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雲嫆努力地控製住了自己,沒有甩袖走人,腦海中不由聯想起昨日雙朝賀紅時的畫麵——

袁太後起初不願接她奉上的茶,是康王出聲才勉強接了她的那杯茶;

認親時,那些宗室王親看在康王的麵子上把禮數做足,但全都對她愛理不理,甚至沒人額外多對她說一句軟話;

她還聽到有人背著她在私議婚宴時那些世家官員集體缺席的事。

就因為她姓李,她的一切就全數被抹煞了。

李雲嫆眼眸低垂,眼底掠過一抹陰翳之色。

楚佑心疼他的王妃,臉色越來越難看,目光像冰棱一樣在顧淵的臉上刮過,喝斥道:“顧淵,你別欺人太甚!”

楚佑想說嫆兒與他好歹兄妹一場,想說康王妃也沒辱沒了他們顧家……

他想說的很多,但顧淵一個字也不想聽,聲音更冷,“康王帶王妃回門,別是走錯了門,不吉利。”

顧淵連楚佑的麵子都不給,當著楚佑的麵轉頭就吩咐門房道:“老孫,別開門讓不相幹的人進來,家裏不歡迎不速之客。”

“顧淵,放肆!”楚佑怒喝。

他仿佛一頭暴怒的猛虎般,想要大步上前,卻感覺袖口一緊。

李雲嫆對著楚佑搖了搖頭,聲音透著一絲沙啞,“王爺,別……”

她眸子裏的水光更濃了,麵上露出明顯的受傷與無助,心底卻十分冷靜。

她與康王來此本也不是真為了回門,隻是找了個冠冕堂皇的借口罷了。

左右,他們此行的目的已經達成了。

楚佑明白李雲嫆的意思,但心頭還是暴怒,他的女人在他的眼皮底下如此遭人輕慢,他怎麽能忍!

李雲嫆又對著他搖了搖頭。

楚佑用克製而心疼的聲音又道:“嫆兒,我們回去吧。”

他背過身,不再看顧淵,看著李雲嫆的眼神深情款款,安慰與柔情盡在他的一舉一動之中。

李雲嫆搭著楚佑的手又上了朱輪車,楚佑沒有上馬,而是隨李雲嫆一起也上了馬車。

車門關閉後,車廂內一下子暗了些許,安靜異常。

幾乎在上馬車的下一瞬,李雲嫆的表情就變了,不見之前的柔弱之姿,表情安寧,眸色深深,似是若有所思。

楚佑霸道地將李雲嫆纖細的嬌軀攬在他懷中,恨不得把她揉入自己的身軀中。

他俯首對著她精致如玉的耳朵柔聲低語,百般安慰:“嫆兒,為了我,委屈你了。”

李雲嫆微微一笑,“我沒事。”

她在來之前,就知道會被冷遇,被針對,也不過是不痛不癢的言語相對罷了,不算什麽。

李雲嫆笑得豁達,可楚佑卻更心疼了,柔聲又道:“嫆兒,別在意顧淵。他對你如此無情,根本就不值得你放在心上。”

“你有本王呢。”

有他,他的嫆兒就不需要別人!

楚佑俯首,在她飽滿柔軟的櫻唇上熱烈貪婪地親吻著,直到馬車再次駛動,才依依不舍地放開了她,鼻尖纏綿地碰著她的鼻尖。

李雲嫆的嘴唇被他親得有些紅腫,眸子裏波光瀲灩,嫵媚動人。

她對著他笑了笑,柔情款款,心底那絲因顧淵而起的不痛快徹底消散了。

他對她的心意,她還有什麽不明白的呢。

李雲嫆一手抓住他的手,與他十指交纏,抬起小巧的下巴在他的唇角親了一下。

兩人目光相交事,溫情脈脈。

馬車很快轉了彎,兩人的身體也隨之微微搖晃了一下。

李雲嫆麵色一正,略帶幾分憂心地說道:“王爺,百裏胤竟然沒有動手。”

