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少人悲愴無力地跪在地上。

這是他們的家,凝聚著他們幾代人的心血,可是人的力量在天災人禍前,是那麽弱小,無異於蚍蜉撼樹。

這麽嚴重的大火,除非現在就下一場暴雨以雷霆之勢將火澆熄,否則光靠人力,根本就不可能將火撲滅。

有人開始磕頭,有人捶胸搗足,有人不忍直視,也有人祈求菩薩庇佑,祈禱奇跡的發生……

然而,夜空中一片平靜,沒有雷,也沒有閃電,更沒有雨水。

呼嘯的狂風與灼灼的烈火似乎早嘲諷他們的不自量力。

絕望與壓抑重重地壓在眾人的心頭,他們猶如置身冰窖之中,從身到心俱是一片透骨冰寒,無力再與這場大火抗爭。

猙獰的烈火肆無忌憚地擴張它的領地,漫天的熱浪滾滾地撲麵而來,危機之下,人的緊張感、恐慌感被無限地放大。

忽然間,熊熊燃燒的火海停住了……

似有一道無形的牆壁垂直地從天上劈了下來,將這條街一分為二,一邊是火海,另一邊幸存的人間。

“火,火是不是沒再燒過去了?”一個豐腴的中年婦人顫聲道,一手指著火海的方向,另一手扯了扯自家男人。

東風還在強勢地刮著,巨大的火焰已經把整個丹陽府署吞噬,火勢凶猛,卻沒有再繼續向外擴散……

“沒錯沒錯。”男人連連點頭,有些哽咽地雙手合十,滿臉激動地說道,“這是菩薩顯靈啊!”

“我們的房子保住了?”中年婦人亢奮得連嗓子都在發抖。

一部分百姓三三兩兩地抱在一起,因為劫後餘生而彼此擁抱。

不遠處的一條巷子裏,一道纖瘦的紫色身影從黑暗中緩緩地走出來,肩頭蹲著一隻毛絨絨的小奶貓。

少女水晶般的黑眸在火光的映襯下,亮得出奇。

“呼——”

顧燕飛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氣,用唯有她自己能聽到的聲音低語道:“好險。”

她的右手放在胸前,纖細的食指與中指並起,如棉絮般的灰燼從兩根手指間飄了下來。

她肩頭的三花小奶貓嘴裏叼著一張符,甩著蓬鬆的毛尾巴卷了一下她纖細的脖頸,接著兩條後腿一蹬,身輕如燕地跳上了最近的一棵梧桐樹。

樹冠“簌簌”地抖動起來,落下幾片殘葉。

小奶貓身子小小,身手十分敏捷,在樹冠上跳躍著,從一段樹枝另一段樹枝,節節往上……

它靈活十足地在火中穿梭著,最後飛躍到了丹陽府署外圍的高牆上,將嘴裏叼的那張符貼了上去。

一瞬間,府衙周圍的地麵上以及牆頭的火星、灰塵等等皆是劇烈地一顫。

那道無形的牆壁似乎縮小了一圈,把那片熊熊火海牢牢地壓製在了它的包圍圈內。

牆頭的那道符在彈指間就燃成了灰燼,與周遭的焦炭、塵土混在了一起。

完成任務的奶貓原路返回,輕輕巧巧地幾個飛躍,就穩穩當當地落回了顧燕飛的左肩。

“喵嗚,喵嗚!”

奶貓昂著下巴,炫耀地連叫了好幾聲,尾巴簡直要翹上天了。

顧燕飛敷衍地摸了**貓的背,依舊望著前方的火海,目光慢慢凝結成一點。

這個小世界靈氣太少太少,她也隻能用量來彌補,用了她最近畫的所有符篆,又布了一個符陣,才算把火勢控製住了。

隻差一點連她自己都要搭上去了……

顧燕飛扯了下嘴角,臉色蒼白,胸口傳來一陣窒悶感,唇間突地吐出一口鮮血,滴落在地。

櫻唇被鮮血染紅,像是染了口脂似的,豔麗得近乎詭異。

她從腰間摸出一方帕子,慢慢地擦拭著嘴角。

吐了血後,她明顯感覺自己的身體變得輕鬆了不少,體內經脈通暢,就像是洗髓伐骨似的。

顧燕飛眨了眨眼,心如明鏡:這是這個小世界回饋給她的功德。

就算這裏沒有什麽靈氣,但是功德對於每一個小世界的生靈,都是公平的。

這是不變的法則。

小奶貓愉快地“喵”了一聲,一雙貓眼陶醉地眯了起來,它身上的皮毛肉眼可見地變得更柔軟,更光滑,仿佛煥然新生一般。

它滿足地蹭了蹭顧燕飛的脖頸,心情大好:嗯,跟著老大果然有“肉”吃!

顧燕飛抬眼望著前方火海中的丹陽府署,彎唇笑了。

早在回丹陽城的那一天,她進城時就發現城池的上方黑雲繚繞,是不祥之兆,當下她算了一卦,算出了丹陽城即將會有大災。

而她將會是這場災難唯一的轉機,所以,她選擇了留下。

顧燕飛抬起右手,再次掐指算了起來,纖纖玉指靈活舞動,這一次,她沒再受到阻礙。

少頃,她就愉快地收了手。

原本丹陽城會因為這場火毀掉大半,死傷無數,十不存三,現在災難已經解除了!

師尊說過,他們天問宗修的是功德。

她損失了點精血,換回了大功德,值了!

顧燕飛瀟灑地一甩袖,轉身欲離開。

轉身時,目光掃過對麵丹陽府署旁的小巷子,巷子口悠然站著一個身披白色鬥篷的公子,正是楚翊。

楚翊後方不遠處,小拾抱著小女娃大步流星地往另一個方向走,嘴裏哄著道:“你家在哪?哥哥帶你去找爹娘好不好……”

小拾沒看到顧燕飛,楚翊卻是看到了她,含笑與她遙遙對視。

兩人目光相接,這一瞬,時間似乎停止了。

旁邊的丹陽府署徹底被火海所吞噬,如同一個巨大的篝火堆,灼灼的火光映給楚翊周身裹上了一層紅色的光暈,襯得他眉目如畫。

一雙燦若星子的眼睛沉靜深幽,深深地注視著她。

他和她對視了一會兒,喉結上下動了一下,似乎是覺得熱,隨手理了理鬥篷的係繩,點點火光輕柔地灑在他的脖頸上,隱約可見領口露出一段漂亮的鎖骨,弧度優美,隱隱閃著微光。

他微微地笑著,顧燕飛也是嫣然一笑。

接著,她一言不發地轉過了身,沒有道別,就這麽離開了,無一絲留戀。

楚翊靜靜地注視著顧燕飛注視著她離開,她的背影漸漸消失在濃濃的夜色中。

直到看不到她的身影,楚翊才收回了視線,再次從袖中掏出了那個紅色的錦囊。

錦囊中,隻餘下幾塊指甲大小的灰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