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 片場。

拍攝正在籌備,向晚幾次三番催促自己的化妝師加快動作,她要趕在導演開拍之前找到傅笙。

倒也不是非有什麽話要跟傅笙說, 她隻是想要見到傅笙, 越早越好。

傅笙提著裙角施施然從化妝間裏走出來的時候, 向晚已經等在門口了。

“姐姐, ”向晚小聲喊了一聲, 她小幅度地四下張望了一番,壓低了嗓子問,“姐姐, 昨晚你和楊總......聊了些什麽?”

“想知道?”傅笙嫣然一笑。

向晚急切地點頭。

傅笙也壓低了嗓音,低頭附在向晚耳邊輕聲道:“沒什麽。”

輕笑的氣息在向晚耳後留下酥酥/麻麻的觸感, 可罪魁禍首卻瀟灑地一走了之。

向晚被傅笙的態度氣得梗了一下, 快走兩步追上前麵那個清瘦的背影,向晚深吸一口氣拿捏好情緒,用一種類似於小姑娘撒嬌的語氣嗔道:“姐姐, 你耍我!”

傅笙笑出了聲, 伸手一攬,把向晚的肩膀攬到自己懷裏,然後順手拍了拍向晚的頭發。

入手碰到的是長公主尖銳的珠釵。

傅笙愣了一下,忽然醒悟過來, 把手收回, 連帶著搭在向晚肩膀上的手臂一起。

“工作呢, 不鬧了。”傅笙說。

場景已經搭好了,燈光師正在做最後的調試,傅笙上場和導演確認走位,不知道從哪裏吹來一陣風, 向晚隻覺得肩膀上格外涼。

傅笙明明嬌縱著向晚的靠近,嬌縱著向晚無理的吵鬧,但每當向晚想要趁機更進一步的時候,傅笙卻總能及時抽身離去,揮揮手不帶走一片雲彩。

她好像在自己的心裏劃了一道線,不越過這道線,向晚想怎樣都行,但是向晚一旦逼近了這道線,就會被傅笙風平浪靜地推回原點。

就好像她是個隻是個隻會吵著鬧著要糖吃的小妹妹,而傅笙是那個無奈的溫柔姐姐,寵著她、慣著她,隻是因為她是小妹妹罷了。

向晚不甘心。

但她現在陷入了兩難的境地,如果她一直是裝成個小Omega,那傅笙就隻會那她當小妹妹,如果她向傅笙露出自己真麵目,那肯定會把傅笙嚇走。

嘖,向晚第一次後悔自己為什麽非要裝O。

韓導拿著大喇叭吆喝著各方麵就位,傅笙已經在燈光下站定,就等著向晚上場了。

這場戲,距離前一天拍攝的情節又過去很久了。

期間長公主和方巧荷又有許多接觸,兩個人之間的關係也越發親厚,戲子背著旁人耳目偷偷來公主的住處撒野,本當潛心誦經祈福的寡婦公主在檀香繚繞的屋簷下翹首等待一個心有靈犀的人。

共享的秘密將她們彼此纏繞,讓兩個人之間的距離越來越近。

當然,這並不是這部劇的主線,韓導用幾個意味深長的鏡頭將這裏的變化一筆帶過。是長公主門前的小路旁開出的一朵嬌嫩的小白花,是大雨傾盆時巷口一閃而過的絳色裙腳,也是竹林裏被踏出的一條小路。

方巧荷的膽子被長公主養大了,她開始打聽一些從前自己完全不敢聽的秘辛,比如說某一天方巧荷和那個招攬她入宮的樂師排新曲子,不知怎麽就聊起,他曾經在禮樂班時參與過很多大場麵,其中就包括長公主那個早死的駙馬的喪禮。

駙馬的忌日,就是今天。

Action!

方巧荷從沒見過駙馬,傳言中他也不過是個爛泥扶不上牆的二世祖,但偏偏,長公主好像愛極了他。

自打駙馬去後,長公主便回宮常伴青燈古佛,方巧荷有很多次看到長公主一不小心露出那種讓人心疼的落寞神情,每次看到,方巧荷心頭就直泛酸。

那可是長公主啊,全天下最好的長公主啊。

每次和長公主相約,方巧荷都早早地做好打算,生怕讓長公主多等她哪怕一刻鍾。怎麽會有人得到了長公主的偏愛,又狠心地離她而去呢?