“本王還真是高估他了。”楚佑唇角勾起一個冰冷的笑,眸底閃爍著陰鷙的寒光。

自百裏胤去歲抵達京城後,這數月中,楚佑與他反複地試探了幾次,雙方彼此提防,你來我往,終於解釋清楚了丹陽城的事,讓百裏胤相信那些事絕非他所為。

事到如今,兩人幾乎都可以確認丹陽城的那件事是楚翊在其中作祟,既鏟除了越國在丹陽城的那些暗樁,還一舉兩得地挑撥了楚佑與越國之間的合作。

本來他們談得還算融洽,直到為了越國帝姬與大景聯姻的事,雙方才冷了下來。百裏胤因為他拒絕娶越國帝姬對他心生隔閡,認為他並沒有誠意與越國合作。

楚佑同樣不快,覺得雙方本該是平等合作,可越國卻存心想壓他一籌。

直到百裏胤離京,雙方的僵局也沒有打破……

至今想來,楚佑猶覺心中不快,又道:“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說話間,他溫熱濕漉的氣息噴在李雲嫆的頸窩,薄唇溫柔繾綣地在她頸窩的一道紅痕上吻了一下,如蝶兒輕輕地掠過花蕊。

他圈著李雲嫆腰身的雙臂箍得愈發緊了。

百裏胤對他有所求,母後與那些支持他的世家也對他有所求,唯有他的嫆兒對他一心一意,別無它求。

李雲嫆溫順地依偎在他寬厚的胸膛上,又道:“王爺,你說百裏胤是不是慫了?”

明明都計劃好了,細節也反複推敲過,更給百裏胤安排好了機會,可是他竟沒有對顧燕飛動手。

楚佑默不作聲,隻低低地輕哼了一聲,薄唇抿出一道不屑的弧度。

這一次是他主動聯係的百裏胤,也算是對越國低頭示好了。

自李雲嫆的身世曝光後,那些世家的背離與威逼讓楚佑感受到了何為眾叛親離,給了他當頭一擊,也讓他體會到那些世家是靠不住的。

那些世家的支持是建立在他聽話的基礎上。

楚佑深刻地意識到了這一點,他需要新的、可靠的盟友,這個盟友必須足以牽製那些世家才行。

他想到了剛剛離京的百裏胤。

楚佑知道,百裏胤一直對顧燕飛念念不忘,所以,他特意命親信攜他的密信快馬加鞭地去追百裏胤。

把顧燕飛送給百裏胤,一方麵是示好,是破冰,另一方麵也是為了讓百裏胤徹底和楚翊站在對立麵。

若是顧燕飛在京郊失蹤,可想而知,楚翊必會令人在京畿一帶大肆搜索,動靜不會小。

楚翊這個人外表溫文儒雅,實則性格強勢。

一旦楚翊知道顧燕飛在百裏胤的手上,以楚翊的性情,必會對百裏胤出手;而大景是楚氏的地盤,百裏胤想要活著回到越國,隻能依靠自己,如此,他就能把百裏胤徹底地綁在自己這艘船上。

李雲嫆抬手摸了摸楚佑輪廓分明的臉龐,心疼地說道:“若是不能和百裏胤結盟,王爺你怕是會很艱難。”

她纖細白皙的手指在他刀削般的麵龐上徐徐劃過,細細地感受著下巴上那略微粗糙的胡渣子。

白皙的手指與小麥色的肌膚形成鮮明的對比,一柔一剛。

她的動作極慢,也極為溫柔,似要把他的輪廓銘記在心。

她心裏實在是心疼楚佑,楚佑現在所處的位置可謂四麵楚歌聲,危機重重。

他與百裏胤合作,也是不得已的選擇,為了製約世家。

想到世家近來的所作所為,李雲嫆愈發覺得心寒:那些世家子看不起她,全都不願參加她與康王的大婚,最令人齒寒的還是袁家,袁家是康王的舅家,卻也沒把康王放在眼裏,當著滿京城的麵下他的臉麵,讓康王被天下人笑話。

她的想法是對的,那些自認高於皇權的世家就不該存在。

李雲嫆目光微動,心中從未像此刻這般確定,又道:“世家隻會索取,不會對王爺賦予真心。”

“王爺,你手裏沒有兵權……你是真的想要回封地嗎?”

