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裏的顧燕飛半垂下眸子,動作優雅地飲著茶,天生彎起的唇角噙著一抹若有似無的笑意。

曾經,方明風也是一個困擾她多年的心結。

她不明白他為什麽喜歡顧雲嫆,為什麽偏偏是顧雲嫆。

他既然不喜她,為何不幹脆退親,偏要對她下殺手,後來更是毀了她的閨譽,讓顧家在羞愧之下,主動退親,而他們方家則高高在上地占據了道德製高點。

她不曾做錯什麽,錯的人是他方明風,就是要退婚也該由她來退。

一旁的卷碧眼神複雜地看著顧燕飛,本來她還怕方世子對自家姑娘與楚公子產生什麽誤會,沒想到姑娘根本看不上方世子。

姑娘這麽聰明,慧眼如炬,這方世子怕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

沒錯,一定是這樣的!

馬車徐徐穿過城門,外麵的馬鞭聲劈啪作響。

顧燕飛執杯的手驀地一頓,茶杯裏的茶水泛起一圈圈漣漪。

她若無其事地放下了杯子,心口似有一塊岩石壓得她透不過氣來。

這種感覺很熟悉……

顧燕飛信手撩開窗簾一角,抬眼望向馬車外。

夕陽落下了一半,將西方的天空染成胭脂般的紅色。

另一邊,東南方的天空卻是異常昏暗,層層疊疊的黑雲壓在城池上方,似是風雨欲來,散發出一種不祥的氣息。

顧燕飛藏在袖中的另一隻手飛快地掐算了起來……

可拇指才擦過兩根手指,心口的壓抑感就變得更強烈了,喉頭一陣腥甜。

血沒溢出口唇就被她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她不動聲色地收了手,瞳孔隱在半垂的睫羽下,唯有她自己知道她的心髒在一陣陣地抽痛著。

對於這種感覺,她已經十分熟悉,她又一次被這個小世界的法則壓製了。

剛才這一卦,她隻能勉強算到,丹陽城將會有大難,城中百姓十不存三!

穿過城門後,馬車開始逐漸加速。

顧燕飛心不在焉地放下了窗簾,再看向楚公子時,微微一怔。

對方俊朗的眉目間縈繞著一縷陰沉的黑氣,揮之不去。

顧燕飛的雙瞳如黑潭般幽深不可測,目光在楚公子的眉心轉了一圈。

初見時,她就發現他的印堂間隱約有青黑之氣,不想進城後,這縷黑氣竟變得更加濃鬱了。

在麵相上,這意味著烏雲蓋頂。

“楚公子,多謝你捎我一程。”顧燕飛自袖袋中摸出一個紅色錦囊,往桌上一放,“這道平安符就贈與公子。”

從那沒有完全收緊的錦囊口,可以看到裏麵塞了一張折疊起來的米黃色紙條。

“……”楚公子將右拳抵在唇畔,低笑了一聲,眉目輕舒。

“華安街到了!”

外麵又傳來小拾粗噶明快的聲音,馬車平穩地停在一處府邸外。

卷碧率先走下馬車,原本蒼白黯淡的麵孔一下子亮了起來,徹底安心了。

小拾表情古怪地朝顧燕飛望去,覺得這個漂亮姑娘真是奇奇怪怪的。她竟然送平安符給他們公子,難道她覺得是因為這道平安符她才能在墜崖中幸免於難?

顧燕飛正要下馬車,就見楚公子忽然解下了腰側的那把短劍,遞給她。

“這把劍回贈姑娘。”他定定地直視著顧燕飛,笑盈盈的目光中透著一絲興味。

顧燕飛怔了怔,知道對方是誤會了,但還是落落大方地收下了。

這把劍還挺趁手的。顧燕飛滿意地把劍拔出兩寸,又收回劍鞘中,好心地勸了對方一句:“丹陽城最近不太平,公子若無事,還是早些離開得好。”

“就此別過。”

顧燕飛握著劍鞘,笑吟吟地對著楚公子拱手道別。

楚公子挑了下形狀優美的長眉,眸光幽幽閃了一下,頷首道:“我記下了。”

顧燕飛微微笑著,心知肚明對方不會聽勸,他來丹陽城應當另有目的,不達目的,不會離開。

她贈他這道平安符隻當是還一段因果。

想著,顧燕飛下意識地以指腹摩挲著手裏的劍鞘。

當她第一眼看到楚公子的這把配劍時,就想起來了。

她曾經見過這把劍。

上輩子,她被人從崖底救走後,大部分時間都在昏迷中,隻在馬車裏迷迷糊糊地醒過一次,隱約看到了她的救命恩人。

當時,她沒看到對方的臉,隻模糊地看到了他的佩劍。

她可以肯定,就是這把劍。

也就是說,上輩子應該也是這位楚公子救了她,把她平安地送回了丹陽城。

顧燕飛心中暗歎,扶著卷碧的手下了馬車,口中的血腥味還沒散去,喉頭灼痛。

馬車裏又隻剩下了楚公子一人,還有那局沒下完的棋局,密密麻麻的黑白棋子在棋盤上兩分天下,勢均力敵。

“顧姑娘,有緣再見。”

小拾揮手與顧燕飛道別,他們的青篷馬車沿著寬闊的街道飛馳而去,很快就消失在沉沉的暮色中。

馬蹄聲遠去,空曠的街道上一片寂靜,附近已經沒什麽路人。

顧燕飛靜立原地,抬眼看向昏暗的天空。

空中的陰雲更濃厚了,沉甸甸的,仿佛要墜下來似的。

“篤篤篤……”

卷碧抬手敲響了宅邸的角門,對著門內的門房喊道:“老李頭!”

不一會兒,“吱呀”一聲,角門打開了,隻露出一道寸長的門縫,門房老李頭蠟黃的老臉出現在門後。

門頓住了,老李頭渾濁的眼眸中透著一股子幸災樂禍,目光掃過卷碧與她身後的顧燕飛,意味不明地說道:“呦,二姑娘回來啊!”

“張婆子,你趕緊去告訴許嬤嬤。”老李頭又轉頭喊了婆子去傳話。

見門隻開了一道縫,卷碧蹙眉催促道:“老李頭,你快開門啊!”

老李頭死死地抵住了門扇,皮笑肉不笑地歎了口氣,答非所問:“許嬤嬤說了,姑娘家早出晚歸的,不像樣,說二姑娘要是沒在太陽落山前回府,就不許進門。”

卷碧聞言,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她與姑娘住在這裏三個月,平日裏也沒少被這些慣會逢高踩低的下人們怠慢,卻沒想到他們今天竟然過分到不讓她們進門!

卷碧氣得心火高漲,圓臉漲得通紅,可形勢比人強,要是老李頭堅持不肯開門,那麽她們也無可奈何。

她耐著性子解釋道:“老李頭,我們從大興寺回城的路上出了點意外,馬車墜崖……”

“卷碧,退後。”

隨著顧燕飛平靜柔軟的女音響起,卷碧乖乖地退了兩步。

“刷!”

顧燕飛動作利落地拔出了鞘中的短劍,那窄窄的劍身在夕陽下閃著森冷的寒光,嗡嗡作響。

顧燕飛毫不猶豫地一劍劈了出去。

她的動作輕輕巧巧,像是花架子,然而,那劍刃卻是輕而易舉地劈開了門板,好像是切豆腐似的將那厚厚的門板一分為二。

半邊被劈開的門扇向後傾斜,“砰”的一聲摔在了地上,隻餘下另外半邊門扇還掛在門軸上。