每年的這一天,長公主該是何等難過?

第一次,方巧荷沒跟長公主約定,自己就悄悄地上門了。

方巧荷想去陪陪她,在她最落寞的時候。

方巧荷在胸前揣了一包桃花酥,鼓鼓囊囊的,是她天不亮就去摘了花瓣,回來自己拿糖醃了再搗碎濾出汁子,一個一個親手捏出來的。

她小的時候總是趁趕集把所有的零花錢都買成飴糖,難過的時候就吃一顆,吃點甜的,心就不會苦了。

月朗星稀,方巧荷踏著一地月光,走向熟悉的方向。

佛堂側殿,長公主的住處,燭光如豆。

兩個人影被燭光映在紙窗上,方巧荷閉著眼睛都認得出其中一個是長公主的側影,另外一個是男聲,他們在壓著嗓子交談,窗子剪影上還看得出他續著胡須。

“殿下,折子已經預備上了,程大學士是天下文人領袖,有他出馬定能攪得學生大亂。”

“好。”長公主的聲音透著讓方巧荷陌生的狠厲,“一步步來,定要把他從那位子上拉下來。”

方巧荷的心猛地一跳,她好像撞破了長公主的秘密。

驚惶後退。

喀啪——

方巧荷踩斷了院子裏的一根斷枝。

“誰?”長公主警覺。

吱呀一聲房門打開,昏黃的燭光裏走出個披著白色披風的身影,她的裙角依舊纖塵不染,臉上冷若冰霜。

方巧荷摔倒在地,從她這個角度往上看,長公主鋒利的唇角下壓著,好像在睥睨不值一提的螻蟻。

“殿下。”那個男人也走了出來。

他套著內侍的衣服,花白的頭發在月色下微微反光,蒼老混濁的眼珠朝方巧荷的方向一動,好像在看一個死物。

他是當朝宰相,已故駙馬的親爹。

宰相做出了個手勢,看向長公主。

長公主上前一步,在方巧荷視線裏,潔白罩紗下裙角翩躚,此時此刻恰如彼時彼刻,隻不過方巧荷等來的不再是長公主勾起她的下巴輕笑。

“你都聽到了?”現在的長公主問。

“聽到了多少?”

“奴......奴婢什麽也沒聽見,什麽都不知道......”方巧荷跪在原地,額頭緊貼著冰冷濕滑的地麵。她不敢再和從前一樣與長公主你我相稱。

“依老臣看,死人才最是什麽也聽不見,什麽都不知道。”宰相沉聲道。

長公主沒有發話,她不再親昵地喊方巧荷為她一個人的巧巧,但是,她也沒放任宰相殺了方巧荷。

長公主又一次緩緩蹲下,命令道:“看著我。”

方巧荷抬頭,覺得此時的長公主陌生得可怕。

但或許,一直以來這才是真正的長公主,在上一代權力傾軋中存活下來的,唯一的公主。

“你不該來的。”長公主說。

“我沒讓你來,你怎麽就偏偏今天來了呢?”

“你知道嗎,今天是駙馬的忌日。”長公主聲音很輕,好像在說給他自己聽,“都怪皇權,是皇權害死了他,該死的從來都不是他。”

方巧荷打了個激靈,已故駙馬的父親和長公主在他的忌日裏密謀,她說駙馬本不該死,是皇權害死了他。

駙馬難道是死於非命嗎?

如果駙馬並非如同傳言一般死於烈疾,那宰相和長公主這兩個人聚在一起......

不寒而栗。

方巧荷方才聽見長公主說她要把他從那個位子上拉下來。

他是誰?那個位子又是哪個位子?

撞破了這樣的驚天秘辛,方巧荷明白了自己難逃一死,隻是她不明白,一身白衣出塵避世的長公主,為什麽是這個樣子。

方巧荷最後看了一眼長公主,然後閉上了眼睛,等待著。

“你來了也好,本來我還在猶豫該如何向你開口,這下不必了。”

方巧荷睜開眼,看到長公主站起,背過身去,月光在她周身鍍上一層冷光。

“巧巧,”長公主又一次喚出了這個柔軟的名字,“你幫幫我好不好?”

