地握上去,掌心溫暖幹燥。

“當然,小傅老師眼下還是暫且修養兩天吧,也讓我給那邊做做樣子。”

楊製片眨眨眼睛,露出了個俏皮的笑,然後飛快地收斂起來,又端起那副貴婦臉,好像什麽也發生過一樣。

“期待小傅老師的好消息。”楊製片擺擺手,踩著她那雙少見的絨布麵高跟鞋,頭也不回。

柔和的夏風鼓起楊製片的亞麻開衫,仿佛倦鳥振翅,走進一片蟬鳴聲中。

“她叫楊想平,是個很出色的製片人。”向晚不知道什麽時候並肩站在傅笙側邊,和她一起看向楊想平離去的方向。

“是嗎?”傅笙輕聲道。

“姐姐......”向晚看向傅笙的側顏。

明明正處在命懸一線的險境,明明剛剛和人打了個關係到自己職業生涯的滔天大賭,傅笙此時本該如同一張被拉滿的弓一樣緊繃,但偏偏,曖昧的天光給她的側顏打上了一層溫柔的虛影。

恰似閑庭信步。

“向老師,你相信我嗎?”傅笙問。

“當然。”

“那就等我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