李雲嫆的手指纏綿地沿著楚佑的臉龐、脖頸滑過,最後輕輕地覆在他的手背上。

她專著的目光一直看著楚佑,那單薄纖細的肩膀仿佛蟬翼般一碰就碎,惹得楚佑心中憐惜不已。

“嫆兒,委屈你了。”楚佑動容地低聲道,握住她的小手,隻覺掌心溫軟滑膩。

他自然不甘心,尤其是剛剛看到他的嫆兒被顧燕飛與顧淵兄妹倆慢待,更加令他倍感痛惜。

若是楚翊有朝一日上位,那麽顧燕飛肯定要把嫆兒死死地踩在腳下的。

他的嫆兒是最好的,他想她活得痛快肆意,不想她受一點委屈。

“我不委屈。”李雲嫆低垂著螓首,識大體地說道,小心地藏住眸底的異芒。

她現在能仰仗的也唯有康王對她的情意,今天她之所以走這一趟也不僅僅是為了打探百裏胤的事,更是為了挑起康王對她的憐惜。

顧燕飛奪走了她的一切,她不想輸給顧燕飛,不想讓顧燕飛永遠壓她一籌,更不想如喪家之犬般躲在康王的封地。

她想要過得比顧燕飛更好,想要讓輕視過她的人都後悔,想要讓顧燕飛每見她一回,就要對著她卑躬屈膝。

她要讓顧燕飛永遠仰視她,豔羨她。

“我知道你一心為了我。”楚佑感動地說道,熾熱的大掌在她單薄的脊背上摩挲著,“唯有你對我是真心的。”

楚佑對世家已經徹底失望了,現在對他來說,最有用的人還是百裏胤。

隻可惜,百裏胤走得早了一步,以致他想聯係百裏胤也不像之前那麽方便。

楚佑定了定神,在李雲嫆的發頂吻了一下,安撫道:“嫆兒,你別擔心,我一會兒就派何忠再去問問百裏胤,看看他到底是怎麽打算的。”

隻要百裏胤一天沒離開大景境內,他們還可以再行謀劃。

百裏胤若不是慫了,那十有八九是想坐地開價,別有它圖了。

楚佑心裏隱隱有了揣測,但又不想讓李雲嫆為他擔心,於是什麽也沒說,隻是把她緊緊地攬在懷裏。

隻要有他在,他不會讓任何人折辱了她。

楚佑在暗暗下了決心。

等朱輪車一回康王府,他就派親信內侍何忠喬裝成普通人匆匆地出了京。

當晚,夜幕剛落下,何忠就回了康王府。

回來的人不僅是何忠,他還帶回了一個戴著鬥笠、五官深刻的異族人。

“康王,小人是三皇子的親隨柏行,特意奉吾主之命來給康王送信。”二十來歲的異族青年客氣中略帶幾分倨傲地遞上了一封信。

楚佑當下就拆了,一目十行地看完信後,他沒有立刻表態,隻是吩咐何忠帶柏行下去休息。

柏行隨意地拱了拱手,轉身退下時,目光似是不經意地掃過一座繡有四君子下棋圖的四扇屏風,屏風下方一雙黑底繡大紅牡丹花的繡花鞋映入他的眼簾。

很顯然,這屏風後躲了一個女人。

柏行若無其事地隨何忠退了出去,下一刻,身穿大紅衣裙的李雲嫆就從屏風後走了出來,望著前方在半空中搖曳的門簾。

她的頭發已經不是白天梳得一絲不苟的墜馬髻,而是重新挽了個鬆鬆的纂兒,頰畔落下幾縷碎發。

李雲嫆走到楚佑身邊坐下,接過了楚佑遞來的那封百裏胤的書信,低頭看了起來。

屋中一片寧靜,他們新婚才第三日,丫鬟們已經很有眼色,但凡王爺王妃在一起,她們都會很有識趣地悄聲退下。

羊角宮燈散發的瑩瑩光輝照亮了她的臉龐,卻照不進她深邃的眸子,平靜如一汪古井。

“王爺覺得呢?”放下信後,李雲嫆低低地問道,並不避諱地端起他的茶盅喝了一口溫熱的茶水。

楚佑長臂一展,將李雲嫆密密實實地攏在他懷中,讓他身上夾著檀香的男子氣息將她整個籠罩在內。

片刻後,低沉悅耳的男人聲音在她耳邊響起:“世家靠不住。”

“就算我答應了百裏胤,我現在也沒有可以用的人。”

“我手上是有先帝留下的一支奇兵,但那是不夠的……”

聽出他聲音中的挫敗,李雲嫆不由抬頭去看他,青年剛硬的麵龐在燈光中神情迷惘,目光中有幾分遲疑。

先帝急病而去,死得太突然了,本來先帝有意把神機營交給他的,若是有了神機營的五萬兵馬,他現在也不至於陷入孤立無援的境地。

楚佑深吸一口氣,沉聲道:“此事若是成了,利益自是不必說,但是,風險太大了。”

他抬手在眉眼之間揉了一下,“我要再仔細考慮考慮。”

成與敗。

他不能急。

話是這麽說著,但他的眉宇之間難掩煩躁與不甘,太陽穴更是一跳一跳,猶如一頭困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