如果換作之前,長公主說出這樣示弱的話,方巧荷哪怕肝腦塗地也要幫她做到。

但現在,方巧荷隻怕自己沒那個命。

“皇兄身邊來來往往太多人了,我想你幫我看住他,看他每天都見了什麽人,說了什麽話。”

“殿下!”宰相震驚。

隻一瞬間,宰相就反應過來了,他就著皎潔月光打量方巧荷的長相,越打量越心驚。

方巧荷美極了,這樣的人如果出現在皇帝身邊......

“原來殿下早有打算。”宰相讚歎道。

原來,她早有打算。

“巧巧,你願意嗎?”長公主仍在溫和地征求方巧荷的意見,就好像她真的給了方巧荷選擇一樣。

“如果你去了皇兄身邊,我會幫你,你能過得很好,再也不會有人逼你辦差事了,不會有人在大雨天指使你橫跨整個後宮去送東西。”

“你會有很多很多珠寶,你可以拿它們打造天底下最華美的珠釵。”

長公主的語速很慢,就像是在蠱惑。

“去吧,就當是幫幫我,也幫幫你自己。”

長公主轉過身,看著狼狽跪倒在地的方巧荷,輕輕地吐出最後一句話。

她說:“好嗎,我的巧巧?”

Cut!

一滴淚水恰好從傅笙的眼角滑落,方巧荷憋著沒落下的淚,終於還是由傅笙替她流了。

傅笙應該是入戲了,導演喊了卡之後她半天回不過神,坐在地上沉默不語。

沒有助理衝上來噓寒問暖,向晚默默地抽出一張紙巾遞給傅笙。

傅笙把紙巾對折,用一個尖角小心地吸幹眼周的淚痕。

“我最討厭背叛和欺騙。”傅笙說。

向晚立在原地,心裏一片蒼涼。

其實她也是會入戲的。

外人說向晚是天才,不僅僅是說她年紀輕輕就拿了影後,也是讚歎她能在自己和角色之間飛速切換,好像對她來說場記板一打就是兩個世界。

曾經有人分析過,向晚這種到底算不算入戲,最終爭論的結果是,她是個用直覺表演的天才,她天生知道該怎麽做,但她不會共情。

可是如果向晚不會共情,她又為何如此難過。

長公主騙了方巧荷,可向晚又何嚐沒有欺騙傅笙,如果哪天傅笙知道了真相,她也會像現在這樣默默流淚嗎?

傅笙吸了吸鼻子,抿出一點笑意,坐在地上衝著向晚伸出手,“拉我一把。”

向晚趕緊伸手,傅笙握住向晚的手,借力從地上站起來。

“修行不夠啊,讓你見笑了。”傅笙摸摸鼻子,像是有點不好意思。

小心吸幹了淚痕,傅笙的妝容一點都沒花,她撥了撥額角被風吹散的碎發,好像從沒哭過一樣。

“姐姐,”向晚低聲問,“如果你遇上了長公主這樣的人,你也會......”

向晚盯著那張被傅笙捏在手心的紙巾,紙巾的一角被鹹澀的淚水浸濕,皺皺巴巴的,看得人心裏堵得慌。

“我也會默默哭泣嗎?”傅笙反問。

“你誤會了。”傅笙笑道,“哭的是方巧荷,不是我,我剛剛隻是情緒太連貫了沒刹住車。”

“哭有什麽用,如果有人騙我,我直接打爆他的頭。”

向晚:“......”

向晚再看傅笙手心裏被攥得皺皺巴巴的那張紙巾......

嘶——

頭好像已經開始疼了。

“別聊天了,找找狀態,我們拍下一條。”

韓導吆喝了一聲,他這個人就是效率至上,如果不是向晚咖位高能鎮場子,換成別的不知名小演員在這不幹活光閑聊,估計韓導就要發火了。

下一條,緊接著剛才那條,是方巧荷與長公主分別的戲碼。

傅笙回到原位,重新醞釀情緒,向晚眼睜睜看著傅笙的雙眼逐漸水光瀲灩,淚水蓄滿眼眶,卻強忍著一滴都不能落下來。

Action!

長公主溫柔的聲音像是裹了蜜糖的尖刀,刺破了方巧荷最後的僥幸。

長公主問:“好嗎,我的巧巧?”

寂靜。

時間的尺度仿佛被拉長,一切都顯得蒼白而遙遠,夜晚空氣裏氤氳的水汽,和偶爾劃破夜空的蟬鳴,通通都被抽離。

天地之間隻有彼此。

方巧荷說:“好。”

長公主幾乎微不可聞地鬆了一口氣,她好像也在緊張著什麽,而現在她終於得到了讓她心安的答案。

方巧荷跪伏在地,規規矩矩地給長公主磕頭行禮,磕頭的時候她胸前揣著的桃花酥直往下墜。

平白揣了個別人看不上的包袱,窩窩囊囊的,真醜。

長公主點了頭,方巧荷轉身告退。

“等等。”

在方巧荷即將邁出院子的瞬間,長公主喊住了她。

方巧荷轉身,恭敬行禮。

“你帶了什麽?”長公主指著方巧荷胸口,那個包袱已經露出來了。

“一點果腹之物罷了。”

“夜深了,還沒吃飯嗎?”長公主關切道。

方巧荷鼻子一酸,憋了許久的眼淚差點掉下來。

這是她想要送給長公主的,可是她現在如何還說得出口。

“跟我進來吃些點心,墊墊肚子再回去吧。”長公主說這話時低垂著眼眸,讓人看不清她有幾分真心。

“殿下,不可啊。”宰相勸阻道,“她一個奴婢,如何能進得殿下的聖殿?”

長公主眼鋒銳利,“她當然進得。”

方巧荷這時才注意到,長公主和宰相之間,似乎也湧動著某種莫名的暗流。

方巧荷到底被請進了長公主的房間,她局促地坐在茶幾前,桌上有幾碟精致的點心,佐以湯色清亮的安神茶。

長公主取出了個小碟子,讓方巧荷把桃花酥也擺進去,那糕點經曆一路顛簸,已經有些殘破了。

相形見絀。

方巧荷在長公主的注視下捏起一小塊點心送進口中,入口即化,在舌尖留下清淡的甜味,還伴隨著幽幽花香。

“看你吃得開心,我也有點餓了。”長公主淺笑。

她白嫩的手指徑直伸向那盤殘破的桃花酥。

“別——”

方巧荷來不及阻止,長公主已經送進了口中。

“好吃啊。”長公主稱讚道。

見方巧荷還有話說,長公主先她一步把整個碟子攏在懷裏,像個生怕自己的寶貝被人搶走的頑童一樣,“這個給我留下,你可以把那些都帶走。”

“好不好嘛?”長公主又這樣問。

“好。”

方巧荷不能拒絕長公主,也做不到拒絕長公主,哪怕她現在明白了長公主對她不過是利用,方巧荷也能怪自己蠢。

飛蛾撲火。

長公主把方巧荷送到了院子外,宮牆投下黝黑的暗影,把兩個人的影子徹底吞沒。

“巧巧,你且忍一忍,我會接你回來的。”

長公主在方巧荷的耳邊留下這麽一句話,轉身回了自己的院子。

四下靜寂,最後一盞燭火吹熄,空****的院落像是張開口的巨獸,明白地告訴人往前踏一步就會粉身碎骨。

方巧荷就這麽猝不及防的,神色淒惶的,踏進了那條九死一生的權利漩渦。

Cut!

小五:“宿主大大nb!!!最後那個表情絕了!”

不光小五在歡呼,最後一個鏡頭沒有出鏡的宰相也在韓導的監視器後瞪大了眼睛,他不由自主地伸長了脖子盯著屏幕,倒吸一口冷氣。

老實說,一開始吹傅笙美貌和演技的通稿滿天飛時,他是不屑一顧的,甚至青城山下的**打call還在這位老戲骨心裏起了反作用。

飾演宰相的鄧磊是個性格比長相更方正的老演員了,他最看不上年輕演員那種代表作沒有,營銷卻是一把好手的做派。鄧磊入組晚,這是第一次在現場看到傅笙演戲,之前他隻在別人的評論裏聽過一耳朵。

【讓青城山下拍案叫絕的新晉天才。】

【一眼萬年的姬圈天菜Omega。】

【和製片人對賭被楊總請回來的話題女王。】

傅笙身上的話題層出不窮,但總之鄧磊是不屑一顧的。

造神年代裏,天才多如狗,大師遍地走,在鄧磊看來都是笑話。

但是,這個傅笙好像是真的。

她身上有一種很難描述的氣場,讓人相信她演出的角色的魔力。鄧磊隻經曆了一場對手戲,就深切地感覺到了傅笙的魔力。

傅笙好像把人物從劇本中摳出來了,活生生地就站在鄧磊麵前,帶得鄧磊都好像比從前更加投入了。

從對手戲中出來,站在導演的位置上以觀眾的視角來看,傅笙也是閃閃發光的,甚至鄧磊覺得傅笙和向影後搭戲也毫不遜色。不僅不遜色,甚至在這場戲中傅笙情緒爆發時顯得比向晚更加惹眼。

隻看這個片段,誰能想到這部劇是向晚的大女主戲《女帝》呢?甚至改成《方巧荷傳》都合情合理。

“小傅老師辛苦了。”韓導說。

“辛苦了。”鄧磊也不自覺脫口而出。

傅笙倒是沒有客套什麽不辛苦之類的廢話,她微笑著向導演和工作人員方向欠身,拿上自己的水杯回了化妝間。

演戲不隻是體力勞動,同時也是一種及其殘酷的情緒勞動,演員往往要把自己置身於角色的喜怒哀樂之中,才能奉獻出最好的表演。

傅笙很累了。

她飾演的方巧荷短時間內經曆了曖昧懵懂時的青澀,撞破密謀的驚恐,被背叛被利用的憤怒,和最終意識到即使是這樣自己也無法拒絕那人的痛苦。

這是一場和自己的心搏鬥,而方巧荷搏鬥的結果是一敗塗地。

傅笙沉默地閉上眼睛,任憑化妝師顏雪晴一點一點替她拆下沉重的頭飾和繁複的固定夾,最後一個夾子取下來,傅笙黑色的長發傾瀉而下,鋪散在肩頭。

涼絲絲濕乎乎的卸妝巾在臉上遊走,所過之處終於迎來解脫束縛的暢快感。

傅笙的意識逐漸飄遠,整個人輕飄飄的,呼吸逐漸輕緩,顏雪晴的動作也越發輕柔。

篤篤篤——

化妝間的門被人敲響,顏雪晴趕緊站起來去開門,不管外麵是誰,不能讓他打擾傅笙休息。

然而就在顏雪晴起身的同時,傅笙也睜開了眼睛,就好像剛才她累得睡著了隻是一場錯覺。

“哪位?”傅笙朗聲問。

“傅老師,是我。”是向晚的聲音。

顏雪晴看了一眼傅笙,見傅笙沒有任何不耐煩的神情,但傅老師今天在片場大出風頭,甚至蓋過了女主向晚,這時候向晚來找傅笙,一瞬間顏雪晴腦子裏轉過了好幾個念頭。

“請進。”傅笙沒有半點猶豫。

“你先回去吧,剩下的我自己來。”她對顏雪晴客氣點頭。

向晚已經推開了化妝間的門,顏雪晴想著片場人來人往這麽多雙眼睛盯著,應該出不了什麽問題,她把卸妝巾放下,和向晚打了個招呼之後迅速離開。

踏出化妝間門的瞬間,顏雪晴心裏突然起了個奇怪的念頭,向晚和傅笙這兩人,未免也太過形影不離了吧?

顏雪晴回過頭去看,向晚端著個盤子隨意地往傅笙身邊一坐,兩個人湊在一起說話,畫麵竟然顯得格外和諧。

一瞬間,一個大膽的想法劃過顏雪晴的腦海,她想起戲裏向晚挑起傅笙下巴的畫麵,還有前一天向晚貢獻了入組以後的第一次ng,就是在愛撫傅笙的脊背的時候......

等等,為什麽是愛撫?

顏雪晴一個激靈,小心翼翼地用餘光又瞟了一眼化妝間裏的兩個人,感覺自己好像發現了什麽,趕緊在心裏默念:“非禮勿視,非禮勿視......”

沒記錯的話,她們兩個都是Omega吧,顏雪晴直呼好家夥。

顏雪晴偷偷把化妝間的門幫她們兩個關上,盡量麵不改色地提前下班。

化妝間裏,封閉的小空間內溫度陡然上升。

“姐姐,我今天差點演不下去了。”向晚跟傅笙訴苦。

傅笙:“?”

這倒是個新鮮事。

從前跟傅影後合作過的演員都說傅笙很會帶人,和她演對手戲都格外入戲。

“看劇本的時候還不覺得,今天自己親自把這段演出來,我覺得長公主好渣啊。”向晚捏著衣角,昂貴精致的布料在她手底下慘遭摧殘。

“當時看到姐姐哭了,我差點就繃不住了。”向晚歎了口氣,“我這樣是不是很不專業啊。”

向晚耷拉個腦袋,等著傅笙出手揉一揉。

現在可以說已經下班了,向晚頭上的珠釵和發套都卸掉了,現在她就頂著自己一頭柔軟的卷毛。

她還惦記著今天開拍前傅笙那個沒送出來的摸頭殺。

三秒鍾過去了,向晚的頭發無事發生。

向晚:“?”

她抬頭偷看,發現傅笙靠著椅背抱臂打量她,像極了準備訓斥無能後輩的前輩。

這是什麽奇怪的走向?

傅笙清了清嗓子,聲音有些疲憊:“你要是這麽說,那確實是有點不專業。”

“演一個角色,就要完全站在角色的立場上,把自己抽離出去,長公主是個有大圖謀的人,她就算是心中在不忍,也不可能為方巧荷停下自己的腳步。”

“她能給方巧荷的,最多也就這些溫柔了。”傅笙的視線掃過桌上向晚端過來的那個盤子。

盤子裏裝著幾個小點心,一種花色一個,是剛剛那場戲的道具。

道具老師準備了很多,預備著萬一演員出了問題連著幾條拍不過,道具要有富裕的。

畢竟在鏡頭下,傅笙和向晚都是真吃啊。

結果演員爭氣,都是一條過,這些剩下來的點心用不上,就讓路過的工作人員隨便拿了。

傅笙說著,隨手捏了一個丟進嘴裏,劇組的小點心確實挺好吃的,而且不甜。

“你喜歡我,所以你看到我受人騙就心疼,但是被人騙的並不是我啊,角色是角色,我是我。”傅笙笑道。

聽見傅笙說“喜歡”,向晚心裏突然一動,在那一瞬間,她幾乎以為她要收到那個她心心念念的回應了。

結果傅笙說的“喜歡”,似乎和她想的喜歡不是一回事。

尤其在聽完一整句話之後,向晚心更虛了,如果讓傅笙發現向晚一直在騙她,向晚其實是個Alpha......

傅笙之前說:“如果有人騙我,我直接打爆他的頭。”

想想就不寒而栗。

“姐姐說得對。”向晚賠笑。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向晚對傅笙這種說話做事中間自然而然流露出的前輩感已經開始習以為常了。

向晚看過傅笙從前的作品,要不是粉絲們之前提出的“奪舍說”太過於荒誕,向晚都幾乎要相信了。

主要是傅笙和之前的變化實在是太大,不光是演技得突飛猛進,整個人都變得不一樣了,現在的傅笙自信、光彩照人。

“所以姐姐演技突飛猛進,就是靠揣摩角色的立場嗎?”向晚試探問。

小五:“SOS!宿主大大,向晚懷疑你的身份了,怎麽辦怎麽辦?”

“就是琢磨吧,自己一直琢磨,把人物研究透。”傅笙說得模棱兩可。

向晚露出疑惑的表情。

傅笙微微一笑,從隨身包裏掏出一疊劇本,上麵密密麻麻寫滿了批注,傅笙還有用別針附了好幾頁紙的手寫文書,是從當前劇本中生發出來的人物小傳。

向晚瞪大了眼睛,“可是,姐姐這個角色不是還在改嗎?我聽說謝編還在寫啊!”

“的確還在寫,但我差不多猜的到謝編的邏輯了。”傅笙沒讓向晚細看她手寫的人物小傳,在她眼前晃了一圈就收回來了。

向晚看向傅笙的目光,逐漸帶上崇敬。

“那......”向晚咬著下嘴唇,好像在猶豫要不要說出來,“關於長公主和方巧荷之間的關係,姐姐怎麽看?”

“怎麽看?”傅笙玩味一笑,“是愛情吧。”

向晚:“!”

“姐姐也這麽覺得?”向晚激動。

“噓——”傅笙把食指豎在唇間,“謝編沒有明說哦,我們不承認存在長公主愛情線哦~”

這是片方對網絡上鋪天蓋地的CP向揣測時給出的回應。

粉絲:“姐妹情,懂!”

“那......姐姐會介意嗎?”向晚繼續試探。

傅笙衝著向晚勾勾手指,向晚開心地貼上去,甚至還滿懷憧憬地閉上了眼睛。

然後,她終於等到了傅姐姐遲來的摸頭殺。

傅笙壞心眼地在向晚頭頂一通**,把她柔順的卷發揉的雜亂不堪,側邊還翹起了一簇呆毛。

向晚捂著自己的頭發,驚恐地瞪大了眼睛,這和她想象的不一樣!

“拍戲就拍戲,別想那麽多有的沒的。”傅笙一本正經道。

“我沒——”向晚控訴的話才說了一半,被半塊桃花酥堵住了嘴。

傅笙把掰剩下的另一半塞進自己嘴裏,忍不住又一次發出讚歎,“真的好吃啊!”

桃花的香氣,有,又不會過分甜膩,混著些微奶香,配合著酥到掉渣的口感,傅笙覺得這個故意做得其貌不揚的桃花酥才是那一堆點心裏麵最好吃的吧!

向晚看著傅笙閉眼陶醉的表情,偷偷舔了下唇角。

剛剛傅笙投/喂的時候,指尖其實戳到了向晚的唇瓣,輕輕的,可能她自己都沒有察覺。

但是嘴唇比指尖更敏感,向晚回味了一番,頓時覺得和傅笙溫潤的指尖相比,那桃花酥索然無味。

“姐姐喜歡桃花酥嗎?”向晚默默地把傅笙的喜好記在了心裏。

“我也很喜歡呢。”向晚說。

吃吃喝喝結束,傅笙和向晚一起晃悠著往外走,今天收工還算早,夕陽給世界鍍上了一層曖昧的光影。

苦夏正在慢慢過去,傍晚的清風送來幾分涼意,和朋友一起漫無目的地走在回家路上,這種感覺是傅笙久違的愜意。

走到片場大門口,刺耳的喧鬧聲打破了傍晚的平靜,陳金昇正在和劇組的工作人員爭吵。

傅笙腳步一頓,“說來,這兩天都沒見到陳導。”

向晚輕笑:“大概以後都見不到了。”

說話間,陳金昇也看見了傅笙向晚兩人,他一把推開了正和他爭吵的工作人員,衝了上來。

“姓傅的,你別太得意!你別以為有楊總給你撐腰你就能橫著走了,也不撒泡尿看看自己什麽德行,不就是個omega嗎,給我提鞋我還覺得髒呢!”

陳金昇上來就是一連串髒話,傅笙的拳頭當即就捏緊了,但這是人來人往的大門口,說不定附近還有媒體蹲點,陳金昇可以發神經,但傅笙不能。

藝人的一言一行都會被人拿放大鏡觀察,所以就要從根本上杜絕行差踏錯的可能。

忍!

傅笙的手背上青筋鼓起,向晚一把拉住傅笙的小臂,把她扯到自己身後。

“陳副導演,大家都是成年人,不好張嘴就亂咬人吧?”向晚依舊保持著溫和的語氣。

“你!”

陳金昇卡殼,他沒想到一向對他禮貌有加的向晚竟然會這麽直白地駁斥他,尤其是那句陳副導演,簡直就是在打他的臉。

剛剛他之所以和工作人員起衝突,就是因為他被劇組除名了。

陳金昇仗著自己哥哥是陳氏集團的少東家,和劇組大老板有過資金上的往來,在組裏作威作福慣了,甚至他掛名為副導演,還得所有人捧著他,連一個副字都聽不得,非要讓大家恭敬地喊他“陳導”

但其實,他不過是被大哥塞進來給韓導打下手鍍金的罷了。

他要是在組裏安安生生地當個廢物也就罷了,但整個劇組這麽多人,總有被他這個副導演名號唬住的,陳金昇到處招搖撞騙,威逼利誘讓小配角討好他,韓導也都看在眼裏。

沒想到,陳金昇失勢的導火索,竟然是傅笙。

傅笙大鬧會所讓陳少臉上掛不住,他跟楊總施壓要封殺傅笙,本想著就是一句話的事,沒想到傅笙居然火了,楊總為了她拋棄了陳少這個雞肋的夥伴。

沒了陳少兜底,陳金昇自然什麽也不是。楊總給了韓導暗示,他痛痛快快地給陳金昇下了逐客令,這才有了大門口的這一通大鬧。

“向老師,這位現在已經不是我們的副導演了。”

旁邊有人起哄,就是那個被陳金昇一把推開的工作人員,他奉命把無關人員請退,沒想到陳金昇差點和他動起手來。

“是嗎?那陳少就更不應該這麽說傅老師了,侵害傅老師的名譽權,也是對omega群體的公然歧視,劇組可以向你提起訴訟。”向晚從善如流。

她不緊不慢地環顧四周,圍過來的工作人員越來越多,他們看向陳金昇的目光都是鄙夷。

“大家都看得到,傅老師的才華和人品有目共睹,她能走到今天不容易。陳少這種含著金鑰匙出生的人可能不了解,你的一句誹謗就可能毀掉一個演員十幾年的努力。”

向晚的最後一句話是:“我希望你能給傅老師道歉。”

“好啊,好啊,你們都維護她是不是?”陳金昇像條被逼急了的瘋狗一樣,指著鼻子一個一個點過去,“就你們這個破劇組,指望著omega頂天立地,你們請老子來老子還不來了!”

“那就請便吧。”

向晚手指向門口:“大門在這邊。”

“你——”

陳金昇掄起拳頭,空氣裏的alpha信息素味暴漲,傅笙的反感衝上了下一個台階。

這個世界總有alpha試圖用信息素來強迫omega臣服。

傅笙已經了解到,普通的omega在遇到alpha故意釋放的大量信息素時會產生戰栗或逃避的應激反應,據說那種恐懼絕望感是刻在血脈裏的,逼著omega不得不臣服。

但是,凡事總有限製,正如越是血脈高級的alpha的信息素力量越有壓迫性,頂級的omega也可以抵抗普通alpha的信息素威壓,隻有對等的等級,才能撼動她們的靈魂。

傅笙來到這個世界以來,她遇上過不少試圖用信息素壓人的alpha,但是除了不明不白趕上原身**期的那次,傅笙從未有過任何恐慌。

她隻覺得他們惡心。

傅笙聽見血液在轟鳴,在不斷升溫,好像陳年的委屈積攢到一起,即將突破那個脆弱的臨界點。

千鈞一發之際,一群保鏢模樣的人衝上來架住了憤怒的陳金昇,拖著他退到了安全距離開外。

“老板。”保鏢之首衝向晚躬身示意,陳金昇在他身後被堵住了嘴巴。

“別怕,我不會讓別人傷害你的。”

“都過去了。”

向晚緊緊握住傅笙的手腕,她的掌心微涼,剛好撫慰傅笙翻湧的熱血。

傅笙又聞到空氣裏絲絲縷縷的茶香了,頑強地穿透陳金昇令人生厭的味道,直達意識的最深處。

逐漸,舒緩。

“都過去了。”向晚說。

作者有話要說:向晚:我先來,長公主是個渣攻!

傅笙:→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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